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笠歌行》铁饼冯夫人

4、 千金散尽还复来

　　苏时雨看着自己面前几十两碎银子，还有一堆鸡零狗碎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暗暗生自己的气。她这十六年活得真是一点不走心，懵懵懂懂的在家里当娇娇女，每月的零用钱不是和手帕交上街吃茶，买糕点果子，就是买一堆的胭脂水粉，泥人绢花。这些东西买的时候不便宜，要是转卖根本没有人要。
　　香墨见小姐一回来就翻箱倒柜把自己的梯己银子和平时攒的心头好都翻了出来，摆了一桌后，就和这些东西大眼瞪小眼的对望，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像生闷气。她会错了意，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那沐公子今天得了一个金镯子，我看着沉甸甸的，应该能换不少银子，您不必替沐公子担心。您要是实在想给他送银子，可以再攒攒，过一阵送过去。” 苏时雨怔怔地望着香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真是什么主人什么丫鬟，重生前她就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揽事的人，看谁都可怜，满腔的助人情结，结果往往是费力不讨好，养出一堆白眼狼。
　　今生她只想好好为自己打算，自己赚钱买花戴，把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至于别人的人生，她一点都不想参与。她低头慢慢回忆上一世香墨对她如何，有没有可能被喻佑年或者江涵月收买，助纣为虐。只记得她平时对自己照料还是尽心的，后来嫁了喻府的小厮，夫妻两个都在她房里当差，倒是规矩本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苏时雨一朝被蛇咬，还是不敢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只说自己在银楼看上一套头面，可惜买不起，最近不想乱花钱了。香墨不疑有他，只当小姐给自己攒嫁妆呢。不禁感慨道:“那沐公子长得真好看，待人也和气，还有才学，虽然现在穷了些，将来他要中了举，您就是官人娘子。” 苏时雨见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就抿嘴一笑，打趣她:“我听着倒像你想嫁他做官人娘子一般。” 香墨被臊皮到，气得转身跑了，半天也不给苏时雨上茶。苏时雨认命的把东西收拾好，想着过几天约了柳玉妆出来，看看能不能和她合伙做点生意，毕竟她家上一世家中生意一直风生水起，是深悉经营之道的。至于订了娃娃亲的沐公子将来与她如何，她准备先放一放，能拖一时是一时。
　　这时在当铺磨着掌柜的多兑银子的沐公子莫名打了两个喷嚏，他想估计是那个花娘江姑娘，得了他卖镯子的消息，在心里骂他。他这次得了彩头一点都没犹豫，转头就去了当铺。那掌柜这两年对他分外熟悉，拿着金镯子啧啧称道：“这镯子上的牡丹纹真是精巧，你要是当这镯子，我自然多给你银两。可是你要熔了卖，就值不了那么多钱了。” 沐笠野解释道“我这个彩头是人家姑娘贴身佩戴，如果整只卖出去，被有心人买了去，我怕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笠野兄真是个怜香惜玉的周到人，既然如此不如卖给我吧”一张100两的银票落在沐笠野的眼前。他抬头看到是韩玉舸，正想拒绝，就见那掌柜的恭恭敬敬对韩玉舸施礼道:”少东家好,请到后堂吃茶。” 原来这家当铺也是韩家的买卖。韩玉舸把沐笠野一起请到后堂坐下。那掌柜很有眼色，带着伙计上了茶水点心后，就叫着韩玉舸的小厮一起退了出去。韩玉舸对沐笠野笑道:“笠野兄你是不知道那江姑娘家的茶围有多难约，她那养母惯会使些欲迎还拒的手段，约个三五次才答应一次，去了也不让见人，隔着纱帘弹上两三个曲子，就让她回房去。若要得本人倒茶倒酒一桌上攀谈一下，不再扔三四次银子是万万不能的。偏偏她家越是这样拿乔，越是有人捧着银子上门。” 沐笠野听话听音，便随着他的话问到:“玉舸兄是想用这镯子当敲门砖。” “对呀，我这镯子是物归原主，笠野兄放心卖给我便是。” 沐笠野知道这是韩玉舸为了结交他找的借口，也相信他是会把镯子送还的人，于是爽快交出镯子，收了银票。又和韩玉舸闲聊几句后告辞回家。
　　韩玉舸目送沐笠野离去后，将镯子拿出来抛给掌柜，吩咐道:“明天你派人买个漂亮锦盒把这镯子装好，给那养瘦马的江婆子家的江涵月江姑娘送去。” 那掌柜点头称是，恭敬地送少东家离开。韩玉舸的小厮一溜小跑追上自家公子，小声嘀咕：“少爷，买这镯子又是走的您的私账，要是夫人知道您100两买的，又要骂您败家，我们也要跟着受罚。” 韩玉舸却不以为意：”你懂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区区一百两算得了什么？”
　　在韩玉舸眼中不算什么的一百两银子，却让沐笠野的母亲冯氏高兴不已。她拿着那银票反复翻看，又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最后打开她那空空如也的首饰匣，把那银票放到夹层里，又把匣子放到枕头底下，才算略略安心。沐笠野看着母亲折腾，也不劝阻。他心里泛酸，曾几何时，他母亲也是当家主母，每年手里流过的银子几千两，遇到家中大事，百八十两银子说花就花，没有一般小女人抠抠索索的样子。从失火到现在，也就两年时间，她母亲已经被生活搓磨得如此缩手缩脚。他温声对母亲说:“母亲，有了这钱，我读书的钱尽够了，今年院试我若得中秀才，就可以谋一个教习，过几天我们再赁一处好一点的房子，我安心读书，您以后过得都会是安稳日子了。” 沐笠野家的房子和大部分细软在火灾中都化为灰烬，还殃及了左右邻居。家中田产变卖后的银钱赔偿给邻居一大半，剩下的给火灾后生病的沐父看病又花得七七八八，现在他们租住在皮市街附近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这个地方住的多是贩夫走卒，一般人不愿意租这边的房子，一是吵闹，二是人员比较杂，唯一的好处就是租金便宜些。沐笠野自己倒是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到哪里都是生活。可是刚刚看到母亲把一百两银子藏来藏去的窘迫样子，便决定还是要让母亲住得环境好一点，有了安全感，心情舒畅，对母亲的病也有好处。
　　沐笠野是行动派，他第二天就出门找房子，他想自己先各处摸摸房租的底细，免得牙行的人看他是一介书生故意将价报高，之前租皮市街的房子时他没有经验，同样大小，位置也差不多的房子，每个月比别家多花了20文钱。他心里比较中意后土庙附近的房子，这后土庙附近商铺不少，买东西方便，又因为商户每个月都要给巡逻的衙役们孝敬茶水钱，所以也得到额外的庇护，治安环境比皮市街好得多。在后土庙附近居住的也多是这些商户，他们都是坐商，有的已经在此地经营了五六年，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知根知底。扬州的世家和文人都看不上这些商贾，所以不愿意在这边买房租房，这边的房价比起同样热闹的东关街便宜很多。只因为东关街书肆和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比较多。
　　沐笠野在找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熟人，这个熟人穿了一件肥大的圆领袍，为了不让袍子太过晃荡，把腰带扎得紧紧的，更衬得一把小腰不盈一握。尽管她束着头发，还戴了帽子，那女扮男装四个字还是像写在她脸上一样明显。沐笠野突然促狭心起，走到苏时雨面前施礼到:“苏公子，好巧呀，今天又碰到你。” 苏时雨今天偷偷穿了哥哥的衣服，一个人从后门溜出来，就是想看看后土庙附近店铺的行情，毕竟她那几十两银子实在不够看，就算是打算和柳玉妆合作，也不能就出这么点本钱，岂不是笑话。她想找找有没有本钱小，银子流转快的生意，或者便宜的铺子先赁下来。不曾想在此地遇到了沐笠野，还被他认了出来。她杏眼圆睁，不解问道：“这么明显吗，你一下就看出来了。”沐笠野被她的娇憨样子再次逗乐，点点头说:“苏公子今天是一个人出来的吧，在下是出来找房子的，反正无事，可以帮苏公子一起找。”苏时雨暗想这个人既然看出她在找房子，那自己的想法倒也不便瞒他。否则将来他如果住到这边，在商铺碰到反而尴尬。她便七分真三分假的答道：“我们几个小姐妹想合伙做些小生意，今天托我先来寻寻价。” 沐笠野见她一个小姑娘在市井街头闲逛，又打扮得如此欲盖弥彰，怕她不安全，于是大包大揽道:“这租房子确实有不少门道，一个不注意就中了牙行的圈套，我可以给你参谋参谋，唐突问一句，苏公子，啊不，苏小姐可有预算。” 苏时雨不好意思道:“你还是叫我苏公子吧，我穿成这样，你叫我苏小姐怪怪的。” 沐笠野心中好笑，嘴上还是一本正经地问：“不知道苏公子预算是多少？” “预算是四十两”苏时雨小声答道。沐笠野微微一怔，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胆大，区区四十两就敢在这样繁华的商业街上找店铺，除了交租金，哪里还有本钱。苏时雨知道他是觉得自己本钱太少，心里悄悄嘀咕：”其实只有38两，这40两还是预加了下个月的月钱，只怕实话说出来，沐笠野得笑掉大牙。” 她偷偷看了一眼沐笠野的脸色，见他并无轻视之意，而是微微皱眉思索，仿佛在替她想办法。苏时雨虽然两世为人，其实并没有和同龄男子打交道的经验，16岁与喻佑年一见倾心，仅过了三个月就嫁给了他。两个人最初相处时，喻佑年还夸赞她两句，诸如这个滴酥鲍螺做得不错，那个小菜还算可口，你做的那个抹额母亲很是喜欢，不妨再做一个替换着戴。再后来，喻佑年对她越来越挑剔，总是拿她和别家娘子比，谁家丫鬟仆妇管得有规矩，谁家园子布置精巧，谁家饭菜精致考究，总之都是她当家当得不够尽心，商贾之女没有诗书之家女子的审美情趣，须得他一个大男人还要为后宅的事分心思。每到那时，苏时雨都觉得是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世家出身的喻佑年，于是更加殚精竭虑的追求完美，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异常严苛，生怕自己慈母多败儿，教养的孩子都是市侩气，没有世家子弟的气度。沐笠野看着这小姑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觉替这小姑娘担心，如此不谙世事，真的做生意，还不得赔得一干二净。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小姑娘怪可怜的，摊上那样一对势利的父母，将来不知道会被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如果身边没有点梯己银子傍身，日子只怕更难过。现在若是能通过做生意挣点钱也是不错，就算不挣钱，有了经商的历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天真烂漫。言念及此，他对眼前这个小姑娘不尽多了几分怜惜，温声宽慰她:“本钱少没有关系，很多小生意用不了多少本钱，只是辛苦些，开始时很多事需要亲力亲为，等到步入正轨，就省心省力啦，我最近在家温书，不用去学馆，倒是有时间陪着姑娘多看几处。” 苏时雨没想到他如此热心，又想着两个人有婚约，有个男子陪着也安全些，便点头同意。两个人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两趟，还真让他们遇到一间要便宜转让的店铺。那店铺之前恰恰是间牙行，如今生意好，嫌这个铺面太小，接待客人不够大，在这条街上重新寻了更大店面，这间小的便挂牌出租。可能是因为店面小的缘故，开价比这条街上出租的店面便宜得多。一个月才4两银子，不过一交就要交三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