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不可为空》三千猫华

8、番外

　　放国庆假的时候，龙舒檀和陈荷卿在家里进行大扫除。陈荷卿在扫地，龙舒檀翻找着报纸准备用来擦窗。她从书桌下抱出一只大纸箱，里面有很多书，算命的，乐理的，武器的，爱情的，什么方面都有。她翻开一本，上面还有些笔记，笔迹透着卿卿高中时的稚嫩和不羁。
　　陈荷卿站在门口，拄着扫把上端，笑着问道：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龙舒檀把手里的书举起来，是一本诗集，书页泛着黄，很旧了。陈荷卿走过来，看到扉页上以前写下的诗词，不由得脸红，她伸手抽过那本诗集：
　　“上面都是灰尘，不要弄脏手。”
　　“卿卿什么都喜欢呢。”
　　龙舒檀笑。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无愁强作愁。现在一把年纪了，再写不出来了。”
　　陈荷卿把那本诗集摊在桌上，瞧着上面的词，陌生得很。不需一年，她自己也猜不到上一刻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仿佛是两个人。她的一生那么长，就是很多人的人生了。
　　“青青莲子心，夜夜不得寝。”
　　龙舒檀靠在她的肩上，缓声念道。字迹潦草，写者心烦意乱，而且相比其它，笔锋更显铿锵，和这时候的陈荷卿字迹一样。看来是工作以后写的。她轻声道：
　　“是在想我吗？”
　　陈荷卿看到这行字，很快认出来这是在重逢的第一天写的，她把书合上，笑容里带点恳求：
　　“家里还没打扫完呢，我们不看了，好不好？”
　　现在她竟有些难为情了。
　　龙舒檀没有理会，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只有一首词。

　　诉衷情
　　天垂帘幕暗回廊，
　　梦碎夜将将。
　　醒来思绪千千，
　　弄淡酒，
　　意洋洋。
　　三月里，
　　笑南乡，
　　不疏狂。
　　雨湿群绿，
　　独许玫瑰，
　　原似檀娘。
　　陈荷卿合上书，手指按在烫金上，另一只手摇着扫把。此时云鳞层层，太阳齐在远处的灯塔上，黄昏将至，炽热不再。涼风掀开小窗边的薄帘，扑在两人身上，带着院子里绿植的清新。
　　陈荷卿低着头，打着瞌睡似的。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她的头一点，龙舒檀伸出手，她的脸便落在她的手上了。陈荷卿从过去的幻梦清醒过来，抬脸笑道：
　　“这是高三写的，那时撞上回南天，到处湿漉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别人偷偷塞到你笔筒里的玫瑰，自己琢磨了一节自习，写了这个，莫名其妙。”
　　龙舒檀蹲下身子，去翻纸箱，找到一封信，落款是赵含娜，没有日期，没有拆封。她把信放在桌面上，动手整理这箱子里面的杂物。陈荷卿看到信，想起她们见的最后一面，颇不愉快，现在她死了，死前很孤独，没人送葬。陈荷卿打着伞，在很远的地方送了她一程，只是这封信，她需要时间去慢慢打开它。
　　现在，是时候了，她怕丢掉这转瞬即逝的勇气。陈荷卿丢下扫把，去扯龙舒檀的袖子：
　　“小檀，先不要忙，可以陪我看看这封信吗？”
　　龙舒檀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笑：
　　“是写给卿卿的，不是写给我的。”
　　“我们三个一起走过许多时光，如今她在另一方，我不想责怪她什么了。可是想起前些年的事情，我总是害怕，心慌。小檀，只有你陪着我，我才可以有很多勇气去面对。”
　　陈荷卿说罢，龙舒檀起身，接过那封信：
　　“坐下吧。”
　　屋内洒了一片霞光，风停了，夕阳慢慢沉下，冷色的海水退去，万道金光铺在海面上，衬得世界暖烘烘的。她们在即将到来的黑夜前互相依偎着，信纸在她们手中展开。

　　亲爱的：
　　我难以直呼你的名字，难以直言你带给我的感觉，你是我藏在心里时间最长的秘密，也是最深的秘密。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想我一定永不见你了，并且不会有反悔的机会。我从来不给自己回头的余地，从小到大。
　　我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讲，可是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可以说的越来越少，最后语无伦次，字不成句。
　　要从哪里说起啊？亲爱的。我们相识太早，故事的开始反而无从说起。从记事起我们就是朋友，哪怕你对我说，我们从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就认识的，我也会深信不疑。亲爱的，我们之间，就像永远找不到头的毛线团。可是迟早要结束的，我常常设想我们的结局，有多美？有多与众不同？有多悲哀？只要可以让你一直记得，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我就愿意多想一想。
　　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每次想起你我都会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无比幸福，没有例外。
　　相对于糟糕的现在，我特别怀念小时候，只有我和你。我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骗你说还有很多。你收下以后我跳下墙头，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自然一点，我简直不懂怎么走路了！我的心跳得好快，笑容止不住。我沿着墙根一直走，膝盖高的野草野蛮地生长着，从前我很讨厌它们，可是那一刻，我真切地爱上了它们。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一种感觉，和你有关的东西都会失去本来面目，染上一半甜蜜一半苦涩的色彩。我看不清世界，看不清脚下的路。对啊！你说，那么多路，哪一条是通向你的？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越自卑，我对自己看得轻，我得到的，也和我一样轻贱。你说我们一定要走出这里，不要做一个清醒的牺牲品。我回去以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爸，他可能有一点爱我，又或者是听说女生读完大学很容易嫁个给有钱人。总之初中读完了我还能接着读高中。你的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她慢慢取代了我的位置。我恨，我恨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比不上一个她。其实你从来没有冷落过我，是我的心逐渐扭曲，我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变成一个魔鬼。大学毕业，我选择远离。
　　他对我很好，尽管大我很多岁，可是有钱，有钱就够了。我嫁给他，想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后来才发现他喜欢男人。喜欢男人也无所谓，可是他为了那个男人，对我越来越坏了，这些都无所谓。我在顾廷君身上填补空虚，当然填不满，永远填不满。他懦弱，怕他爸爸，丢下我来到这里。我跟在他身后，当然不是因为爱他，我要永远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想摆脱我吗？我要他和我一样痛苦。
　　我太狠了，只有你认为我善良单纯，。我不想怨社会把我变成这样，不想责怪家庭一步一步逼着我走到现在的地步，是我甘愿，用最低贱的自己换来了人人艳羡的财富。这笔买卖很划算。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会这样选择。
　　我仍然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就这样吧，忍下去。或者拿一大笔钱离开，他也觉得愧对我，给我很大一笔钱。我把自己的头沉到水里，万籁俱寂，唯我存在。可是再回到这赤裸裸的现实里，没有我了。
　　你越来越幸福，我要亲眼看着自己毁掉你的幸福，顾廷君为了你反抗他，哪怕没有用也比我好太多了。我越来越懦弱，越来越没有当初的狠劲，看到你和她很幸福，我又觉得自己应该为毁灭你的幸福而高兴。我要抱着月亮死去，坐在星光下，冷眼觑着路人或哭或笑，花开花谢。寒苦回梦，清贫萦窗，我从未离开穷困，并且，我正在杀死童年的自己。
　　我疯了，我听到你整天在我耳边说话，你真的好多话啊！说的都不是我爱听的。他打我，因为我不愿意离婚，后来他把自己的感情失败怪罪于我，怪我没有及时给他自由。他把我看作他的牢笼，我们的婚姻，我们组成的家庭只是一个笑话。我满身伤痕地躺进浴缸里，再也不想出来了，再也不想呼吸这个世界的空气了。这个时候，你在我耳边说，我带你逃走吧。
　　血，到处都是血，我忍不住笑，笑得肚子疼，原来困住我这么久的噩梦那么脆弱，我的害怕！你没有笑我。
　　我随身携带你给我买的书，看了好多遍，书脊上面的字看不清了，我就舍不得再翻开了。上面的一字一句我都记得，跳舞，洗澡，工作，学习，我总是会读两段，我的喜怒哀乐就随之而流了。
　　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容易麻木的人，快乐，痛苦都过于短暂，人活着需要刺激，所以我觉得自己一直死着，偶尔活起来，看看又死了。我回来是害怕的，要捡起关于你的一切，等到见了你，我就知道我从来没有丢下过你。太悲哀了，谎言被拆穿时固然可怕，那么自己对自己撒下的谎被拆穿的时候呢？谁能体谅我的痛苦？
　　下雨，我很喜欢下雨，越令人讨厌的我越喜欢。我在屋子里看下雨，听到那个懦弱的男人向你解释，已经做下的事情，现在撇清关系，你不会原谅他的。果然，我听到了他的哭声。一个人太顺风顺水，眼泪就容易变得廉价，我一点都不同情他。
　　如果你来我这里，我会像小时候是一样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不用因为工作，因为钱烦心，我可以给你的，都给你。你不愿意，你当然不愿意了，我就是要试试，万一你答应了呢？我的所有侥幸在你那里都行不通。
　　我捐钱，因为如果有人愿意拉一把当初的你，你就不用这么辛苦，所以我捐钱。而且钱对于我来说，得到就那样。
　　高一，我想和你读一个大学，所以让你好好读书。你笑而不语，显然没有同意我的看法。你是一个很典型的结果导向者，够用就行，你是这样觉得的，我不同意。可是你在学校课程以外，几乎什么都知道，你兴致勃勃和我谈起诗词，谈起木工，谈起厨房，谈起种地……大雅大俗，在你的心里，一视同仁。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安于一隅的，世界那么大。后来你听她的话，废寝忘食，什么自由都不要了，终于勉强考到和她一个学校，我也跟在你身后。
　　我看到她是和我一样的人，她也看出来我们是同类。不过你放心，我们是真正的朋友，我们的友谊远比你看到的要多。她是幸运的，作为朋友，我祝福她。好想我是她。
　　我还有多少话可以对你讲？我不想草草结束，可是我想来想去，以前那么多想说的，都想不起来了。
　　我的手一直在颤抖，垃圾桶里丢满了草稿纸，结果这封我苦思不已的信就在一个很平常的晚上，拿起笔就自然而然写下来了。
　　我从大学毕业以后就喜欢用钢笔写字，沉甸甸的，写出来的字不至于和我一样轻浮。
　　写到这里，我要放下笔了，明天去见你，我要好好整理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没有现在这么狼狈。我已经四天没有合过眼，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睡一会儿。我要你记住，我永远是完美的。
　　那么，就以那本书的开头作结尾，我相信我现在的语调是轻松得像唱歌的。
　　“我在这一望无际的迷宫里走了很久，盼望着有一天可以看见不一样的世界。然而日复一日的疲惫终于压垮我，我躺在一块还算舒适的地方，连墓穴也懒得为自己准备。反正十日之后，我会成为一具裸露在阳光之下，毫无生气的死尸。”
　　就到此为止吧。
　　娜娜绝笔

　　看完信，两人一起沉默着，陈荷卿移开视线，不声不响地看着窗外。不知道过了多久，龙舒檀收起信纸，去开灯，白茫茫的灯光一下子赶走了黑暗，收拾了一半的屋子显得很凌乱。龙舒檀抱着陈荷卿，一起坐在收拾好的另一边的沙发上，低声道：
　　“我从来没有忘记。”
　　往事像鬼影似的在暗处窥探着她们，尽管她们假装忘记，从来不谈起过去，可是今天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型。陈荷卿抱紧她，失去的滋味她尝过太多次，假如她们还理智的话，就应该分开，可是陈荷卿只想不管不顾地，抓紧她的手：
　　“小檀，我们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对错呢？若真的严格遵守，要多多少遗憾？哪怕此刻的圆满并非世俗意义上的圆满，其实也够了。
　　龙舒檀把脸贴紧她的发，她们彼此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了，也不再非爱不可，她们只是最普通的恋人。她的心涌起一阵怜悯，不知道是在可怜谁，她嗅了嗅她的发香，发现怀里的人再平凡不过，可她的话下意识就拋出去了：
　　“不会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
　　陈荷卿放松一点，她在她耳边道：
　　“出去吃吧，家里太乱了。吃完我们去海边走一走好吗？”
　　龙舒檀看到她的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像孩子一样十分虔诚地等待着回答，心下无限爱怜，轻轻咬了她一下。她好像每一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爱上她，并且深爱她。也许陈荷卿真的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但对于她而言，她永远最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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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词都现写的，太久没动笔了，果然看起来不得劲。不过也将就吧，反正人设不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