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猫效应》雪焦

1、霍水黛

　　霍水黛死了，车祸，在他们分手后的第八年。
　　傅时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甚至搞不清楚现在自己对她在自己心中的定位。
　　其实仔细想起来，他们的故事从最开始的初识就十分戏剧化。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朋友聚会，傅时遇和她出现在了同一家酒吧。她大冒险输了，被起哄去其他卡座和一位异性表白。

　　后来，傅时遇问过她，为什么要选他，霍水黛只是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那种漫不经心，但是该死的迷人的笑来：“你好看呗。”
　　他其实很期待她问自己为什么会同意，但是在一起两年多，她一次也没问过，傅时遇的性格也无法驱使他主动把那句话说出口。
　　其实他之后说过的，在他们分手那天——傅时遇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没有人对他那么绝情过。
　　矜贵高傲，养尊处优的傅大少爷，从身后紧紧拥住她，红着眼睛说，他对她一见钟情。

　　“我喜欢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你认真的？”
　　“当然。”
　　“好。”
　　“那——加个联系方式？”
　　“嗯。”
　　“回头见，男朋友。”
　　真的很荒谬，傅大少爷的初恋，就是这么来的。

　　其实那天从霍水黛和她朋友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傅时遇就注意到她了。
　　她其实没有很高，离得有些远，脸也没看清，但她的身材比例极好，漆黑的长发高高扎成一束马尾，身上的气质也很独特，格外地吸引人，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说笑，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到的中心人物。

　　其实就算他没有盯着门口发呆也迟早能注意到她，因为下一秒，他的发小夏光赫就拿胳膊肘捅了捅他：“傅少，那个刚刚进来的小姐姐真好看。”
　　“是好看。”一旁的谢修然真诚附和。

　　只是好看而已。
　　傅时遇收回视线，在心里漫不经心想道。

　　然后半个小时后，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走向了他。
　　很奇妙的，傅时遇的心跳随着她的走近在逐渐加快，双方朋友们的起哄声传进他的耳朵，成了暧昧的催化剂。
　　他控制不了心跳的加速，耳廓上缓缓漫上红晕。然后，他看清了她的脸——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一张脸。

　　“我喜欢你——”
　　灯红酒绿间，傅时遇看见，她形状漂亮好看的锁骨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半晌，傅时遇听见自己干涩暗哑的声音：“……你认真的？”
　　*
　　“咱傅大少爷，”夏光赫神情恍惚，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是谈恋爱了？”
　　谢修然同样不可置信：“好像，是谈了……”
　　其实傅时遇也有点恍惚：怎么就这样了呢？她就这么走了？谈恋爱是这样的么？他甚至还没有和她交换过名字……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心不在焉，目光有意无意往她的方向看，但她始终没有朝他看一眼，这让傅时遇有些气馁，还有一点因为被忽视而产生的，微不可查的……委屈。

　　同伴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其他事，傅时遇百无聊赖地抿了口酒，又开始看起刚加到的，她的联系方式。
　　她的朋友圈内容很丰富，频率一般维持在每周三次左右，她似乎格外喜欢旅行，摄影和极限运动，傅时遇看见她发的内容基本多是这些。
　　傅时遇想，他没有玩过滑雪和跳伞，下次可以试试，看上去很有意思。

　　后来，她那边结束了，她好像要走。
　　经过这边时，傅时遇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衣角，他抿了抿微干的唇，轻声问她：“你不要我了么，女朋友。”
　　他好像有些醉了，傅时遇想，他从前是没有说过这种话的，这种……撒娇一样的话。
　　他看了看她，发现她好像醉得更厉害，目光已经有些不甚清明，蒙着一次水光，格外明亮。
　　她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要的。”

　　傅时遇不知道其他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他甚至连爱情题材的小说电影都没怎么接触过，是真的一窍不通。
　　拒绝了那群烦人的朋友们，傅时遇拉着自己那不怎么清醒的女朋友走出酒吧，外面的风很冷，傅时遇感觉自己攥着的小手颤了颤，他顿了顿，有些笨拙地把自己的围巾往她脖子上套，然后继续拉着她走。
　　傅时遇向来不善言辞，而她现在又不怎么清醒，他们只交换了名字。
　　于是傅时遇知道了，他女朋友叫霍水黛，是A大天文系的学生。

　　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傅时遇被热气与酒精熏迷糊的大脑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不是，他这是在干什么啊？傻逼一样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
　　他又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她眼睛亮晶晶，小脸被冻得微红，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一片朦胧的雾。
　　傅时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身旁的女孩突然停了下来，傅时遇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霍水黛伸出手，一片半透明的白色结晶飘飘摇摇落入她的掌心，她垂下目光，专注地看着它，语气很轻：“下雪了。”
　　雪花很快被她的体温融化，然后消失不见。
　　霍水黛抬头看向傅时遇，神色柔和认真，重复：“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傅时遇愣愣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但下一秒，霍水黛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她指了指小区楼：“我到家了。”

　　“再见，男朋友。”

　　总之，傅时遇和霍水黛，谈恋爱了，在那年冬天的一个雪夜。

　　至于分手，实在是在很突兀的时间点提出来。
　　那时他们已经谈了两年多了。
　　霍水黛提出分手的时间，是白色情人节的一周前。

　　那天也是初雪，雪下的并不大，屋里空调地暖都开着，很温暖。同往常一样，两个人待在一起各干各的，没有什么不同。
　　傅时遇忙完自己的，又别别扭扭蹭到霍水黛身边，猫儿似的悄咪咪往人身上靠，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柠檬香氛清冽甘涩的味道——那是霍水黛的味道。

　　它就像是傅时遇的专属镇定剂，有着令他放松与安心的作用。
　　但就是在这种美好安定的时刻，她说——

　　“傅时遇，我们分手吧。”

　　只一句，打破时下所有美好幻想。

　　此后每每回想起来，傅时遇都恍惚以为，以往所有如同那刻之前的美好记忆，全都是虚幻的泡沫。

　　傅时遇在霍水黛提出的分手冷静期里去问过夏光赫和谢修然——
　　“我好看吗？”
　　得到的是他们不理解的打量和狐疑的确认——
　　夏光赫：“咱傅大少还有不好看的时候？”
　　谢修然：“傅哥你这不是废话吗？咱从小到大那校草是白当的？”

　　“那比起两年前呢？”他追问。
　　夏光赫：“更有韵味了！”
　　谢修然：“都好看！”

　　那她为什么要分手呢？
　　傅时遇想，当初在一起就是因为他好看，可是现在他明明还是很好看，可她为什么不要他了呢？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似乎就隐隐察觉到了，只是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罢了。
　　——如果当时的酒吧中没有他，霍水黛也因为大冒险去向另一个人告白，也会因为另一个人的脸长得好看，一时兴起假戏真做去和对方谈恋爱。
　　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只是恰好出现在了那家酒吧，恰好长得好看，又恰好被她注意到了而已。
　　其他人，好像也可以的。

　　霍水黛可以因为一时兴起想和他谈个恋爱，也可以一时兴起想和他结束这段关系。这是同一个道理，主动权从不在他，他知道的。
　　霍水黛天性洒脱，所有的一切都对她无所谓，没有什么可以让她过多停留，他也是知道的。
　　但还是很疑惑，明明在一起两年多，为什么，她会这样的……绝情。

　　明明现在，他已经离不开她了呀。

　　总之，傅时遇度过了这辈子最狼狈的一段日子——无论他如何求饶道歉，如何低声下气，霍水黛都没有改变她的态度，甚至到最后，朝他露出了那种……厌倦的、不耐的眼神。
　　那种，看一眼就让他感觉快要死去的眼神。

　　求求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求求了……

　　他想，不可以再这样了，不能再闹得更难看了，他身为傅家大少爷的体面呢？怎么可以这样？这样的……狼狈。

　　傅时遇和霍水黛分手了。
　　因为这件事，傅时遇消沉了很长时间，等到他勉强可以像从前一样正常生活时，一个消息把他打回了原位。

　　——霍水黛谈恋爱了。

　　骆家和霍家是世交，圈里还曾传霍水黛和骆州有娃娃亲。
　　这个传闻在霍水黛和骆州在一起后愈演愈烈——甚至有人说，他们两家已经开始准备订婚宴了。

　　那段时间，大家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直到霍水黛和骆州分手后也一直持续着，直到霍水黛谈了又分，分了又谈好几次后，才逐渐消停。

　　傅时遇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她可以飞快地从一段关系里抽身，然后又在不久后进入下一段关系呢？

　　其实，在他们刚分手的第一年，傅时遇是抱着一些期待——万一霍水黛在他们分手后，像某些追妻火葬场小说的男主角一样，发现其实她也不能没有他呢？
　　于是他期待着，甚至在想，要霍水黛追他多久才同意和她结婚才好……

　　一开始，他想，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吧？他傅大少爷的排面还是要的，不能太掉价，要让霍水黛那个任性的女人深刻意识到！他傅时遇傅大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后来，他想，霍水黛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他应该适当降低标准的，只要她稍微用心哄哄他就可以的。
　　直到最后，他想，只要她开口，只要她出现，只要她对他表现得不一样一点，他都愿意的。

　　可是，她谈恋爱了。

　　傅时遇查了骆州，他和他从外貌性格和经历都截然不同——不是什么俗套的替身白月光梗，就只是，不喜欢了而已。

　　后来，傅时遇不知道抱着一种怎样的幼稚的报复心态，接受了父亲安排的相亲，是一个和他家室相当的女孩，性格和长相都不错。
　　但是，不可能的。
　　他想，不可能的。那时他终于意识到，不是她，不是霍水黛，就不可以，只有她……

　　往后的几年里，他都没有和霍水黛见过面。他从不敢主动去找她，而她——就更不可能了，她甚至连圈里的一些基本的社交聚会都从不会去。
　　什么都不配被她放在眼里，即使是后来商场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傅大总裁。

　　但这不代表傅时遇放下了。
　　有的时候，傅时遇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他会很认真地去搜集关于她的信息，她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具体做了些什么事……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还把她放在心上。

　　霍水黛是那种“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性格的人，所以他们还是可以通过工具自由联络的。
　　但傅时遇实在不知道可以和她说什么，再者霍水黛的通讯工具对她来说就是她的单向联络工具，一般来说，她是看不到你的信息的。
　　尤其是毕业以后，她拿着分到的家产四处游山玩水，父母已然故去，霍氏在她义兄的管理下也风生水起。
　　傅时遇知道，她喜欢旅行，喜欢摄影，喜欢接触各种新奇的事物，可她却也不会为了什么而停留——对什么起了兴趣就去尝试，热情过了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兴致来了也不在乎来场露水情缘。

　　但傅时遇还是会在新年和她的生日时向她发送祝福。
　　她总是很粗心，在一起时就时常忘记一些重要的事，包括她自己和他的生日，还有周年纪念日。
　　她的回复也总是不及时，有的时候甚至要隔上十天半个月，可也只是冷淡而疏离的一句[谢谢] [同乐]而已。

　　傅时遇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他一直是卡点发的，毕竟她一向粗心大意。
　　也许她发现了，只是觉得他没有放在心上的必要。
　　或许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她和他不一样，她没什么顾忌的，没什么在意的。
　　她很自由，很快乐。

　　傅时遇有的时候其实还有点沾沾自喜:他好像是霍水黛谈过最久的男朋友了，两年你，听说她初恋也只占用了她一年一十九天。
　　可他和他们的下场，没什么不同的。
　　都只是她失去兴趣的玩物罢了。
　　很公平。

　　可还是，不甘心啊……

　　阿黛，就不能再喜欢我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