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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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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陈学义也在作坊干活。陈学义见陈柔曦连日来不曾张口,他想知道叔叔婶婶对这个傻女儿做了些什么,于是问:“柔曦,你妈妈又不给你饭吃吗?”
柔曦没理他。陈学义又问:“看来被我说中了,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你吗?”看着柔曦的脑袋抬了起来,陈学义笑了,“因为,有一年冬天,你乱说话,害死了你弟弟。”
王嘉宾戏谑道:“陈学义,你怎么这么清楚?你晚上偷听你叔叔和你婶婶在床上说话?”
看着陈柔曦一脸吃惊的样子,王嘉宾道:“陈学义,你不讲清楚一些,你妹妹听不懂。”
陈学义心想,叔叔婶婶都不是好交流的人,王嘉宾又最喜欢拱火,他不敢继续往下说。
陈柔曦中午回家吃饭,问梅氏,“妈妈,你生我之后,还怀过一次是吗?”
梅氏生柔曦时,受了大伤,躺了个把月才下床,经此一役,她完全断了生育的念想,以后也不可能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生育了。她不知道这个傻女儿为啥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只好翻个白眼让她闭嘴。
柔曦只好去问哥哥楚翘。楚翘听了,见陈学义开爸妈的不雅玩笑,很是懊恼。瑶湾的村民聚群而居,大多数人家只有两间小房子。每到了半夜,几乎每家都会传出一些动静,到了白天,众人更是毫不避讳地谈起这茬。有些新婚的夫妻,白日里也闹出些动静。有好事者,比如王嘉宾那些人,经常组织一些小孩子去别人窗户下听墙角。去年暑假,王嘉宾怂恿柔曦去听一对新婚夫妇的墙角,他怎么也劝不住。
按理,有些小孩四岁就懂了,而柔曦已经五岁半,居然听不懂人话。他不想搭理这个傻妹妹,于是走远了。徒留柔曦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按照惯例,学生过了元宵,便要返校。十六那天,柔曦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学校?”
陈奉宣无言以对,女儿的问话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在王里正家被几个老学究在棋盘上杀得狼狈不堪的往事。他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当年,他在石岩书院上学时,象棋全校第一,为此,山长还给他发了一笔奖金以兹鼓励。后来去了省城,跟几个同学过招,也很少遇到对手。
对比这次闹的笑话,只能说明,石岩书院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而省城的那帮同学,则是出于某种目的,不愿意跟他比拼真功夫,究竟是捧杀,还是鄙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得很羞愧。面对女儿不停的发问,他披上外套,三步两步拐进林子里,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陈柔曦追出树林,不知爸爸往哪条路去了。
陈奉宣刚走到大路上,陈大明就从家里冒出来。“老弟,你侄儿上高中需要很多钱,我想找你借一百块钱。”
陈奉宣很是发愁,高中的学费每年是两百块,而一个农民每年能攒二十块,就是谢天谢地了。陈学义名列前茅,学费全免,只用出生活费和学杂费,就这样,大哥都掏不出钱来。而楚翘的成绩,是很难考上高中的,即便考上了,他也不可能拿得出两百块。相信大哥也不可能凑齐两百块。如果他此时还在衙门办公,楚翘倒还有一线生机,可惜,世事难料,有的圈子,一旦出来了,就再也进不去了。
陈大明看他愁容满面,“我找爸妈借,他们把地契全给了我,只卖了几十块,远远不够啊,老弟,你看在侄儿的份上,帮我一把。”
陈奉宣掩饰好内心的落寞,大哥根本不是来借钱的,而是捅刀子的,“哥,你真是抬举我了,我实在拿不出来啊。”
陈大明见好就收,说了句,“老弟,有空来家里喝酒啊。”
陈奉宣本来想去找几个好友散散心,眼下兴致全无,他跑到陈思衡家,“爸爸,难道我这个亲生儿子,还比不上一个姓王的外人吗?”
陈思衡道:“奉宣,我供你读了二十年书,到头来,你混成这个样子。这些地契给了你,又有什么用?你儿子考得上高中吗?”
陈奉宣道:“我上二十年学,没花你一分钱吧?”
陈思衡说:“你花没花,你心里有数,我也有数,你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既然你把钱给外人,看这个外人会不会给你养老送终,将来,等你死了,我席子一卷,就把你丢后山上去。”陈奉宣话音未落,便陡然生出悔意。十年前在省城上学时,医学课的夫子说他肝脏不好,容易焦躁,若不加以约束,难免有口舌之祸。如今他人到中年,常以琴棋书画修身养性,虽有改进,却仍是治标不治本。
陈思衡道:“你心里想什么,倒也不用直接说出来,免得天打雷劈。我这里还剩一半地契,本想留给你。现在,我向天赌咒,如果这地契将来留给你,教我不入轮回。”
围观的众人进去将父子二人拉开,两头劝诫。而柔曦也在村民的指引下见证到了这一幕。一个叫王夏生的老者站出来劝慰,“奉宣,论理,你该叫我一声舅舅,听我一句劝,快跟你爹认个错,父子没有隔夜仇,你说的这话着实令人伤心。”
陈柔曦看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舅爷爷,对他生出无限感激来,再看爸爸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急得眉毛拧成一团,“爸爸,你快听劝吧,快跟爷爷服个软,不然家产都被伯父抢走了。”
当年,陈奉宣即将前往邈州书院求学之际,远房舅舅王夏生来家里当说客,说做父母的不能孤注一掷,不能偏心小儿子,不能把所有家产都赌在小儿子身上。
李莲香改嫁到瑶湾之初,因为带着个拖油瓶,难免要摆出矮人一头的态度来,在公婆手里讨生活,不敢对陈大明有丝毫亲近,导致大儿子受了些冷待。等到公婆去世后,她只想尽自己的能力补偿陈大明。是以,她借着王夏生的话,在陈奉宣最需要资金的时候,取消了对陈奉宣的资助。
陈奉宣因为失去经济支持,错失邈州书院,只能自食其力,半工半读,退而求其次去往一家举人开设的私人书斋之后,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他被迫与当初那些成绩不如他的同窗分道扬镳。再后来,当他比原来的同窗多花了三年时间考上秀才后,政府取消了科举考试,开始举办新式教育。而昔日落后于他的同窗,有几个搭上了末班车,考上了举人,成为了一方父母官。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考不上举人就是实力低人一等,但他不服气。他意识到有人在看笑话,在等着他向远方舅舅发动忤逆之意。他想向父母服软,可是余光瞥到柔曦也在这里,做父母的怎么好意思当着子女的面道歉,这几亩地契看来是要不到了,妈妈的心早就偏了,爸爸的心也跟着一起拐弯了,时也命也,一句道歉顶什么用。他不着痕迹地轻叹一息,“舅舅,外甥这个人,脾气急,这辈子确实吃了很多亏。”
众人见陈奉宣没有发作,且此人虽没有大本事,却也有些小手段,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看笑话,只得见好就收,默默退去。
陈奉宣一想到连日来坏了三件事,一时又羞又恼,他怕妻子骂人,怕女儿追问个不停,当下默默出门,来到镇上寻了个小酒馆。
镇上的大夫刘新樟路过店外,见故友一人独酌,便进去安慰。“陈秀才,你已经算不错的了,这镇上有几个秀才?一双手数得过来,你是个人物,只是生不逢时,我要能有你一半,我早笑死了。”
陈奉宣想起旧事,当年刘新樟说话、做事、学问都差了一截,不是读书的料,却偏偏最用功,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如今,他三十大几了,还是不会说话。只是,人家现在在镇上经营药馆,不愁吃喝,倒比自己强许多。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一介布衣,以后难免要仗着这些乡绅帮忙,思及此,他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刘新樟的,“刘兄,没有什么生不逢时,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以后还仰仗刘兄多照顾。”
刘新樟道:“兄弟,你最近在哪里发财呢?要不就留在镇上,跟我一起开药馆吧。”
于情,陈奉宣不可能给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打下手,于理,也还没到那一步,在药馆给人看病,一年最多挣百十来块,他干点啥挣不到这个钱。
“刘兄,说来惭愧啊,当年学的那些东西,我早忘光了。”
“没事,忘光了可以从头学啊,你那么聪明,不出半年就捡回来了。”
陈奉宣道:“刘兄厚爱,本不该推辞,只是家丑不可外扬,我没脸面待在镇上,我得罪了很多人。”
刘新樟道:“兄弟,你当年最喜欢《将进酒》里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尤其是你这样的人才,老天更不可能轻易摧毁你。”
陈奉宣见他在耳边喋喋不休,烦得很,只得以手扶额,作微醺状,才装了几分钟,他居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