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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刻骨铭心的烙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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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氏背着几袋糖,带着柔曦跋山涉水,一路穿过农田、村庄,山路,两个小时后,来到一处人来人往的闹市,一栋气派的大楼面前,牌子上写着“石岩百货大楼”。
梅氏铺开一块布,把糖果、点心铺在布上,然后交代柔曦,“你胆子大一点,碰到男的就叫叔叔,碰到女的就叫阿姨。”
柔曦问:“你不在这里吗?你要走?我一个人怕。”梅氏道:“我不走,我在对面路上看着你。”柔曦问:“你来卖吧,我怕。”梅氏道:“我都三十多岁了,谁会搭理我?”
很快,来了个男人,“这里不许摆摊,违者罚款两元。”
柔曦道:“叔叔,我是第一次,你通融一下。”男人道:“我这次通融你,下次要不要通融别人?规定就是规定,今天这个来我门口摆摊,明天那个来,我交租交税,养活你们?”
柔曦道:“我是个乡下人,第一次进城,我不懂这里的规矩,而且我才七岁,你能不能网开一面呢?”
男人厉声道:“不能,叫你大人来交罚款,要不就去派出所解释清楚。”梅氏已经跑过来,“先生,我们身上没钱,要不你拿一袋糖走?我们是农村人,不懂规矩。”
男人道:“她七岁,你几岁?你也不懂事?你占的是我家的地盘。”
柔曦鼓起勇气大声回怼,“你一个日进斗金的老板,每天少说赚几百甚至上千,一寸光阴一寸金,你这样的大人物,每分每秒都能赚很多的钱,你与其浪费这个时间送我们两个乡下人去派出所,不如用来招待客人,说不定赚把大的,我们两个,根本就不值得你大费周章。”
梅氏慌了,连忙去扯柔曦的衣袖,示意她少说几句,事实上她身上带了几块钱以防不时之需,大不了自认倒霉。
岂料男人听了之后,怒气消了大半,他一向情绪激动,因为店员疏于管理,导致他一个月丢了不少货物,于是今天逮谁骂谁,可是,失窃既成事实,多找两个便衣安保便是,要是因为生气动了肝火,连累了别的事情,岂不是因小失大?思及此,他转身回了店里。
梅氏道:“他怎么不追究了?”柔曦问:“因为我在拍他马屁,他看到人来人往的,不好意思丢了颜面。”
梅氏问:“你是故意激将的?”柔曦道:“那当然,你以为我那些课白听的?你供我上学,我将来不会亏待你。”
梅氏道:“这个男人能被你两三句话打发,说明他也不太聪明。你不要因为一时走了狗屎运,遇到个跟你一样蠢的,就洋洋得意。”
柔曦吓了一大跳,“你别在这里乱说啊,他就在店门口,听得到的。”梅氏道:“放心,不可能听得到。”柔曦道:“你这人总是这样,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坏话,哪有你这样的?”梅氏道:“我说得很小声,他听不到。”柔曦道:“听得到。”梅氏道:“听不到。”
母女俩离开百货大楼,柔曦道:“这个人就算送我们去派出所,我也有办法解决。”
梅氏道:“你跟你爸一样,我每次听了这话,气得想打人。”过了半晌,梅氏听到周边的商铺里传来店员的吆喝声,意识到今天过节,既然是节日,那无论女儿犯什么蠢,都没必要上手,来日方长,反正一次两次也教不会。
这时,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店员拦住了梅氏母女,说店里有免费的养生茶,可以试喝。梅氏觉得,免费的东西都是坑人的,肯定有诈,于是连连拒绝。店员说:“我看你女儿唇无血色,必定是气虚血亏,不细细调理的话,可能活不到十八岁。”
直觉告诉柔曦,这店员夸大其词,可是,事关自己,她做不到置身事外,梅氏也有点担心,因为,陈奉宣二姐的三个孩子,跟柔曦症状相似,都没有活到十岁。
店员小丽查看两个人的微表情,“我说句实话,你们两个一看就是乡下人,我如果是骗子,我会骗你们的钱吗?大街上哪个不比你们两个穿得好?你们有多少钱给我骗呢?不过是医者仁心,不忍心见死不救罢了,我们店里有黄芪当归红枣汤,试喝一碗又不要钱,我们煮了这一大缸,今天喝不完也得倒掉,你看,店里那么多人在喝。”
母女俩往里一看,店里果然坐了七八个女人,正在品尝她们的药膳。于是,母女俩就被店员推了进去。
有个穿白大褂的给柔曦把脉,连连叹息,“莫不是有家族性的病?感觉活不长的样子。”
梅氏垂低了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柔曦,如果她真的有病,家里是拿不出钱来治的。她觉得,这个医生一定是夸大其词来骗钱的,思考之间,柔曦已经被人送进内室。
等梅氏反应过来,内室的门已经关上了。十分钟后,柔曦身上贴着几片膏药,店员向梅氏介绍说,这种益气补血的膏药,含有当归、阿胶、党参、龙眼、鸡血藤等十几味中药,一个疗程是十帖,至少三个疗程见效,一共十四块七毛三分。
梅氏说:“你说好是免费的,这不是骗人吗?我又没让你给她贴膏药。”小丽说:“大娘,你的意思是,女儿的命不是命,你不想救?”
梅氏说:“嘴巴长在你身上,你爱说啥说话。”店员说:“你既然不想买,我们也不强买强卖,她身上的这一帖膏药,你给一块钱吧。”
柔曦道:“我妈妈没钱,你们这是骗钱的,要坐牢的。”小丽说:“既然你们消费了,却不肯结账,那只能送你们去派出所了。”柔曦心想,那不是我梦寐以求都想去的地方吗?“你吓唬人,是吧?”小丽道:“去了派出所,就不是一块钱的事了,最少五块。”
柔曦道:“我不信你敢送我去派出所。”
小丽也不啰嗦,向另个店员使了眼色,那人立即出门叫人去了。派出所距离店铺,只有几米之隔,立即有民警前来,将梅氏母女叫了进去。
民警小刘拿来纸笔,让店员复述当时的情况。柔曦道:“我爸爸叫陈奉宣,秀才出身,曾是各位的同僚。”
几个民警相视一望,进内室商量对策。“陈奉宣是谁?要不要问问是哪个派出所的?”“问这个干嘛?为了五块钱值当吗?直接放了吧,你看那小姑娘像说谎的吗?千万不能为难自己人。”
母女俩离开派出所,柔曦问:“妈妈,现在你相信我了吗?”梅氏道:“这样的方法,你能用一次,用不了两次。”柔曦道:“你还是不相信的本事。”梅氏反问:“你这性格跟你爸一模一样,将来迟早吃亏。刚才那娼妇让你去里屋,你就不应该进去,想尽一切办法挣脱,安安分分不要惹事,而不是靠这样的小聪明蒙混过关。”
柔曦昂首阔步地走在大街上,她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天生我材必有用,她迟早在这个社会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来来往往的人群纷纷投来注目礼,柔曦更得意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差不多也是这种感觉吧。
走到一处更大的百货大楼前,柔曦道:“妈妈,就在这里摆摊吧?”梅氏问:“万一又被罚款呢?”柔曦道:“谁敢罚我的款,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梅氏笑了笑,把糖果递给她。柔曦还没将布铺开,就有人过来问价了,不出五分钟,柔曦把八袋糖全卖光了,得了七块四毛钱。
梅氏见柔曦这么顺利,不由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来,一边看一边蹙眉,她得赶紧拉着女儿离开这里。柔曦举着一把钱,“妈妈,前面两袋我卖五毛,后来发现这么顺利,就卖七毛,再后来发现还是有人买,就提到一块。最后两袋我卖一块五。这些糖在镇上才五毛一斤,我们赚了三块四。”
梅氏道:“你不过是踩了狗屎运。”柔曦道:“难道我每次都是靠运气?哪有人运气这么好?实力就是实力,你为什么不承认我就是聪明呢?刚才我走到这里,发现那些男人盯着我手里的糖,我觉得他们肯定想买,所以就在这里摆摊。”
梅氏早看出这一条街都是养身会所和足浴店,打扮妖艳的都市丽人站在马路边邀客。梅氏料想是中秋节到了,老板结了工钱,所以这些男人出来干坏事,最后带一袋糖回去糊弄老婆孩子。不过柔曦还小,不能跟她说这些。
梅氏带着柔曦来到百货大楼,看了一圈,只有大米搞促销,比镇上便宜一分钱。柔曦一手提两斤米,梅氏一手提五斤,两人往回走。走出一段距离后,柔曦回头对着刚才的方向,“东山镇派出所,海棠养生馆,你们两家合起伙来欺负穷苦人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留洋归来,送你们吃牢饭!”
梅氏奋力扇了柔曦一巴掌,柔曦的耳朵嗡嗡作响,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如此不讲道理,和那种不正常的人有什么两样?将来还要跟这样的人待在一个屋檐下长达十年,被逼疯了怎么办?
梅氏将手中的大米扬到马路上,开始坐在路边哭。众人好奇地看着这对母女。柔曦一捧一捧地把米捡到麻袋里,一些散落在石子堆和灌木丛里的,她用手一点一点抠出来,后来,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路边已经亮起了灯火。多年后,这个场景总是在她的脑海里复现,她想删除这种无奈与难堪的过往,但是,这些记忆碎片一次次的不请自来,最终化为刻骨铭心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