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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天见 ...

  •   区区……变式。陈荷卿抓着笔,手指转着笔帽,一下,两下,三下。一只猫跳到她的习题册上,又一跃扑过去,一只蝴蝶翩翩,忽左忽右,掠过一双沉静的眼睛,那只猫又跳过来,被陈荷卿抱住,那双沉静的眼睛眨了一下,缓缓地向下看着她怀里的猫:
      “可爱。”
      陈荷卿点点头,把橘猫放到一旁:
      “就是太调皮了点。”
      欢欢又跳着去扑蝶了,欢欢是这家茶馆的猫,一只橘色的猫,她们的相知,和它有关。
      思路被打乱,陈荷卿趁机推开习题册,笑着耍赖:
      “都怪欢欢,不写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龙舒檀笑,低下头继续做题,默许她的任性。
      她闲下来,又凑过去看龙舒檀写,一行又一行整齐漂亮的步骤出现在她的笔下,几乎没有停顿。等她写完一题,陈荷卿才道:
      “不用思考吗?小檀,你是不是背答案了?还是天才就这样?”
      语气带着惊奇,还有一丝骄傲。她的眼睛是褐色的,阳光镶切而成的琥珀,一漾一漾的。
      龙舒檀挪开视线:
      “见过很多这种题。”
      “又谦虚,渴了吗?我去倒杯茶给你。”
      说着,她已经起身,走开了。

      三天后的医院。
      陈荷卿靠着龙舒檀的肩,手上的橙子被无情地揉搓着。刘丹慕靠墙,一直看着手术室,一动不动。
      很沉默,很紧张。陈荷卿低着头,另一只手被龙舒檀紧紧握着,手心里传递过来的安慰,让她总不至于慌得六神无主。
      陈等被病痛折磨得太久了,她很难回想开始的那段日子,有幸运的成分,可是更多的是难熬的日子。一天一天,她差点放弃学业去打工。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带着人走出来:
      “手术很成功,恭喜。”
      陈等可以说话的时候,三人正围坐一旁,刘丹慕最先发现他醒过来,另外两人合上电脑,过来看他。他手术完不久,虚弱得紧,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
      “我有四个肾了。”
      刘丹慕看着他苍白的笑容,低声说了句抱歉快步退出病房。陈荷卿叹气:
      “还贫嘴,要带着别人那份好好活下去,还有啊,小慕很担心你。”
      龙舒檀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看看刘丹慕,便出去了。陈荷卿知道他累,略去许多话,只是道:
      “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过几天小檀来接你出院。我在春景市还有很多工作,春节放假再回家看你。”
      “别担心我。”
      陈等回道。陈荷卿不再多说,坐在一旁看他。
      回春景市不久,陈等出院,陈荷卿特意请了保姆照顾他,偶尔视频。离开医院,陈等的脸色愈发红润。龙舒檀工作忙,不常来,刘丹慕要实习,倒是经常来,陈等却客气得很,不肯接受她的半点好意。
      说来,春节将近,年底公司事务繁忙,陈荷卿和龙舒檀都忙得不可开支。尤其是龙舒檀,常常晚上与陈荷卿说着话便睡过去了,陈荷卿也不出声,开着一盏夜灯,梦里与她相会。
      听说江河英和她的丈夫离婚,只是陈荷卿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敢找上门来说要见陈等,还说她亏欠她们姐弟太多,想好好弥补牠们。面前的女人不似记忆里那般高大了,有些佝偻的背,斑白的两鬓,显得苍老而瘦弱。
      陈荷卿看着腕表上的秒针,没有马上拒绝,她不要这个母亲,可是陈等不知道当初被抛弃的事情,也许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又能如何呢?他是家庭的获益者,她不恨他的犹疑,说到底,她不想,也无权干涉陈等的选择。哪怕她在感情上会受到伤害。陈等的回复赫然躺在手机屏保上。她淡淡道:
      “陈等愿意见你,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不关心,但希望江女士可以记住,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河英流着眼泪说了一通。陈荷卿混迹职场几年,怎么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她觉得离婚是为了她们姐弟做出的牺牲,她已经在为当初的事情赎罪,如今的悲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作为母亲的于心不忍。
      如果是以前,陈荷卿应该是愤怒的,可是现在她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陈荷卿懒得废话,起身,走出会客室。脸上应该带点快意的,不为别人的悔恨,只为自身的解脱,这场困住了她二十八年的梦终于破碎。可是她的脸,依旧面无表情,就这么平淡地接受了。这些年,反反复复,不需要猛烈的欢喜,也不至于不胜的悲哀。
      回到公司里,大家都在筹备年会,忙里忙外的。她这个领导,刚来不久,又有诸事缠身,和同事们还不算太热络,批下经费后就不怎么管了。
      其他朋友也忙得很,不过大家还是约了年前聚一聚。她出事的那段时间,这帮朋友替她辩白,受了不少气。她对家庭绝口不提,他们不知道,却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江河英出来说话后,也有人问她家里的情况,可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实在不喜欢回顾什么艰苦岁月,那是人之将老时爱做的,因此几句糊弄过去了。
      陈荷卿支着下颏,望着外面的同事迎来即将放假的喜悦,不由得一笑。她想念的人,是不是也像这般?
      朋友聚会,偶然聊起龙舒檀,陈荷卿难得喝多了。聚会散的时候,一向不怎么喝酒的刘画媚扶着她去坐车。她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停下脚步:
      “画媚,碰到什么事情了吗?”
      刘画媚再三踌躇,好一会儿才道:
      “卿姐,其实我无意中看到过你和龙舒檀在天台接吻。听说你现在和她是同事,我才说的。”
      陈荷卿的酒一下醒了,反应过来后,有些发懵,她们是高中毕业才在一起的,怎么会?不过她很快明白自己的关注点歪了,她们的事情,被发现了,第一个知道的是画媚。她沉默一会儿,才打着哈哈说: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啊!而且你不是不知道,,我和小檀在高中是同桌,也是好朋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那次生日会有人偷偷带酒进校园,卿姐你喝高了以后说要去透透风,龙舒檀就跟着去了。我不放心,所以也去找你们了。我去的时候,龙舒檀,正把你按在墙上亲……卿姐,我知道这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但是我不能看着你被骗,所以这些不该说的……”
      她被按在墙上亲?陈荷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刘画媚,她真的被按在墙上吗?小檀心思单纯,而且高中的时候她一直把她当同学。刘画媚见状,理所当然地把陈荷卿的不可置信理解为对龙舒檀的失望,还有被欺骗的愤怒,便安慰道:
      “卿姐,可能是我看错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送你回家吧。”
      陈荷卿点点头,酒意上涌,有一些难受,她干脆保持沉默。
      高二分班,陈荷卿换了新的同桌。好消息,是原来班里的同学,坏消息,是她的对照组,而且不熟的龙舒檀同学。
      回教室的时候,她的桌面放了乱七八糟的书和文具,而她的新同桌,桌面整整齐齐就算了,人还认认真真地埋头写作业。中间的空隙像楚河汉界一样分明。
      陈荷卿有一些郁闷,不知道李师太怎么想的,把她和她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放在一起。
      她坐回座位,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上课要用的书,想了想,又秉着礼貌的原则打招呼:
      “你好,新同桌。”
      龙舒檀的笔没停,很冷淡地回了一句你好。陈荷卿还是懂得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的,她们明显不是一路人,除了必要的问答,她从来不打扰她的学习。
      她们真正成为朋友,是在半个月后。陈荷卿最近在一家茶馆兼职,放学后她就骑着一辆淘来的凤凰牌自行车赶过去打工。
      茶馆的位置比较偏僻,来这儿的人基本是熟客。之前的人辞职了,陈荷卿才找到这份工作,平时帮忙上茶,取茶,收拾茶具,她乐于在这份清静中寻找自己的节奏。
      忙中偷闲,陈荷卿溜到前院,她身上还穿着茶馆的员工服,一套白色的亚麻唐装,衬得身形颀长,与眉眼的那份恬淡相得益彰。
      她支着下颏,李树的葱郁下,身着校服,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伸手,向上看着,似乎在说什么。陈荷卿的视线向上移,看到欢欢站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
      树长了很多年,枝干也高,她的心跟着深层的叶一颤,要是掉下去……陈荷卿吓了一跳,蹦起来连忙去找梯子。梯子有些重,她便提高了一些音量:
      “同学,可以过来帮帮忙吗?”
      女孩回身,陈荷卿有一些惊讶,是她。不过猫还在上头,也就不说话了,和龙舒檀一起把梯子搬到树下。如今是早秋,饶是如此,南方的天依旧不见流火。陈荷卿抹去额头的汗,顺着梯子爬上去,她伸出手,轻声道:
      “欢欢,过来,过来。”
      欢欢平时很黏她,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扑进她的怀里。她摸了摸欢欢,然后抱着它下梯子,嘴里还教训着:
      “再有下次就不给你小鱼干吃了。”
      龙舒檀一直扶着梯子,看到人和猫平安下来,才松手。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陈荷卿,陈荷卿抬头看她,笑了起来:
      “你好啊,同桌,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她的手接过纸巾,把欢欢放下,又道:
      “要进去坐坐吗?太阳有点大。”
      龙舒檀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她带着她在一处角落的空位坐下来,又给她端过来一杯冰水和一杯温水:
      “我还要工作,有事可以找我。”
      陈荷卿笑眯眯地说完,去收拾另一边的茶具。过了一会儿,她看向那边,果然又在写作业,怎么会有这么爱学习的人啊?陈荷卿上完茶,便闲下来。坐在另一边打瞌睡。手臂被人轻轻点了点,她抬头,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人有一些怔愣地看着她。
      “猫,我可以看看吗?”
      龙舒檀低声道。陈荷卿清醒过来,看了一眼钟,快下班了,此时没什么客人,便起身:
      “当然可以,你很喜欢猫吗?我带你去找欢欢。”
      陈荷卿透过门口看了一圈前院,欢欢不在,那大概率是在后院了。她带着她走去后院,院子里栽了一丛又一丛石竹。初秋,开得正盛,风来,白色的石竹晃悠着,一抹橘色隐隐约约露出来。陈荷卿弯腰,唤了一声欢欢。那抹橘色一动,飞快地跑到陈荷卿脚边。陈荷卿蹲下来摸着它的头,又抬眼笑道:
      “要摸一摸吗?”
      龙舒檀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碰碰欢欢的头,看它没有抵触,便学着陈荷卿摸着它的背,眉眼里忍不住溢出了笑意。陈荷卿看着她,也忍不住笑:
      “我在这里打工,你可以随时过来,老板娘很好,基本不管这些事情。”
      “谢谢你,陈同学。”
      次日,陈荷卿依旧一下课就去和朋友聊天。回到座位的时候,她的桌肚里多了两块奶糖。陈荷卿一只手拿着上课要用的书,一只手捏着那两颗糖:
      “谢谢你的糖。你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说完这句话,老师已经走上讲台,陈荷卿闭上嘴。她们都没有再说过话。
      放学后,她推着自行车要去茶馆,龙舒檀背着包,形单影只地走在前面。陈荷卿莫名很在意她的背影。隔壁高中的放学时间和他们一样,时不时有隔壁学校的男生过来问龙舒檀联系方式,她看起来不太会拒绝,沉默着一直向前走。陈荷卿推着自行车,快步走上去,与她并肩。
      “同学,我朋友不喜欢有人靠太近,而且也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你可以不要再问了吗?”
      她把那个一直纠缠的男生与龙舒檀隔开,又皱眉替她拒绝道。男生有些不死心:
      “我只和她做朋友,没那方面的心思。”
      她觉得好笑,脸上带着些嘲讽:
      “你信吗?要怎么拒绝你才明白我同桌对你,无论是谈恋爱,还是做朋友,都没有半点兴趣。”
      男生无力反驳,停在原地,看着她们走远。
      走出人流,她听到她说谢谢。她只是一笑,拍拍后座:
      “去茶馆吗?我带你。”
      “嗯。”
      陈荷卿踩着自行车,路过一条林荫小道,微风阵阵,拂过出了汗的脸,柔柔的,催来一点缱绻。
      陈荷卿为了方便打理,大学之前都是留着短发,然而她的性子柔和,又爱笑,无端减了几分英气,更像一个明媚的女孩子,不经意间,便让人窥见她的美丽与光芒。许多朋友评价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魅力,让人忍不住亲近。
      龙舒檀呢,从小便是别人家的孩子,长相漂亮,成绩出众,即使在这所闻名的重点高中里,也一直稳居第一,让位居第二同为天之骄子的叶含心服口服。然而她性子冷,沉默寡言,一心扎在学习上,仿佛高岭之花,可望不可及,除了叶含,没什么朋友。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此时坐在同一辆自行车上,她抱着她的腰,平行的两条直线有了第一次交点。
      陈荷卿对龙舒檀印象深刻,她小学的时候被送到镇上陪陈等读书,刚刚好和龙舒檀同一个班,结果初中也是同一个班,考到高中,居然还是同一个班,她是她光芒之下的不可见。她这么优秀的人很难让人忽略。至于她记不记得她,陈荷卿觉得是没有的,可能有一点印象?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
      到了茶馆,她抱着员工服飞快去换衣服。出来以后,她看了一周,龙舒檀在门口等着她。她把她安排在昨天的位置,这时才问:
      “热水,温水,冰水,茶?”
      “我有带水,谢谢。”
      龙舒檀客气道。陈荷卿点点头,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过一会儿,她把一碟点心放到龙舒檀前面,笑道:
      “同桌限定。”
      说完,她又去忙了。
      等到下班,天已经黑下来,晚上七点了。陈荷卿以为龙舒檀早已走了。她换完衣服出来,背上包要走。李树下,龙舒檀抱着欢欢坐在那架生绣的秋千上,茶馆的灯洒出来,落在沉默的侧脸,平白多了几分温柔。陈荷卿才发现龙舒檀的皮肤很白,像夜里的白海棠,不声不响的。她手上戴着一只机械表,工业文明所蕴含的野蛮与她外表的纤弱激烈碰撞,她的身体勃发出另一种强大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像藤蔓,狠狠缠住陈荷卿的心脏。龙舒檀看到她出来,放下欢欢,站得笔直。陈荷卿回神,上前道:
      “怎么不早点回家?等我吗?”
      “所以才一直不写作业吗?”
      因为要打工。
      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问了一个没有关联的问题。陈荷卿一愣,笑容里带点无奈: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安于现状,我觉得我的现在可以满足未来,所以不需要额外做这些不喜欢的事情。”
      她推着自行车:
      “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住在附近,要走这边。”
      她指了条和她相左的路。那条路,因为靠近公园,人来人往,热闹得很。陈荷卿放下心,挥挥手:
      “那明天见。”
      “明天见。”

      下飞机以后,陈荷卿找到行李准备往家那边赶去,她没通知任何人,一个人悄悄地回来。人群里,一道藏蓝色的身影蓦然闯进她的眼里。陈荷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抛下行李,扑鼻的玫瑰香味,清而淡的。
      好一会儿,她才放开舒檀:“
      小檀是来接我的吗?”
      她的笑容可掬,染得龙舒檀也带上几分笑意:
      “听赵诺说的。”
      赵诺,陈荷卿的秘书。她撇唇,虽是责怪的话语却也带着甜蜜:
      “好啊!有人偷偷告密。”
      “外面冷。”
      龙舒檀解下围巾,替她围上,倾身的时候,快而轻地亲了一下她的耳侧。陈荷卿故作镇定,一边拉着龙舒檀,一边过去拿行李,侧脸却红透了。
      回到家,陈等已经能起来活动了。看到陈荷卿,他高兴得立刻拍着胸口说要亲自下厨,露一手。陈等以前非要做饭给她吃,味道吧……陈荷卿向龙舒檀投去求救的眼神。龙舒檀握着她的手,好似没看到一样,轻轻点点头。
      陈荷卿睁大眼睛,还没说话,陈等一转身就扎进厨房忙活了。
      她连忙拉着龙舒檀走进卧室,还特意关了门。
      “小檀,你不该答应他的。陈等等他一下厨,必毒一人。”
      陈荷卿是真的有点着急,如果只是不好吃也罢了,问题是她上次试过以后,一天上了七次厕所……
      “是吗?”
      龙舒檀只是看着她,温柔地笑。陈荷卿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迎着她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还是叫小慕带点吃的过来吧。”
      陈荷卿低下头发消息给刘丹慕。
      “很久没有见面,卿卿是不是忘记什么?”
      龙舒檀站在一侧,温柔道。陈荷卿发完消息,听到这句话,有些不确定地打开备忘录,往下翻:
      “有吗?我看看,过了除夕才忙起来,现在还没……”
      话没说完,她的脸被两根手指抬起,还来不及说话,一个吻落下来。
      青石交叠,流水清潺,玫瑰在某一刻绽放,惜花者一阵颤栗,倾倒在花下。
      敲门声响起,陈荷卿一下子放开龙舒檀,忙忙走到镜子前整理衣服和头发 ,她的脸还带着嫣红,是卧室太久没开过窗,闷出来的罢。她走过去,陈等等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探身问龙舒檀道:
      “檀姐,刚刚一高兴,忘记问你忌口了。”
      陈荷卿随口道:
      “不吃香菜,不要太辣的,不吃动物内脏。”
      陈等点点头,去忙活之前,又贴心道:
      “你们一个刚回来,一个明天还要上班,累得很吧?继续睡吧,好了我过来敲门。”
      说完带上了门。还怪会为别人着想的。经陈等一说,陈荷卿终于想起,总部要迟两天才放假。她刚刚居然还有一些龌龊的想法……陈荷卿有些不好意思:
      “累的话可以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你。”
      龙舒檀坐到床上,声音有些远:
      “我想……”
      “嗯?”
      龙舒檀转过身子,漫不经心地拨着床头柜上的摆饰:
      “你抱着我睡。”
      陈荷卿闻言,先是一怔,尔后抱着她,笑倒在床上:
      “原来小檀喜欢有人抱着睡啊!”
      龙舒檀侧过身子,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没有说什么,她只喜欢她的怀抱。
      在路上的喜悦淡去,感受到温暖,陈荷卿也感到些疲惫了,她抱着她,很快睡了过去。

      陈荷卿和龙舒檀在学校依旧不怎么说话,放学以后两人会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出人流,一起去茶馆。虽然陈荷卿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她把自行车踩得生风,城市的道路宽,行人少,两侧的树追得紧,绿如流水。身后的人揽着她的腰,脸贴在她鼓鼓的校服外套上,长发飘扬。
      陈荷卿说:
      “今天六点半下班,要去公园散散心吗?”
      风把她的声音送到耳边,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点点她的肩膀,表示点头。陈荷卿一下子懂了,轮子碾过落叶,清脆的碎裂声。
      下班。
      陈荷卿换下工作服,推着自行车和龙舒檀一起向最近的公园走去。
      公园里已经有一些中年人和老年人在跳舞练剑了。音乐声震动了天上的晚霞,流下来,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浅薄的红。
      粉红色的晚霞,很少见。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举头望去,看着那漫天的粉渐渐褪去,一刻也不舍得错过。很快,天完全黑下来,陈荷卿伸手,接住一片落叶,很大的落叶,叶柄还带着点绿,漂亮得很。她拿出笔,离路灯近一些,比划半天,才神情郑重地落笔。龙舒檀跟着她,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陈荷卿收起笔,把叶子递给龙舒檀:
      “送你。”
      是两列漂亮的楷书:
      不与群芳争绝艳,化工自许寒梅。
      下面是几笔勾画的女孩侧脸。
      龙舒檀接过,看着上面的字和画久久不语,最后才把叶子贴在心口,一本正经地道谢:
      “谢谢,我很喜欢。”
      陈荷卿绷着的嘴角放松下来,眉眼弯了起来:
      “那就好,今天很愉快,明天见。”
      “明天见。”

      陈荷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反而在龙舒檀怀里。她抬起头,对上那双许多年前便沉静的眼睛。龙舒檀温柔地注视着她,伸手去碰她的眉,鼻子,最后停留在唇上。
      陈荷卿刚刚睡醒,觉得痒,伸手抓住她的手指:
      “怎么不说话?没睡好吗?”
      尾音上扬,声音却带着些睡醒后的沙哑。
      龙舒檀起身,背对着她穿衣服:
      “睡得很好,可以吃饭了。”
      陈荷卿也跟着起身换衣服,屋里没开灯,很黑,陈荷卿一边套袖子,一边过去拉窗帘,外面天光大亮。她拾起床头柜上的腕表,已经十二点半了,她们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陈荷卿穿好衣服,拿起梳子为龙舒檀梳发:
      “今天公司不忙吗?”
      “推了一些工作,吃完饭回去。”
      龙舒檀回道,光打在她的脸上,那份温柔格外显眼。
      陈荷卿放下梳子,笑道:
      “好啊!吃完饭再去公司。”
      两人走出卧室,刘丹慕和陈等正把菜端出来。陈荷卿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惊讶道: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陈等等,你有这一手,那以前?”
      陈等一反常态地害羞起来,指着角落的一道糊糊:
      “这道番茄炒蛋是我做的,其余都是我打下手,刘丹慕下厨。其实我觉得我自己也行。”
      他后面那句话说的很小声。陈荷卿看了一眼那盆糊糊,默默收回视线,很符合她的印象,转而十分庆幸地笑:
      “还好有小慕。”
      刘丹慕也笑:
      “大家快坐下尝一尝,还有卿姐要的饭后甜点我也买了。”
      她提过来一个盒子,是附近的香坊点心。
      除了番茄炒蛋,陈荷卿对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吃的时候还不忘给龙舒檀夹菜。虽然她的手艺也还不错,但平时工作忙,基本不下厨,随便吃点就对付过去了。这一餐,才像真真切切地吃了一顿正经饭。
      吃完饭,没得到表现的陈等坚持要包揽洗碗的活。陈荷卿不肯,怎么说他也才动手术没多久。她把陈等推到沙发上:
      “你就和小慕叙叙旧,这种事情我来。”
      陈等不服气:
      “我的身体好着呢,你刚刚回来,怎么能干活?”
      话没说完,龙舒檀已经收拾好碗筷了。陈荷卿连忙过去,抢先一步抱起碗筷走去厨房:
      “小檀,你还要上班,我来吧。”
      龙舒檀跟着她走到厨房,看她忙活。过了一会儿,她倾身过来吻住她的唇,又很快放开。陈荷卿拿着一只碗,红着脸慌乱地看向客厅,陈等和刘丹慕在吵嘴,没注意到这边。她压低声音,羞恼道:
      “被看到怎么办?小檀,你学坏了。”
      龙舒檀洗过手,带着些笑意:
      “我去上班了,等我回家。”
      陈荷卿无奈点点头:
      “等你回来。”
      刘丹慕本来计划在这边多住几天,被陈等一气,买了下午的票,走了。陈荷卿挽留不住,转过头看陈等,头疼道:
      “陈等等,你欺负一个小姑娘干什么?等她回家都很晚了,多危险啊。”
      陈等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难得正经起来:
      “姐,我不想耽误她。”
      “这么说你还喜欢她。”
      陈荷卿坐到弟弟身旁。陈等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又有些垂头丧气:
      “我们不可能的,她是很好的女孩,没有我,人生会更圆满。”
      他高中都没毕业就几乎把医院当家,掏空了家里,也差点压挎陈荷卿。
      “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把误会说开。还有,要告别,就好好告别,这是她的想法。”
      “让我想想吧,姐。”
      陈等说完,耷拉着脑袋走进房间。陈荷卿叹气,她不想让陈等步她的后尘,有人在原地等,对来人是莫大的幸运,对等待着的人是极度的残忍。
      九点,三人吃完饭,陈等收拾好自己的碗筷,无精打采回房间了。两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上的男女主正是情到浓时。龙舒檀靠在她的肩上,陈荷卿剥好柑,掰了两瓣递到她唇边。突然想到什么,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拿湿纸巾擦干净手指,逗猫似的语气:
      “小檀,你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生日会我跑到天台的事吗?”
      龙舒檀坐直身子,抿唇,神色冷淡地点头。
      “你不高兴吗?我听说的。”
      陈荷卿有一些紧张,她之前对媚媚说的这件事挺在意的,真的是她被按在墙上亲的吗?会不会是眼花了?不过小檀不喜欢提,那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她就不提了。
      “说什么了?”
      龙舒檀问。陈荷卿看她神色自若,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摇摇头:
      “没什么。”
      “如果没有人说,你是不是永远记不起来?”
      龙舒檀蹙眉看她,陈荷卿被看得发毛,又觉得莫名其妙,她真的一点记忆没有,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震惊的。龙舒檀起身,拉着陈荷卿走进卧室。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帮你记起来。”
      龙舒檀按住陈荷卿的双手,吻了上来。

      茶馆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陈荷卿收拾好茶具,在唐装外穿了件校服外套,准备带回去洗。
      她走到龙舒檀面前,敲敲她的习题册笑道:
      “我们这里打烊了,客人可以走了吗?”
      中午依旧很热,晚上的天气却渐渐冷了。她替她整理书本,无意碰到她的指尖,很凉。陈荷卿默默看一眼龙舒檀身上的校服短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到她身上:
      “明天晚自习的生日会,你也是主角,不要着凉。”
      她们两个都是不上晚自习的,陈荷卿是因为要打工赚钱,特意扯个理由去申请的。至于龙舒檀,她也不知道,不过以龙舒檀成绩,师太倒没什么意见,还老拿出这件事说:
      “看到没有?你们成绩这么好也可以不用上晚自习,成绩没人家好,就安安静静学习,不要那么多话。”
      学校每隔两个星期会举办一次生日会,在这期间过生日的同学就是主角。龙舒檀毕竟是班里的一份子,这种场合一般都会在,至于陈荷卿,看心情喽,她不大喜欢这种场合。两人走到岔路口,龙舒檀要把外套还她,她拍拍身上的唐装,笑里带些狡黠:
      “其实这些天我都懒得脱原来里面穿的衣服,热死我了。你就当帮帮忙,帮我保管一下外套,明天再还我。”
      龙舒檀想了一下,点点头:
      “好。明天见。”
      “明天见。”

      吻渐渐向下,落在她的锁骨上。陈荷卿抱着她,声音软下来:
      “刚刚吃完饭,这样对身体不好。”
      龙舒檀动作一顿,反而粗暴地把她推到床上,再度吻上来。
      生日会上,陈回回偷偷把自己带的酒塞给陈荷卿,还眨眨眼:
      “卿姐,我家酿的,度数不高。”
      陈荷卿看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扭开闻了闻,甜甜的味道,好像是蜂蜜。她给自己倒了点,是甜甜的,没有平常的酒那么烈。她欢喜道:
      “好喝。”
      唱完生日歌,两个人在角落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喝下半瓶,陈回回直接倒在桌子上睡着了。陈荷卿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发着烫,身体也很热,陈回回这个骗子,说好的度数不高呢?教室里关着灯看电影,她扶着墙晃晃悠悠地走出去。外面的风凉,她脱掉外套,走到天台上吹风。酒意上涌,她是真的不记得后来的事情了。
      陈荷卿想推开龙舒檀,手臂却软得像调情。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哀求的意味:
      “小檀,不要。”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龙舒檀冷声道,呼吸洒在腰上,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身子,又被龙舒檀的腿圧住。
      “高……三毕业的花展。”
      她说,话碎得不成样子。
      “再想。”
      龙舒檀的动作愈发过分。陈荷卿羞耻地把脸偏向一侧,她居然无力反抗,身体的反应也这样敏感。她的理智慢慢分崩离析,什么时候,还有别的……时候吗?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陈荷卿把头抵在栏杆上,没有注意来人,以为是哪位出来透气的同学。
      一件带着肥皂香味的外套盖在她身上,陈荷卿转过身,捏着外套,看到来人,笑了起来:
      “你好漂亮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你喝醉了。”
      她想看清她的表情,是不是在开玩笑,她的酒量这么好,怎么可能喝醉呢?还没来得及,脚下踉跄,她不小心跌进来人的怀里。是清新的肥皂香味,还有点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她抬起头,去嗅,被人按住额头,只好作罢。她努力站直身子,嘴里嘟囔道:
      “冬天要到了,我要变成鸟启程了。”
      那人放开她,她展开双手,还没起飞,又差点摔个狗啃泥。那人眼疾手快,抱住她,她半跪在地上,脑袋贴在她的胸口上,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好像是我的心,它跳得好大声,太吵了。你看,它好像越来越快了。”
      她抓起来人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那人把她抱起来,声音忽远忽近:
      “陈同学,不要撩拨我。”
      “你是……”
      陈荷卿看着熟悉的五官,始终想不起来名字,她的手指点点她的眉,顺着高挺的鼻梁,划过她的唇。还没想起个所以然,身后骤然碰到一面硬物,她被按在墙上,唇被磕破,头上的月亮在旋转,那人的吻毫无章法,却汹涌如潮。

      陈荷卿咬着手背,溢出几声,难耐地想夹紧双腿,又被分开,无奈缠在龙舒檀的腰上。
      “我……我记起来了,不是梦,是……是你。”
      零碎的话语被身上的人咽下,陈荷卿承受不住,想逃离,却动弹不得。
      “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什么呢?陈荷卿身子猛烈一颤,意识几乎涣散。

      “对不起,是不是很疼?”
      她靠着墙,滑坐在地上,那人也蹲下来,抚着她的唇,不断道歉:
      “对不起。”
      陈荷卿报复性地咬了一口唇上的手指,没怎么用力,然后忍不住笑起来,带着得逞后的得意:
      “你不让我飞,我咬你,两清了。”
      面前的人没有生气,而是把地上的外套拾起,抖了抖,围住陈荷卿。陈荷卿看着那张脸,努力回想,想不起来,于是便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对这个人也莫名喜欢,又补了一句:
      “我也喜欢你。”

      后来呢?陈荷卿努力在颠簸的小船上回想。

      “我可以做你的恋人吗?”
      面前的人问,带着克制后的喜悦,还有小心翼翼。陈荷卿爽快答应下来:
      “好啊。”
      之后她就真的没有记忆了。
      陈荷卿被迫想起这些,原来她们早就在一起了,是她忘记了。陈荷卿把头埋进被子里,也不反抗了,怪不得她和她分享路上的帅哥美女时,她每次看起来都不大高兴,她还以为是她不感兴趣。
      她的吻落在她的蝴蝶骨上,陈荷卿咬咬牙,是她的错,她要努力让她尽兴,于是转过身子,红着脸努力迎合。
      中午起床的时候,龙舒檀已经去上班了,陈荷卿看着满身吻痕陷入沉思,还好入冬了,不然要怎么见人?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敢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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