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瞎子的自我修养》叉杉

9、生日

　　沈言陌知道季明生日这件事，是多亏了苏小培的。

　　经过不为人知的交易以后，苏小培便十分勤快地上季明家去，甚至还时不时跟老王聊聊天，据季明信里说，老王可喜欢这活泼讨人喜爱的小伙子了，当然，苏小培也经常跟季明说话，每次在收到沈言陌的信时，都很自然地读给他听。

　　自然，沈言陌也知道了季明生日。

　　一月一日，真是个好日子。

　　距离一月还有......七天，沈言陌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天中午他跟向晚吃饭时候，问：“你平常怎么跟别人挑礼物的？”

　　向晚啃着块排骨，不甚在意地说：“送礼要看对方是谁啊。”

　　沈言陌想了想，说：“那你是怎么给秦淮挑礼物的？”

　　啪嗒。

　　排骨掉了。向晚怔怔地看着沈言陌，说：“你问这个干啥？你不会要当我情敌吧？！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

　　“我没有，你别瞎说。”沈言陌有些哭笑不得。

　　“ 那你问这个干嘛？？！你送我礼物时候也没这样扭捏作态啊！！”向晚义愤填膺地痛诉。

　　“分明是你每次生日直接说礼物然后要我给你付钱，还有我没有扭扭捏捏。”沈言陌淡定地说。

　　“那你是给谁啊这么正式。”向晚气势明显弱了一半。

　　“朋友。”

　　“哼....我不是你朋友？”

　　“狐朋狗友。”

　　向晚眼看又要风雨欲来。

　　沈言陌只能掀过这个话题，“所有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既然是要送熟人，那要精挑细选一翻才行，你那....好朋友什么时候生日啊？”向晚特意在‘好’上重音强调。

　　沈言陌说：“一月一。”

　　“这不就七天了吗......沈言陌你到底.....算了，我劝你赶紧去问问她喜欢啥。”向晚没好气地说。

　　沈言陌没解释他那位朋友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嗯了一声。

　　沈言陌靠着季明家门口的路灯，看了眼手表。

　　三十七分钟了......他在睡懒觉吗。

　　其实他想直接敲门进去，但出于种种原因自己还是在外面待了三十七分钟。

　　或许我该让苏小培问的........就当沈言陌自暴自弃地想着，面前盖着冰雪的门就被打开了。

　　他看见季明出来，深深地伸了个懒腰。还有围了围巾，显然是刚睡醒的样子。

　　眼底的笑意加深，沈言陌出声：“季明。”

　　季明似乎吓了一跳，反应后试探地问了句，“沈言陌？”

　　沈言陌不答，季明犹豫了一会，又问了句：“......沈言陌？”

　　沈言陌说：“我在这里。”

　　季明说：“你怎么在这里？”

　　沈言陌带着笑意回答：“我散步呢，正好经过。”

　　“哦......”

　　两人走在雪地上，踏雪有痕，鞋印字留了长长一路。

　　沈言陌开口：“季明，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嗯.......我都还好。”季明想了想，又说，“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因为知道了你的生日，便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你的喜好，看见你收到惊喜的样子.....因为想在你的生活了增添几分乐趣与期盼......因为，想多了解你一点。

　　沈言陌思绪到处发散，最终只说突然想到了。

　　“只不过，我讨厌胡萝卜。”

　　沈言陌被逗乐了，不由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季明有些恼羞，转而又抱手思考道，“硬要我说的话.....音乐吧，我虽然对那东西一窍不通，但耳朵听得是很舒服的。”

　　沈言陌脚步一顿，装作没听见，默不作声地和季明走完这长长的雪路。

　　沈宅。

　　音乐......沈言陌趴在自家钢琴上，思考着季明的礼物。

　　宋茹如拿着水果盘，走到沈言陌身边。

　　宋茹如笑眯眯地问：“今天是想弹琴了吗？”

　　沈言陌收起思绪，回答：“没有，母亲。”

　　宋茹如点点头，道：“弹一弹吧，你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

　　沈言陌眼神一黯，没有作声。

　　宋茹如叹了口气，放下水果盘，摸了摸沈言陌的脑袋，把上门出去了。

　　音乐......沈言陌想起季明的话，思绪有些苦涩。

　　沈言陌抚摸着琴键，宋茹如是一名钢琴家，红极一时，嫁给沈言明后就不在露面了。沈言陌自然而然受到艺术的熏陶，追寻着母亲未竟的道路。不过他没有向晚的好运气，自从上了军校之后，他便再没有碰过琴，因为他是沈家唯一的男儿，他有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与使命，为了沈家，必须矢志如一地前进，而最初的梦想，早已落了灰。

　　沈言陌他爹坐在一楼的真皮沙发上，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扭头用嘴接过宋茹如送来的水果，一阵悠扬的旋律让沈言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两人愕然向楼上看去。

　　片刻后，宋茹如把水果给自己丈夫递过去，说：“言陌弹的不错呢，是吧。”

　　沈言明接过水果，点了点头。

　　离新年的到来还剩两天，金山街的吆喝声越来提早了，家家都在为年货奔跑，老王更是直接关了店铺，躺在沙发上乐呵地嗑瓜子。

　　“明儿，马上就你生日了嘞。”

　　季明在厨房包着饺子，应声答道：“好像是的。”

　　“明年.....你就该19岁了。”老王的眼神瞄着本杂志，又说，“想要啥礼物？”

　　季明不停下手上动作，说：“都行。”

　　老王嘿嘿笑了声，继续翻着杂志。

　　这几天沈言陌没给季明写信了，倒是苏小培经常窜来季明家，有时候跟着老王一起嗑瓜子聊天，有时候又和季明一起做饭。

　　总之这小子已经很自然在季明家蹭吃蹭喝了。

　　正这么想着，苏小培响亮的声音响起。

　　“哎季明！！我给你送年货了！”

　　苏小培左手拎着一袋鱼，右手拎着青菜，就像什么亲戚来串门了。虽然季明家也没什么亲戚。

　　“哎！小培来了！”

　　老王对这小子中意地很，乐呵着就打了个招呼。

　　苏小培回过礼后，走进厨房，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这是什么？”季明问。

　　“这不是你后天生日了吗，礼物~”苏小培有些得意地把礼物放在桌子上。

　　“？”

　　“我知道你喜欢文绉绉的东西，这可是我找遍商店买的——还是外国人写的！”苏小培兴致勃勃地把书拿出来，封皮都没斯，跟热包子一样新鲜呢。

　　“叫什么？”季明来了兴致，饺子也不包了，眼睛就往书上瞄。

　　“泰戈尔，飞鸟集。”

　　季明叹了口气，诚实地说：“没有看过。”

　　“没事没事，中文版的，到时候要我念给你也行！————我当时候挑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句话，一眼相中！！”

　　苏小培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说，“当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的时候，你也要错过群星了。”

　　当晚季明捧着那本飞鸟集小心翼翼去找老王的时候，也绝无想到那么简单的几句话，日后却成为了他唯一的珍宝。

　　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季明早早就去了永乐门。新年将至，永乐门最近是少了大半的客人，显得有些冷清。

　　“哟！这么早就来了啊。”

　　孙不知啃着苹果，趴在桌子上。

　　季明笑着说：“今天醒地早，就来了。”

　　孙不知说：“明天你生日吧。”

　　季明点点头。

　　孙不知挠了挠头。

　　“我糙得很，也不知道给你买什么，喏，这把刀一直跟我身边。”孙不知边说边拿出一把锋利的短刀。

　　“拿着防身吧，但记住，刀尖永远不要对准自己。”

　　季明小心收起了刀，道了谢。

　　那刀不长，但十分锋利，刀柄已经有些旧痕，但瑕不掩瑜，一定是主人养的极好。

　　季明也没想到，往常生日他自己都不记得，最多也就是老王给他件新衣，或者带他去哪个小铺大吃一顿，今年倒是格外热闹惊喜呢。

　　孙不知今天没带他训练，钟晏也罕见地请了假。甚至，连永乐门的老板也索性丢下工作，带着孙不知和季明两个去逛街了。

　　琳琅满目，啧啧，平常看都不敢看的珠宝店，汪永歌给季明买了串珍珠手链，虽然季明对此万分抗拒，哪有让老板给下面的人送东西的！更何况，一大男人带这女孩子家的算什么事呀！

　　对此，汪永歌珍重地说：“这是未来给媳妇的聘礼！”

　　季明哑口无言，只能接收了。

　　本以为已经结束，汪老板给了季明几大袋猪鸭羊肉，真把季明当他儿子了。

　　汪永歌叼着雪茄，把肉给季明，“过年吃，过年吃。”

　　季明显然知道老王和他有什么过往的，但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这样的好运实在是很多穷苦人家想都不敢想的。

　　季明眼眶湿润，弯腰道了谢。

　　等到汪永歌开车送季明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快零点了，月色爬上树梢，唯有清冷的银辉装饰这片大地，季明往围巾里面缩了缩，与四周的寒意抗衡。

　　季明捧着手上满满当当的大袋小袋，心里就感觉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围住，他越来越期待着明天。

　　啪嗒。

　　脚步声。

　　啪嗒、啪嗒，没错，是朝他而来的脚步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寒意从心头冒出，他握紧了刀，仔细分辨着声音。

　　不会是小偷吧？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绷紧了肌肉，准备先出手为强。

　　等等，季明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说：“沈言陌？”

　　沈言陌步调一致，没有因为被发现就出声，而是缓缓向季明走来。

　　走到几步之遥的距离，沈言陌停住了，哑声说道，“是我。”

　　沈言陌！真的是沈言陌！！好几天没有联系了，这么晚在这里又做什么？声音这么嘶哑是感冒了吗？作为朋友，季明有很多想问的，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季明不说，沈言陌便带有一丝委屈的语气说，“雪好大，我等了你好久。”

　　季明有些愧疚，自己这么晚才回来，他不知道要等多久，“你感冒了吗，声音很嘶哑。”

　　沈言陌轻轻笑了笑，说：“可能吧。”

　　两人陷入沉默，季明本不是什么善言的人，此刻的尴尬更是让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自暴自弃地等着沈言陌开口，又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拉进去喝口热水。

　　而沈言陌却好像极有耐心等着时间流逝，数着雪花落地的时间，看着季明外露的纠结与矛盾。

　　几分钟过后，季明实在受不了这漫长的沉默了，正想打破————嘴巴却被沈言陌的手堵住。

　　“嘘。”

　　季明还未出口的邀请被堵了回去，他能感受到沈言陌的手并不冰冷，反而十分的温暖。

　　悠扬的琴声在寒冬中流响，四下安静，黑夜里，唯有不绝的琴声代替了心跳。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或许是沈言陌的，又或许，是季明的。或许两人都清晰听到了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

　　沈言陌看着季明，绯红的脸颊是被冻红的，他把双手覆在季明耳朵上，隔绝寒风，琴声变得更加清晰了。

　　沈言陌看到，几滴眼泪从季明眼眶里划过，他的心脏疯狂跳动，沈言陌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感到脸上的温度快变得和心一样炽热，与上次倒在雪地上的温度并无差别。

　　如果向晚对秦淮的那种表现称之为喜爱的话，那么，自己应该也是喜欢季明的。沈言陌想。

　　可是....季明是男人啊，难道自己喜欢男人吗......

　　季明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被某个人看个透了，他或许想到了沈言陌问他喜好的原因，或许期待沈言陌也能记得他的生日，或许在回家的路上抱怨沈言陌怎么还不出现，或许在沈言陌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他想做什么，但自己绝无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能让他那么上心；绝无想到.......那漫长的沉默只是为了准时送出一声，

　　“生日快乐，季明。”

　　这真的是朋友能做出来的事吗。季明不敢想，季明只能这么想。

　　沈言陌的声音干涩又嘶哑，明明是生病了，声音又难听，季明却忍不住留下滚滚热泪。

　　真奇怪，原来看不见的人还会流泪啊。沈言陌边想边伸手抹去季明的泪。

　　破坏气氛的，是沈言陌打了个喷嚏，季明回过神了，抹去眼角多余的泪珠，一把抓住沈言陌的手往屋里拉，一言不吭。

　　“喝点热水，把药吃了。”

　　沈言陌接过热水和药，房间只有一个板凳，所以沈言陌坐在床上，可怜的木板快要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咯吱咯吱响。

　　“我这有点破，但总比外面暖和。”季明有些尴尬，喝了口热水。

　　“挺好的。”

　　沈言陌舒服地靠在床板上，开水中氤氲的热气四散开来，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陷入沉默。

　　季明摸了摸头：“今天谢谢你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又说，“很好听。”

　　沈言陌手扶额，看着他：“我弹的，有好多首呢。”

　　季明嘴巴张了张，似乎没想到沈言陌会弹琴，他有些热，脸都红了，手指不安分地蜷缩在一起。

　　沈言陌似笑非笑，离季明太近了，其实把这些歌录进去的时候，他还觉得太不要脸了，但看到季明这一刻的开心，真是划算的买卖啊，沈言陌心想。

　　“生日快乐，季明，希望你往后每年都能如今天般开心。”

　　“嗯...”

　　沈言陌拿出个小蛋糕，很是精致漂亮，没有半点损坏。

　　甜蜜淹没过苦涩，空洞的眼神又快要湿热，季明双手握紧，许下关于明天的愿望。

　　第二天季明也想不起来他们是如何都睡在一张床的，不过老王倒是很热情的招待了沈言陌，两根油条一杯豆浆，再来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沈言陌走后，季明小心翼翼把那个留声机放好，又仔细擦了擦桌子。

　　老王欣慰地看着，道：“季明，过来下。”

　　老王拿着一个盒子，满是褶皱的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他从里面掏出一双亮堂堂的小皮鞋。

　　“一转眼你都十九啦，响亮的人生得有双配得上的鞋子，来试试合不合脚。”

　　老王招呼季明坐下，然后用手把皮鞋给他穿上，正好合适。

　　“生日快乐啊，季明！”老王一手拍在季明背上，乐呵呵说着。

　　季明穿着亮堂堂的小皮鞋，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面色红润。

　　这便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了，季明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