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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爬墙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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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奚往中西地途中遇刺,其中似身属北禹之人。”
杨澶拨了一把屋内的安神香后,湿了软帕轻缓地掖拭着虞稚舟脖颈间青紫带血的咬伤。
那方柔软纤弱的脖颈枕在玉白瓷上,喉结在软帕下颤了一下,犹如垂卧在冰池里的小小鸿鹤。
杨澶总无端对他的小公子生出怜爱来。
“北禹...”虞稚舟阖着双眼,细长的眉紧紧蹙着,似乎是累极了。
镇守北禹的异姓王,韩浔野,统率十五万大军镇守北境,当年可谓朝野中第一权臣,剑履上殿,握有京都军政大权,疫城一事后自请镇守北境。
又是疫城...
他从薄衾里伸出素白的手,攥住杨澶正拭着他脖颈的手。
“杨澶,北禹王那儿再查查。”
小公子的手很冷,搭在杨澶的手上时甚至有些颤,与脖颈间青紫殷红的咬伤落在一块,似脏白破损的琉璃像。
杨澶眼底沉沉地注视了许久,才道,“北禹王身边密不透风,部署在北禹的暗探已在去年底时因查探而被北禹王亲卫擒捉一二,如今剩余暗探皆已潜藏,如今再有异动,怕是要覆没了。”
“那便罢了。”虞稚舟睁眼,瞳孔间无焦距,唯有鸦黑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如今这样的局面,寸步难行也是正常。”
杨澶将他冰凉的手放进薄衾内,“属下无能,不能为小公子分忧。”
“杨澶,你很好。”虞稚舟摇摇头,扯紧了一下杨澶的手,又松开,似安抚又更似前世这人为自己舍命的歉疚,低低道,“晚了,你也去歇着吧。”
杨澶应是,离去时回身望了眼榻上的小公子抬着皙白的手指抚着脖颈间的咬伤,眉眼漂亮地晃着。
砰。
他落脚时被门槛绊了下。
指腹下的咬痕有些重,虞稚舟甚至可以清晰地触摸到上面的红肿以及破口。
有些疼。
那宦官倒是不想咬死他。
虞稚舟垂下眼,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裴忱。
他无声地咬着宦官的名字。
*
渡竞城。
风声啸啸,青年饮着苦茶,在高楼外台上谛视着街道上的来往的人。
“中西渡竞城,要热闹了。”
北雀自暗处而出,躬身为青年送上鸽信,“省先生,四皇子传信来。”
“前几日递往京都的信件,仍未回吗?”省书言在鸽信上拨了两下。
“是。”北雀望着青年面上惯有的冷冽笑意,低低埋了头,“设在近中西的一处暗哨传信至,范奚今日将至,途中遇刺后也一刻未歇。”
省书言看完鸽信后,仰面迎风笑了下,从衣中拿出火折子将鸽信烧去。
火舌攀缠上白纸,跃起的火光后面闪着青年的弯眉下温润的笑眼。
“呵,生是个皇子也无用,连个少年人的心都抓不住。”
北雀抬眼看向青年,本该是恨恨的字句,竟咬了分混乱的柔缓喜意。
省先生从来对四皇子傅尧评价刻薄,即使四皇子是当下最适合的助力。
渡竞卷着黄沙的风是苦干的,省书言将手中将将烧尽的信纸朝着楼外丢去,音调疏阔,“私养死士这样的罪名,太小了,只大人一人便可承下。”
他的语调平淡,口中叛主的言词却令人心中生起寒意。
“退下吧。”
省书言朝人挥手,起身推门将出,却生生止住了步子。
楼道中,范奚薄纱覆面,眼珠沉黑地盯着笑意怔滞的青年。
“省先生,不妨一谈?”
省书言搭在门上的手指虚虚抬了一下,望着楼内四处陌生的面孔,微微眯起双眼。
好手段。
才入渡竞城,便可以如此之势掌控一栋楼阁,甚至避开他在渡竞的耳目。
他面上平静地侧身,令范奚入内。
范奚径直入内,目光扫了一眼外台,只缓缓坐在了室内,眉眼冷淡地望着已然坐在对侧的省书言。
他少与省书言打交道,如此笑意浮浮,表面温温的人,合该远之。
省书言不紧不慢地为范奚斟好茶,道:“范公子如何知晓我在这里的?”
范奚垂眼望了一眼那茶,微微皱了眉,“省先生莫不是忘了,渡竞这儿是先生四月前从我这里接过去的。”
“渡竞的风沙大,迷了脑子。”省书言淡淡笑着,只是重回袖袍下的手却不甚平静,“范公子如今来渡竞是?”
“接管渡竞势力。”范奚眉眼罕见地温和眯起,朝青年笑道:“先生,请将渡竞令牌移交。”
省书言偏头望着窗外的天,是土灰色覆盖的蒙蒙天地,他说,“那大人可有说我往何处去?”
“先生归京待命。”
“好。”
“由我的人送先生归京。”
省书言饮了一口茶。
他的小大人,似乎聪慧了些。
*
雨没京都,人心浸泡在其中,沉沉浮浮,糟糕得厉害。
徐纵知望着浸在雨中的国公府,又回身望了隔着窗柩看雨的少年人,这副养在京都内金贵削薄的身躯肖似极了他折在薄命城的故人。
“余剩的药力已被那道内力逼散了。只是功已散去七成,内府有损,不可再动内力。”他叮嘱道。
虞稚舟漂亮的眼帘颤了一下,这与被废也不差什么了。
“此次多谢前辈。”
“不必谢我,京都往返北诃山最快三个日夜,再如何我也不能那日赶到。”徐纵知摇了摇头,发髻凌散,青丝垂散在脸侧,“东厂的那位去过北诃山求我。”
虞稚舟一怔,脖颈间的咬伤乍然间作乱地疼了起来。
天下诡医求而难出,有以命换命之说。
“他多年伏于帝王身侧,圣眷素厚,这样的人物我本该劝你离远些。只是那日,他来求我...可见真心。”
徐纵知抬手以小叶紫檀佛珠将虞稚舟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怔怔地颤动,笑了下。
真像啊。
“走了。”他招手要走。
虞稚舟忙伸手拦住,“前辈去往何处?”
“这京都我待不惯,回北诃山去。”徐纵知晃了晃头,那凌乱发髻摇摇欲散。
虞稚舟滚了滚干涩的喉咙,忙道,“前辈可知北禹王?”
“那家伙?你别招他,那是当今圣上少年时捡来的野狗,忠心的要命。”
旧人一一提在当前,徐纵知回身掐了一把虞稚舟的脸颊,瘦薄的不见肉。
他记得虞为抑少年时的脸软乎乎得似刚出炉的漂亮白馒头似的。
“这京都不养人,早离了去。”
他转身入了雨里,谁人也拦不住,宽垮的道袍很快被雨水浸渗,而怀中的一支茱萸被他佝偻着身子护得紧,滴雨未沾。
那是他薄命的故人所栽,如今茂茂繁生,他只折下一支回他的北诃山。
骤雨疾疾,也有歇时,在缭绕湿气间迎来雨过天青。
虞归跛脚行入内室,一眼便看见恹恹卧在贵妃榻上读游记的小公子,且低着头将病容稍掩。
“早时盲风怪雨,有人往府中送了一物来。”
红木盒中摊着一块带血的无字铜令,底部镂空雕刻棠梨枝叶。
虞稚舟斜斜扫了一眼,瞳孔陡然一瞠。
“可,可有留话?”
“道了句,今时多风沙,小心伤了眼。”虞归答。
虞稚舟抬手以书掩面,将面上的焦躁不安完全藏匿。
这无字铜令是因字暗卫首才有的,听命于傅尧。
他明白傅尧派人去了渡竞,为了能够扼住自己的喉咙,使自己不敢生出异心,只能乖乖地成为傅尧的助力。
有人在帮他,甚至极为清楚他与傅尧的干系。
北禹刺客,傅尧,送铜令之人…
这中西渡竞城可是他呕心沥血扶起来的自家后花园,成了一滩烂泥就算了,怎么谁都能像踹狗似地撅一脚?!
“能否认清来人?”虞稚舟闷在书底下问。
虞归看着少年覆面的游记上的“北禹”二字,眼中闪过冷色。
“蓑衣下袍服飞鱼未遮。”
锦衣卫。
游记忽而从面上滑落,书纸软软地掠蹭过脖颈间的咬痕,虞稚舟随之曝露在外的一双漆黑瞳仁闪了闪。
*
参商别苑。
“学子为民请命,有何之错?一路护着,闹大些,闹到圣上眼皮子底下来。”
略略清寒的风拂过月白的衣袖,宦官苍白的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抵过腰身上的杨柳观音玉坠,寡冷的面上无悲无喜,与那天生慈悲的观音实在相悖。
“若有下令暴行镇压的官员,杀之。”
“是。”拾遗应下,又冷冷往院墙处瞥了一眼,“督主...”
“做事去吧。”裴忱只道。
拾遗听令躬身退下。
云覆高墙,杏枝艳艳,忽而细枝颤颤,少年顶了满头杏花攀上了墙瓦。
“督主。”
少年音声如芍药春光见流水。
“下来。”
裴忱抬手朝人轻轻挥了下。
清癯苍白的手指犹如深冬的霜雪,虞稚舟由着那指尖看向宦官的狭眸深瞳,胭脂半褪绕在其间,犹如残玉倾颓。
他跃下墙头,满头杏花作乱,少许落入衣领之间,天光下病白的脸线柔和。
“怎地来了?”
裴忱上前,伸手揽住落地未稳的少年腰身,待人站稳后,即离。
“你求我来的。”
少年忻忻得意地踩上裴忱的朝靴,脚尖轻轻地碾上宦官的脚背。
裴忱怔了下,他低头,张口轻轻咬住少年领口处的杏花,呼吸颤覆上他的皮肤。
虞稚舟一截脖颈跟着颤了一下。
“裴...”
下一刻,宦官低哑的声音裹着涩苦的杏花气味落在他的耳朵尖。
“是,我求你的。”
“温若。”
虞稚舟胸口一窒。
深夜偷摸更新...
感谢等待与包容~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爬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