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如山不动

11、第 11 章

　　早上杨雨洗漱的时候，不小心把杯子弄掉，弯腰下去捡的时候，季知刚从酒店服务员那儿接过早餐，路过卫生间，看见了她腰上青青紫紫的被打的痕迹。
　　季知皱眉，有些生气，等杨雨出来的时候，让她一五一十交代清事情的经过，展示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在杨雨脱下衣服，羞怯地展示身上的伤痕时，季知沉默了，她有想到过杨雨在家里不好过，但没想到她会经历这么多。
　　杨雨冻得有些冷，套上衣服之后，就被季知拉着手去了医院。
　　医生给杨雨上药的时候，忍不住皱眉，频频抬头看向抱臂站在一旁的季知，心中不免怀疑，但当季知出门上厕所之后，杨雨总是忍不住往门外看去，等季知回来之后，眼神又总是往季知身上放，这般信任和依赖的模样，不像是季知伤害的她。
　　但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儿身上出现这么多的殴打伤，实在是不寻常，最后医生还是借由把季知给支出去，询问杨雨可以检查一下她的下面吗，她担心杨雨身上发生了那种事情。
　　杨雨瞬间猜到医生的想法，感激她的细腻，连忙否认，发誓保证没有发生那种事情，才让医生放下心来。
　　临走之前，医生叮嘱杨雨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报警，还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杨雨对医生露出感激的微笑。
　　出医生办公室门的时候，季知站在不远处等她，看见杨雨出来，露出微笑，招手让她过去。
　　前十几年里，杨雨是孤独的，很少会有人等她，此刻她心里酸酸胀胀的，眼睛有些发热，朝着季知飞奔过去，靠在季知的身旁。
　　坐电梯的时候，里面没有多少人，但是杨雨靠季知靠得很近，一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见了，笑眯眯地夸赞两人关系真好，杨雨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自觉地靠季知太近，而季知竟什么都没说。
　　出了电梯，医院大楼修得多，路实在复杂，杨雨竟一时没找到出去的路，还是电梯里的老太太热心地说：“现在年轻人都不记路，不像我，我在医院住得久，条条道儿都门清，来，跟着我。”
　　季知杨雨道谢，跟着老太太一起出去，老太太说话精神，走路却不太稳，杨雨扶着她一路送到了医院外，等到了医院外，颇有一番多年好友惜别的感觉，杨雨哭笑不得。
　　和老太太分开之后，季知带着杨雨站在路边，计划接下来的行程。
　　忽然，一群少年骑着自行车从街边呼啸而过，他们把校服顶在头上，系在腰间，甩在手上，就是没有好好穿在身上，一群人唱着歌，嘻嘻哈哈，沿着日落的方向渐行渐远……
　　街旁的路人们都不免被这一幕所打动，杨雨也有些看痴了，眼里不免生出一丝羡慕，就连季知看了她很久，她也没有发现。
　　季知打的车到了，手刚放上车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尖叫和惊呼声，是刚刚那群学生的声音。
　　街道的转角处学生们围着一个人，而地上躺着的正是刚刚电梯相识，从医院出来就成为多年好友的老太太。
　　尚未经历太多世事的学生们惊慌失措，都想帮忙，又怕帮倒忙，一时愣在原地，季知刚准备拿出手机打120的时候，杨雨已经跑到医院门口，叫来急诊人员，把老太太抬上了担架。
　　老人最害怕的就是摔跤，这一摔，老太太就进了手术室，等了几个小时，结果连人都没见上一眼，老太太又被转进了ICU。
　　主治医生看见季知和杨雨还守在门外，感慨不已，跟杨雨说了惊人的真相，老太太眼睛不好，几乎算是个盲人，两年前开始生病，眼睛就看不见了。
　　杨雨震惊不已，因为老太太带着眼镜，还给她和季知指路，跟她从电梯到出医院走了一路，她都没有发现老太太有任何的行动不便，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医生告诉她们，老太太在医院住了两年了，平时一没事就喜欢出去走走，路早就摸清了，而且老太太是个乐天派，最喜欢带着个眼镜装看得见，站在医院里给不认路的老头老太太指路。
　　而且，天气一好，她就喜欢带着眼镜去医院的花园里假装欣赏风景，摇头晃脑地一旁人聊天，回来还要讲给医生护士听，逗大伙开心。
　　唯一遗憾的，就是老太太以前闯荡，忽视了几个子女，导致感情不佳，虽然儿女现在有钱送她住医院请护工，但是很少才来一次，刚刚给老太太子女打电话，也都说在忙。
　　听完医生的话，季知和杨雨都不太好受。
　　可能是由于出医院的时候，老太太握住季知和杨雨的手，就像老朋友一样，叮嘱着她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也可能是缘分。
　　后面两天来医院上药的时候，季知和杨雨上午总是抽出时间来看望老太太，老太太病容憔悴，但总是很有精神头，ICU病房一天只能探视一次，一次只能进一个人，季知进去的时候，老太太就跟旁边插着管的老头炫耀这是自己新交的朋友，杨雨进去，她就撒谎炫耀说这是自己那长得靓的孙女，乐呵得不行。
　　两天过后，老太太终于从ICU转了出来，季知和杨雨终于能够一起去看望她，进去之前，医生却告诉她们，老太太是回光返照，要不行了。
　　病床上，短短两天，老太太依然笑着，却精神却肉眼可见的消退，只剩下一具皮骨躺在床上，她握住杨雨和季知的手，皱巴巴又粗糙的手十分温暖。
　　一向乐观的老太太眼睛里含了泪，她感谢杨雨和季知这两天天天来看她，让她重新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子女的温暖，杨雨有些哽咽，季知也不免动容。
　　老太太看了门外一眼，像是遗憾，又像是洒脱告别，别过头，她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
　　医生和护士电话轰炸给老太太子女打电话，逗留已久的杨雨和季知不得不离场，出门的时候撞上了一个男人，那个人声称他是老太太的学生，以前受了前辈的恩惠成为一名记者，但后来一直忙于工作，一直没时间看望老太太，最近一打听，才知道老太太身体差成这个样子，今天一路赶来看她，结果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看上。
　　他语气里满是遗憾和悔恨，没能早点来看望老太太。
　　聊天过程中得知季知和杨雨这两天一直照料着老人，他说什么也要留下季知的联系方式。
　　没过两天，老太太的记者学生给季知打来了电话，他告诉季知，老太太早年打拼事业，是一位有名的实业家，后来出于一些原因，她醉心于慈善事业，成为赫赫有名的慈善家，后来生病淡出了大众视野，她这一生遗憾很多，也奉献了很多，他想要写一篇新闻稿纪念老太太。
　　所以打电话给季知，是想感谢这两天季知和杨雨的照顾，她们是老太太弥留人世间最后的温暖，他迫切希望能把她们也写进文章里。
　　季知问杨雨的意见，杨雨难为情地犹豫。
　　记者再次急切地提出请求。
　　没有等杨雨回答，季知答应了，但走到了一旁，对记者提了一个小要求。
　　电话的最后，记者忽然问道，他说他总感觉老太太像是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所以那天才会非要出医院，不过她出医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想回家吗？
　　季知想，应该不是。
　　一个洒脱乐观的人却被困在医院两年，她是在治疗，还是在向子女赎罪？或许那天她终于放下了，和季知杨雨道别之后，她抬头感受夕阳的模样是那般耀眼，脚步颤抖背影却是那样坚定。
　　或许她只是想出来，再往日落的方向走一次，再听一听少年们飞驰而过的声音，再捡起行人遗落的挂件，只是她没想到，当她弯腰试图摸索的时候，就这样倒了下去。
　　没有听见季知的回答，记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
　　杨雨想了想，至少到最后，她觉得老太太的眼里已经没有遗憾。
　　逃避问题只会加剧问题，直面问题，即使失败，也勇敢地和过去道别，这是杨雨从老太太身上学到的，是时候回去重新面对那一切了。
　　回到小卖部的时候，杨雨没想到还有意外来客。
　　班主任旁边站着校领导，两人苦口婆心，喋喋不休地在跟杨母做思想工作，颇有一番辩经论道的架势。
　　像是事情有了转机，班主任振奋不已，对杨父杨母放下豪言壮语，说杨雨是她见过最努力的人才，将来一定能成大事，把杨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时候，自动感应门发出声音“欢迎光临阳光小卖部！”
　　班主任扭过头，和站在玻璃门外的杨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