《雪临洲》菀南汐

5、第 5 章

　　“东家竟是刺娘？”沐天雪诧异道。
　　她曾在书中读到，灵界刺娘，银针为器，夺命无形。
　　然而这二十年都没了刺娘的消息，灵界众人都在猜她是否已不在人世，原来是隐居在了西阳镇。
　　叶辞摸了摸被子上的山河锦绣，道：“能看透那件衣裳凤凰尾部是以力凝线之人，知道刺娘的名号也不足为奇。”
　　沐天雪没接话，叶辞继续道：“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定知无不言。”
　　闯三关，换三问嘛？但她也没说第三关是什么。
　　沐天雪思考片刻问道：“你都帮助什么样的混族？”
　　父母不同界者，仙田、灵海、妖丹、魔识拥有其二以上者被统称为混族。
　　“被追杀的、不想活的、想寻得一方安宁的我都帮过，这院中不少人手染鲜血，但他们内心是有良善的，不欺弱小，明是非。奈何他们未作恶世间，这世间却不容他们。”
　　这院中每一个人的生命底色都是不幸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五彩斑斓但底色凄凉的故事。
　　沐天雪接着问：“为什么选择帮助他们？这屋中没有像外面那些人身上佩戴的压制血脉之力的东西。你身上只有灵力，你是灵界之人，感同身受的理由不成立。”
　　叶辞摸了摸盖在身上的被子，回：“那是把仙力都抽出来了。”
　　“为什么？”沐天雪下意识的问道，若将仙田里的仙力全抽出来，仙田就枯竭了。
　　“这算是第三个问题嘛？”叶辞反问道。
　　沐天雪想了想，说：“第二个问题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
　　叶辞道：“是由于感同身受，淋了雨就想给别人撑把伞，但也不全是，我同样需要他们。需要他们来佐证我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
　　沐天雪有些茫然，她没有听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存在于世间的意义要靠别人佐证呢？
　　叶辞瞧着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孩子得到了很多爱，她说“我父母来自仙灵两界，天历五百年四界间的屏障被打开，我诞生于天历五百一十年。现在混族仍不被世人接纳，你可以想象当时是什么场景。
　　五岁那年父母本计划将我杀掉，各自回家成亲，靠着那个女人一丝怜悯，我活了下来。
　　她将我扔在大山里自生自灭，后来我被一个猎户带出大山，但他家境贫寒，他媳妇儿说家里拿不出一副碗筷了。
　　我离开他家，开始靠乞讨为生，和牲畜抢食。
　　庆幸的是父母不曾教我任何功法，我混族的身份没被认出来，不幸的是我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现在想想那五年能活着就是个奇迹。
　　十岁那年我来到西阳镇，和野狗抢食时被咬的遍体鳞伤。当时一念铺子的东家，也就是现在掌柜云烟的母亲救下了我，给我食物，教我修习内力。
　　在西阳镇的那四十年是这一生过的最安稳的时候。
　　但好景不长，父族发现了我的存在，认为我的存在是耻辱，要将我灭口。
　　为了不拖累养母，我离开了西阳镇，开始了逃亡。
　　因缘巧合下练就了千针雨这门功法，从仙界偷学到压制一脉气息的法子，不至于在打斗中暴露混族身份，这才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天历六百八十九年，我遇到了一名心仪的男子，妖界之人，不过他说他要继承家业，不能和我成婚，家族不容。
　　我离开了他，继续一个人漂泊，走走停停，遇见不平之事就出个手，遇见混族就帮一帮，走着走着身后就跟了一群可怜人。
　　八百八十二年云烟遇到难事给我寄来书信，我带着要跟我一起的混族回了西阳镇，这一呆就是二十二年。
　　这期间有不少人来投奔，所图的就是一个安稳。我所图的也就是能给别人提供一点安稳证明自己。”
　　叶辞平静的阐述了她的一生，试图让沐天雪理解一个没有得到祝福的生命多希望自己存在于世间是有意义的。
　　沐天雪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虽然这十六年她要学很多很多东西，很累很累，但她也有很多很多爱，生辰时有很多礼物，节日里有很多很多祝福。
　　叶辞没有催她，安静了好一会，沐天雪才说：“我想见你，最开始是看到了那件衣裳凤凰的尾巴是以四力凝丝绣的，生了好奇，后来是六爷爷悄悄跟我说一念阁的东家有个看家的武学本事，我想学。所以我可以学千针雨嘛？”
　　“可以，但是有条件。”叶辞答道：“这条件是姑娘接下这绣庄，庇护这些人。”
　　其实这个条件沐天雪想到了，叶辞将那件衣裳挂在店里不就为了给这些人一条路嘛？
　　“我只过了两关，第三关都没过，东家为什么就选中我了呢？”
　　叶辞将那盒银针递给她，道：“屏风后面有一个假人，通过屏风你要同时扎入上星穴、眉心穴、关元穴和中极穴。”
　　这四个穴位分别位于发际上一寸，两眉之间，脐下三寸，脐下四寸，后三者还是致命穴位。
　　两只手四根针，射向四个选定的穴位，对沐天雪来说也不简单。
　　“我有几次机会”沐天雪问道。
　　“很多次”叶辞没有给一个定数。
　　沐天雪尝试了三次都没能做到，她扭头问叶辞：“这是第三关嘛？是我什么时候做到什么时候算过关嘛？”
　　叶辞摇摇头：“不是，第三关是问心，你若是答应照拂他们，我就教你千针雨。”
　　沐天雪懂了，所以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吧，告诉她这千针雨没那么容易学。
　　她再次问道：“为什么选我呢？我是灵界之人。”
　　“你的三问已经用完了”叶辞回道。
　　“我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护住他们的能力。”沐天雪说，仙界的戒律堂不是吃干饭的。
　　“你家世显赫，在你成长起来前，你的家族会护住他们。再者他们也不是手无寸铁之辈。”
　　“你知道我来自哪里？”沐天雪有些诧异，她这趟历练除了家里的长老都不知道。
　　叶辞回道：“本来不知道，今早有一故人来访。”
　　“所以你看上的不是我，是我的家族。”
　　“不”叶辞很肯定的说“我选的是你。”
　　沐天雪思考片刻后说：“我明早给你答复可以吗？”
　　叶辞点点头：“若是应下，明早你直接来，若是不应，近日种种也请看在我这将死之人的份上忘却。”
　　沐天雪点头答应。
　　她走出院落时一片叶子刚好落在她的头上，她的心情很沉重，沉重到这一片小叶子似乎都能压垮她。
　　三长老等在门外，见她出来，连忙迎上，问道：“孩子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里头那家伙欺负你了？三爷爷这就找她算账去。”
　　沐天雪忙拉住他：“我没事，三爷爷，咱们回去吃饭吧。”
　　“好好，咱们现在就回去，三爷爷给你买好吃的。”
　　爷孙二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去，柔桑未语跟在后头。
　　经过练武场时，沐天雪看见那十个人席地而坐，说说笑笑的晒着太阳。
　　在他们起身前，她拉着三长老快速走过，像是临阵逃脱的兵。
　　剩下那些人齐齐看向柔桑，柔桑道：“我先去问问东家。”
　　沐天雪拉着三长老走出院子后，猛然松了一口气，呆在院子里像是有人拿着石头压在她的胸口上。
　　三长老连忙问：“丫头，怎么啦？”
　　沐天雪委屈巴巴的说：“三爷爷，我好饿呀。”
　　“走，三爷爷带你吃好吃的，又是破阵，又是打架的，当然饿了。”
　　“我们回客栈吧 ，我有些累了，吃完可以直接休息。”
　　“好”三长老应道。一路上沐天雪都安安静静，三长老也没打扰她。
　　到客栈后，三长老点了好多沐天雪喜欢吃的菜，但是吆喝着饿的人却没吃几口。
　　没过多久沐天雪放下筷子：“三爷爷，我吃饱了，今天打架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去吧，好好睡一觉”三长老也没多问。
　　看着她进房间后，三长老脸色一变，扔下筷子，气势冲冲回到自己的房间和六长老吵了起来。
　　他道：“都是你，非要去买什么衣裳，千针雨虽好，但咱们家功法秘籍哪个差了去，至于让孩子接下那么大一个担子吗？”
　　六长老叹了口气，问：“老三，你真不知道我的用意吗？”
　　三长老气势弱了些，声音却不小，回道：“天雪才十六岁。”
　　“可她是少主，是承了天字辈的少主，是希望。”
　　像一盆水浇灭了火，三长老沉默不语。
　　六长老接着道：“老三，我知道你疼天雪，我也疼她，但长辈对孩子的疼爱要为之计长远，我们又能护住她多久，她要自身立起来才行。接下绣庄这个摊子是有风险，但你该知道这于少主而言有多大的助力。”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
　　“叶辞没多少日子了。”
　　“你倒好在客栈躲清净，你是没看见今天出绣庄时丫头脸有多白。”三长老眼睛里满是心疼。
　　六长老叹了口气道：“你放心，选择权既然交给了天雪，我就不会插手，孩子要是真不想接也就算了。”
　　“她会接的。”三长老说完就走出了房间，房门被他摔的啪啪响。
　　沐天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烦死了”她瞪了下腿，紧接着坐起来，爬上了房顶。
　　她用婴儿在母胎里的姿势环抱着自己，头顶的月亮将光辉洒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旁边传来一阵酒香，三长老拿着个酒壶在她旁边坐下，道：“丫头，有什么不开心的跟三爷爷说说。”
　　她伸手去抢三长老的酒壶，被三长老躲开，三长老高举着酒壶斥道：“小小年纪学什么借酒消愁。”
　　“哼，老了就行了吗？”沐天雪扭过头反问。
　　“老了也不行，酒醒了该愁的还是要愁喽。”
　　沐天雪抬头望了眼月亮，说：“我想学千针雨，可是东家说要我接下绣庄才教我。”
　　“丫头为什么想学千针雨啊？咱们家的武功秘法都不差。”三长老问。
　　沐天雪没答，委屈的把头埋在膝盖里。
　　三长老接着说：“这世上很少有平白无故的赠与，都是要拿东西换的。例如这酒，是三爷爷拿银子换的。”
　　他喝了口酒，摸摸沐天雪的头：“实在不想接，咱就不接了，三爷爷给你找比千针雨还好的功法。”
　　沐天雪还是没说话，三长老也不说话了，一个头埋在膝盖里，一个喝酒看月亮。
　　过了好一会，沐天雪才露出眼睛：“书上说众生皆平等，大长老在讲这课时说这句话对也不对，让我自己悟。可我悟不出来，混族什么都没做错，怎么就不能和四界生灵平等呢？”
　　三长老看向她说：“众生不平等，众生皆苦。这世间不平等的事太多了，也太多事不能以对错来判。”
　　“天雪不懂”。她抬起头，向自己信任的长辈询问答案。
　　三长老瞧着她清澈又执拗的眼睛，说“想不明白的事要么别放在心上，放一放；要么就顺心而为，别管结果。”
　　沐天雪扭头看向月亮，说：“三爷爷，我想顺心，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是我害怕。我在阵中遇到了一个能吸食别人内力的人，布了五行死阵。差一点可能三爷爷都见不到我了。”
　　她的身子有微微发抖，在绣庄里出阵后还能连战十人，情绪稳定的小姑娘，在黑夜里长辈跟前流露出了自己的恐惧。
　　三长老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所谓游历，必经风雨。三爷爷很想我们家丫头经历的风雨少些，可三爷爷也知道，从灵阳城出来，这就是奢望。恐惧啊是人正常的情绪，三爷爷也害怕自己保护不了我们家丫头。”
　　沐天雪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回去，说：“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厉害，现在我也这么认为，我可是在五长老手下过了五十六招。可是，可是我还没厉害到能承担这么多生命。听说戒律堂的人武功修为都不低，我本事还不够。”
　　听到这，三长老笑了，有欣慰也有心酸，他知道他们家丫头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世间很多事啊，都不会等我们准备好再降临。丫头别怕，三爷爷还有好些年活头呢，丫头你有时间慢慢长大。”
　　“我想喝酒”沐天雪伸出手。
　　三长老从腰间接下一壶酒，递给她：“丫头长大了，想喝就喝吧，回头三爷爷带你尝更好的酒。”
　　这一晚沐天雪喝了半壶酒，也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这个决定让她在命运早已安排好的路上长出了第一片鳞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