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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种子 ...

  •   一路闯荡,没遇着一人,连死人都没有。
      两人凭着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追寻,左拐右弯,来到一间高规格的陈列仓。

      陈列仓的铁门开着,蒙着一圈灰尘,好似套了一层塑料灰薄膜。
      门牌是灰犬叼着一条热带鱼,浮动的数字3刻在灰犬身上。

      门锁机械师是费心费神制作的,格外别致,棕黄的底色,浅绿纹路,凸起的密码旋纽雕刻了细密的齿牙。
      有人可能耍横给了门锁一拳,锁孔内布满了潮湿的血迹。

      溅在地面的血量更是充沛,一脚下去裤管子都溅满血,够养几条硬棘小鲨鱼了,三具尸体的血量都凑不出来这么多。
      而倒霉的尸体在玩躲猫猫的游戏,失踪无影了。

      周楠摸摸门锁,指腹黏了一层红塑料膜似的血,齿轮在手指间缓慢扭动,叮——奏出如三角铁敲击的清越钢琴声。

      “进去瞧瞧。”浔东甩胳膊示意。

      两人默契地分头行动,紧锣密鼓地开始各自想做的事。
      浔东在门槛处蹲下,往嘴里撂一块“气炸了”口味的棉花糖,别有趣味地察看这滩血迹。
      周楠迈入门内,随意地打量陈列仓的馆室。

      四五架玻璃陈列柜严格排布,占了馆室的一大半,条状的柜灯大亮,照出柜中装着的都是些破旧不堪的枪。
      在左手边,一座高挑的红酸枝曲腿文件柜崭新光洁,放置在压花推拉门后。周楠靠近它。抽屉被挨个弹出,一叠叠厚重的纸片飞舞,出现最多的字眼是枪的型号。枪!枪!枪……这些抽屉是封印枪的“文字狱”。

      周楠对枪无感,按回抽屉,往内走,摸到一扇小储存仓深绿的门。刚要接近,他被绊了一跤,膝盖也宛若挨了闷棍般软和,被迫单膝跪倒在地。

      他的手底接触到一堆土,一堆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土,干燥松软,不含一丁点水汽。
      要说是登月飞船内部,出现一堆月球土不奇怪,而在这蒸汽舰上的高规格陈列仓里,出现一堆土,让他这位肚子还扁扁的人来看,只能想到有人偷偷开小灶烤叫花鸡了。

      周楠维持半跪着的姿势,小心抓了抓,再三用瞎鼻子辨认。
      确实是土,且是让他毫无道理感到怪异的土。
      驱着粉软的土,双手浅浅挪动,竟摸到了一根尼龙绳。土里藏着东西,还不少。

      周楠的胳膊动着,顺着尼龙绳探究到绳头对面,摸出一截包住的铁丝,再摸,拔出一盏葫芦煤油灯,接着又从土里摸出香烟、手电筒、钥匙扣、合金戒指、零钱、船票……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一些可用的小东西揣进大兜里,周楠拧亮的煤油灯照亮眼前,起身推开深绿的门,顺进小储存仓内部。火烧火燎的气味袭来,夹杂着酒的缕缕醇香。

      有个封闭严实的运输罐看起来挺神秘,他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只是体型太笨重,赛过绿巨人,他迟迟不想动。扫了一圈无果,没什么异样,也没什么可捞手里的,他歇了口气,只能鼓鼓干劲动了。

      端起撂在一角的半杯伏特加一饮而尽。酒味就是从伏特加来的。他活动活动热乎起的四肢,对运输罐下起了手。
      沉甸甸的大家伙仿佛是塞满铁蛋的煤气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它搬两下,找到开口的位置。

      握紧橙红色的气压式松扭口,放出一阵压气。运输罐啪地开了,从口端一望,如是望向一面粗陋的蜂房:一个个直达底部的小圆屉子被泡沫和薄钢膜隔开,没有一个是空出来的,都装满了枪杆子。

      手臂深入罐中某一个屉子,一股干涩的凉意迅速从指尖爬升,一把把枪械被他依次拿出:印度火绳枪,施耐德后膛枪……共有十二把枪,若是行家上手,能把这些枪按照严格的时间顺序排好。

      “搞什么?枪支博物馆?”

      周楠随手提起一把破损严重的马克沁重机枪,晃到枪械展柜,叼起柜边半包咀香园杏仁饼,问浔东:“你看出花来了吗?”
      “嘿,小心点儿。”还蹲在那摊血跟前的浔东说道。除了一只粉红色的变异小蜗牛,这滩量大的血没别的稀罕的了。

      周楠道:“没装弹夹,破铜烂铁而已。”

      “不是说你,我是说枪。”浔东比了个手势,往前走着一把薅过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枪管子,“我记得这把,在旧报纸上。啧啧,真的,我这双摸惯枪屁.股的手敢担保。漂亮的老家伙,与画报上的一模一样。这把是‘昆宁哨位’下场的纪念品,它与它们都是天使与魔鬼的容器。收藏家眼里值不少钱。”

      周楠兴致缺缺地问:“能转手吗?赚个买糖的钱。”
      “丢掉。我做不到不留马脚,这艘打捞小船船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竟然没一个倒霉蛋要我救命!瞧……可以捡一些微不足道的零花钱,比如这个,哇哦!可爱的猪猪存钱罐。多财多难的宝贝儿,你属于我了!”

      浔东亲了亲摸出来的猪猪存钱罐,得意地抠抠红红的猪鼻子,蹬着皮靴轻巧跨了几步。然后,他黑着脸,迅速挥手,朝破开的舷窗丢飞粉红小猪宝贝,“烫手!妈的,这是儿童玩的手榴弹。去死吧!”

      轰隆隆!
      粉红猪炸弹在水中炸开,爆破声沉闷震耳,强大的冲击让船体斜了斜,水击打舢板的噪音狂的似要有一场风暴从水底钻出来。

      船体剧烈摇摆之中,舷窗旁的一个椭圆形的小箱不安分了,滚来动去,一路颠簸,滑到周楠开的帆布鞋边,来来回回撞了他三下。
      快来第四下时,周楠把小箱举到眼前,对着火光瞧了瞧。

      这次他有点眼力,不由用舌头顶了顶上颚。小箱子可比任何一把枪都价值不菲,看得他的心也火有点热,想要大捞一笔。
      漂亮!他吹了个轻快的口哨。

      小箱是拜占庭象牙雕圣物箱,涂满了黏腻的春白菊味香油,散发着一股和水混在一起的气味。
      箱体由上到下排着三条陶制锁扣,锁扣上绘有已趋于模糊的圣甲虫图案,本是能半遮住女武神亲吻英灵勇士的雕刻画。其中两条被一股奇异的暴力挣得断裂了,因此雕刻画能看清楚了。

      圣物箱有一种引人堕落的邪恶力量,由内而外,就像魔法一样惹人觊觎。
      一忽儿,周楠在小箱子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咔咔,咔咔咔,第三条锁扣在周楠手中断掉。可怖、迅速,如同飞雕啄眼珠子。
      “惊喜。”泛黄的蕾丝边在左手被攥紧,露出的那只眼泄露出周楠要窥探的深深好奇。
      他被彻底摄了魂了,躯体被拘役,眼神麻木,由衷地亲密圣物箱。
      啪,煤油灯脱手而出,落地碎掉了,火也熄灭了。

      周楠无所在意,丢魂落魄地双手捧着开启的圣物箱,虔诚地倾了倾身,嘴唇吐着轻柔的话语,像飞过的鸟儿无意识的鸣叫,可能是在呼喊:“我的爱——”

      浔东的眼前一片黑暗,纳闷地张望着喊:“搞什么!周,怎么黑了?!灯呢?”
      呼!
      浔东在左手放出一团明亮的火,转着圈寻找周楠。

      此时的周楠可不太妙,浔东直直盯着与圣物箱“对话”的周楠,感觉脖子不能动了,一种强烈的、不可控的惧意让他毛骨悚然。

      但他可是无数次死里脱身的浔东,不怕死的信念减轻了他的惧意,让他得以翻过柜子,靠近周楠。
      “周?”浔东轻声喊。

      圣物箱开了,内里装有一截巴掌大的骨头,清清淡淡的烟灰色,像是瘦瘦干干的赤杨树干。
      周楠已舍弃圣物箱了,他正在坦荡地亲吻这截骨头,双目是闭上的。他落泪了,泪珠子无辜且炙热。左手的蕾丝花带则在淙淙流血。

      浔东看得头皮发麻,扬眉摇着头一笑——纯属下意识地反应。他追着门后退,拆下一枚波兰31型手榴弹砸周楠,嚷叫:“周?周?!该死的,你他妈的在做什么?”

      咚!准头不错,手榴弹击中周楠的左肩膀。
      难以揣测的咒法破除了,周楠徐徐醒来,眼珠子泛着泪光,露出难以忍受的痛苦之色。
      他在回神之中,想起一段往事,真实的,永存的。
      那是一个火热的盛夏,天微微亮。他孤独地站在幽暗的海水里,身旁是死亡的火红珊瑚礁。

      他是切割海水的量斗,可悲地量出海水不会被他量出来。
      阿德教皇协同一众盾冬教会的刽子手们,亦在作量斗——他的魔法之量斗,与他不同的是,他们这个大量斗量出了他的魔法之多少。

      粲然的两片朝日出现的瞬间,他的魔法被抽空,琉刻监狱失去了。海水已经不再发黑了。

      他的琉刻监狱是宝贝,是被神圣的阿德教皇握在手里的法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魔法师甚为忌惮的毕生之牢。
      琉刻监狱是他的造物,不可复制的创举。
      他是魔法天才,也是有魄力和局限的幻想家。
      不过这都是以前了。

      浔东在喊他,一步一步地升高。
      他听到了,距离现实只有一步之遥了,他能发现他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有个神性的黑洞在吸引着他,他的舌头麻木,左手发僵,恰似脑瘫的症状,不过感觉不错。他很想沉沦其中,但他对现实的悲观击溃了一切虚幻的诱惑。他已不再相信美好。

      被摄取的魂魄回到年轻的躯壳,周楠还是那个周楠。只是在这与现实重新接壤的一刻,他隐隐约约听到莫名生物的莫名悲鸣。

      圣物箱随之抖了抖。艺术加工过的象牙发黄、发黑。骨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解。
      两口气的时间,骨头化成了真正的烟,其中一丝非常的会来事,打转打转,嗖地碰到了周楠的眉尾。

      周楠的眉尾便也嗖地冒出一颗不被任何人重视的小痘痘,色泽像人造的掉色小珍珠……小的可怜,弱的可悲,很难被发觉,没有人会重视。

      “怎么回事?”浔东小心翼翼地靠近周楠问。
      周楠却被问的一愣,他没有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却想不起来其中的细节了;他留有对圣物箱的喜欢,却找不到那份亲密和亲吻骨头的激情了。
      原因应该在已彻底失去的骨头上。这事很怪,但也怪不到特别需要谈及。

      “情不自禁。”这话有点扯了,他不是疯子。
      他装作轻松地耸耸肩,丢弃一半染血的蕾丝飘带,换了换言解释:“寻找刺激,一时兴起。”
      失去蕾丝带的遮掩,很清楚看到他的左手腕有一道八字状的疤痕。

      浔东的精神随之一抖擞,逼问道:“我的朋友,你嗑了多少?”
      “没有,这个样子已经是我堕落的极限了。只是……咖啡.因。睡眠不足。羡慕漫步在死亡神经线上的早熟者。”

      “早熟?死亡可不是这么好听的。”浔东踢起罪魁祸首圣物箱,摸了摸凹凸不平的表面,无任何能引起他警惕的异样,只有指甲刮到的湿泥巴有一点点奇怪。

      浔东搓着泥问:“泥?这么泥泞。闻着味不对,在哪蹭上的?”

      “我想想。”周楠按按泛汗的额头,挪挪身子,抓起剩下的杏仁饼往嘴里塞。
      咽下一口粉渣,周楠想起了了,往绊倒他的那堆土上看,说:“那堆土,你去看看,我在里面翻到了一些东西,感觉不太妙,没有哪个傻孩子会给灯或者钥匙扣建坟墓。”

      “这可不一定,我还曾给红内裤建过坟墓。冬叫我这么干的,我爱她的那一条红内裤,可惜被我扯坏了。人如物一样,也被我扯坏了,真难过……”

      浔东不再说了,扔下圣物箱,蹲在土堆旁,取下左手的露指手套,在土堆盖出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伙计,这可不是泥土。”浔东尝了尝味,苦楚着脸呸呸吐了出来。
      有血,有人的气味,经常把活人变成尸体的浔东非常了解这些。

      沉沉出了一口气,浔东戴好手套,确定地说:“尸体。这堆土是尸体。这样摆出来,操作手要么是个魔法天才,要么是个魔法弱智。”
      “前者。大摇大摆的冷酷杀手,不错,不得不承认——胜过你我。”周楠挑眉说。

      “胜过你?!!”浔东抱着脸尖叫般地喊。
      胜过周楠的魔法师,世界通浔东知道的不超过一个,对,没有人超过周楠,周楠就是最神的。

      “嗯,应该吧,反正超过现在的我了。”周楠品到杏仁饼有一点泥土味,舌头搅了搅牙齿,吐了两下。
      “得走了。抓紧,快!快!”

      浔东招招手,一脚碾碎邪门的圣物箱,领着周楠翻过一扇扇门,借助两个橘红色的气垫跳到岸边。
      雾气泛起来,人都往这凑热闹了。

      两手揣着兜,他俩默契地缩着脖子,装成怕冷的老黑狗,放轻呼吸,像影子一样游动,避开嗅着味追向蒸汽舰船的一伙国民警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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