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忆》斐成章

1、第 1 章

　　为什么会去听这场演唱会呢？
　　徐有忆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来不追星，当同事拿着这个独立乐队的现场演唱会宣传页向他推荐时，也不知道那时哪根筋搭错了，他突然就决定去听一听。
　　乐队的名字叫Petite Cherie，是法语小甜心的意思。应援手牌是一只可爱的线条小猫，晃动它时，还会发出暖黄色的光，在寒冷的初冬雨夜里，这束光让徐有忆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许多人的中间，到处都是陌生的人，他不用去在意任何人，就像他也从未被任何人在意过一样。
　　散场时，接近十点。
　　徐有忆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手里握着那只应援手牌。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他却一点也不寂寞，只顾专注的看着猫咪手牌，自得其乐的不时轻晃几下，看着手牌亮起，又渐渐暗淡下去。他很自然的哼起了演唱会上的一首曲子，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就听过一样。
　　有路人这时从他身边经过，走得很急，裹挟着风雨。
　　徐有忆一时没留神，和对方撞了个正着，握着的猫咪手牌就毫无防备的掉到了微湿的地面上。

　　“对不起！”两人同时道歉，又同时愣了一下。
　　徐有忆抬眼去看那人，正好碰上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那人有着一双很亮的眸子，黑发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却并不显得狼狈。
　　“实在不好意思……”徐有忆再次表示了歉意。
　　“没关系。”那人反而笑了，他低头看到了无辜的正慢慢熄灭的应援牌，于是弯腰捡起：“Petite Cherie，你也喜欢他们吗？”
　　“啊？这个……”徐有忆心想不是这样的，自己只是第一次听。
　　“小猫咪，”那人笑了一下，看向徐有忆的时候，目光温柔又有些狡黠：“很可爱。”
　　有些吃惊于对方和善耐心的态度，徐有忆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他接过那人递来的应援牌，轻声道：“谢谢。”
　　“确实是今天。”那人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自言自语了一句，又重新看着徐有忆，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今天真冷，早点回家吧。”
　　徐有忆更吃惊了，他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陌生人。
　　早点回家吧。这句话在他听来，就如同两人认识已经很久了，但明明他们互不相识。
　　徐有忆不敢再回话了，他怕自己遇到了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虽然对方看过去很正常。他对着那人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应援牌，然后没有犹豫的转身就走，脚步还特别快。
　　不是他把人想得太坏，而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被谁温和地对待。
　　安全回到家里后，熟悉的环境驱除了所有陌生的寒意。
　　徐有忆这一刻才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其实不喜欢人多，也恐惧陌生的环境，他没有朋友。他总是一个人，在母亲过世后，也确实是孑然一身。但他已经不在意了，日复一日，他像一个周而复始转动的机械齿轮。
　　因为第二天要上白班，所以徐有忆没有耽误太久，直接去洗了澡。这套房子他租了快三年，离工作的地方很近，可以让他每天早上多睡十分钟。然而他总是失眠，早上也是在闹钟响之前就已经清醒，为此这房子并没有展现出该有的最大优势。
　　今晚如往常一样，他又失眠了。从躺下到入睡，他每次都要经历一个多小时的漫长过程，即使睡着也会一直做梦，或者不时惊醒。
　　睡眠之神——请保佑我可以一觉到天亮。
　　徐有忆坐在床上，虔诚的双手合十，例行祷告。
　　但睡眠之神从来不搭理他。

　　早上，照旧在闹钟醒之前先睁眼。
　　徐有忆认命的起床了。
　　昨晚去看了演唱会，所以今天没有便当带，得点外卖。
　　他的工作时间很长，整整12个小时，每个月还有几天夜班。他的工作也很枯燥，只是每天在摆满了监控的房间里盯着这座城市的快速列车一趟趟运行，或驻站的地方偶尔发生一些乘客纠纷，客服人员无法解决来自乘客的怨气时，他也会从房间里出去帮忙一起分担怨气。总而言之，这是一份充满了负情绪但又不得不做的工作。
　　因为他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去重新适应新的环境新的人。
　　每一天，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在消耗着他的气血，他很疲惫，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疲惫。他归咎于可能还是工作太累了。
　　但每个打工人都是这样，所以其实没关系，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关系。

　　一天的时间随着下班卡的结束而结束。
　　徐有忆知道自己又熬过了无数个每一天中的一天。
　　拖着不怎么轻松的步伐回到家楼下，进了电梯后按下自己要去的楼层，他专注地看着楼层数的变化。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他刚走出两步，却突兀的停在了原地。
　　自己租住的房子外摆了一堆家具，隔壁邻居的屋门大敞着，不时能听到屋中传来搬动东西的声音，却没看见人影。
　　原本隔壁的屋子一直是空着的，所以现在……是有新邻居了吗？
　　徐有忆猜想着，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抬脚迈过这些家具们。
　　也就在这时，屋中有人走了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逐渐朝徐有忆走近，面容也慢慢清晰。
　　徐有忆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对方惊喜道：“咦？小猫，是你啊！”
　　“……”徐有忆认出了眼前的人，实际上他不可能认不出，因为他们两昨晚才见过一面，他努力想解释：“……我不是小——”
　　一句话没说完，先被对面的人打断，那人一副高兴的样子：“记得我吗？我们昨天才见过，我不小心撞掉了你的猫猫灯。”
　　“……是线条猫。”徐有忆辩解着，他一点也不介意男人叠词，但是他自己叠不起来，再说那只应援灯确实叫线条猫。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和陌生人较真？
　　“线条猫？好的我记住了。”那人倒是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又笑着对徐有忆伸手：“程醒之，我的名字。”
　　他是要和我握手吗？徐有忆瞳孔地震，好正式啊。他没有遇过自我介绍还要互相握手的情况。但对方很友好很有礼貌，尽管昨晚还觉得眼前这人有点奇怪，现在看来，可能对方只是单纯的热情自来熟而已。他不擅长拒绝，虽然迟疑却也慢慢伸手握住了程醒之，轻声道：“我叫徐有忆。”
　　“是笔画很多的那个懿吗？”程醒之似乎有点好奇。
　　徐有忆愣了愣，这一次他沉默了一会，接着摇摇头，清楚地说道：“是回忆的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