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祂饿了 ...
-
混乱的唐吉坷德号大庆典,因一只黑熊的鲁莽闯入而戛然而止。谁都不知道它何故来此,又是怎么来此的。
在场的人都认为这位黑不溜秋的动物先生,一定是饿疯了,才会两眼一闭,只凭空荡荡的胃袋指路,摸爬滚打,耗时良久,登临唐吉坷德号的战情局里。
这里不适合它,它自己也深有感触,所以一直激愤地抵抗着。但它没有太多的选择,愤怒的吼叫声是它唯一想出来的靠谱办法。
“该死的缘分!贵客来临!但我没有敬这位老兄的佳酿了。”
“哪个搞笑的家伙变的吗?哈哈哈,我还挺喜欢的,要是它的喊叫声能小点就好了,我的耳朵有点刺痛。”一位舰员灌着伏特加,打着醉醺醺的酒嗝问。
“它是真的熊,我能闻到它嘴里的生肉味。”一位有好鼻力的舰员回答。
凡图不慌不忙地走出来,歉疚地对大家伙说:“我忘记抬上起落架了,熊先生能进来是我的错。”
表情一转,她的双眼泛着野性的光,盯着黑熊,握握一条细细胳膊的肘部,喘着粗气说:“不过,我会纠正我的错误的。”
“您要上了?可爱的暴力狂。”西伺并着双腿问。
“是的,伙计们,我要上了。”
浔东也来凑热闹,掰住凡图的脑袋,夺来一瓶伏特加,给她乱灌了一通。
扔飞伏特加瓶子,他又大力拍她的后背三下,弯着腰嘻嘻笑着,用扔保龄球的姿势朝上挥舞一下拳头,助纣为虐道:“上吧,宝贝儿!一拳揍爆它的脑袋。”
“好,我上了。为我加油吧,我要把拳头烙在熊先生的肚皮上!瞧好了!”凡图一抹溅满伏特加的嘴巴,抡圆了捆扎着绷带的拳头,朝黑熊兴奋地冲了上去。
“吼!”
欣赏着“绷带怪人和小熊跳舞”,乱作一团的众人咂咂嘴,东倒西歪地瘫在玻璃地板上,稀里糊涂地睡了一觉。
周楠和原笙肩并肩而坐,他再吃了那半块玉米馒头。吃到最后一口,周楠被噎住,幸好原笙给他递了一杯大麦酒为他解了围。
“谢谢,我的救命恩人。”
“何必客气,你我早已对对方以身相报了……”
仗着玉米馒头的药力还在支配着周楠,原笙与他一边开着黄腔胡侃着,一边把能践行的黄腔都践行。
凡图是位真正刚强的战士,三下两下,她就已将熊先生撂倒了。
熊先生被她宰了。她很小心,没让黑熊的肚皮溅到血液,因而她能够正脸朝下趴在黑熊的肚皮上昏睡。看来她不仅是拳头,连脸盘子和绷带条也想烙在黑熊的皮上。
稍后,玉米馒头的药力效果散去,原笙怀抱着周楠,双手托着他悬空的头,慢悠悠地讲了个有关黑熊和黑风暴的冷笑话。
祂很老实了,没再揪他的卫衣毛,也没做别的打搅他的事,只是为他的舒服而服务着。
周楠听着冷笑话,配合着呵呵冷笑了一下,颇是个有礼貌的大人。再五分钟左右,他已步入一段慢波睡眠。
“我才讲到一半。”
原笙抓住他的一只手,怀着心事握了握,很久才松开。
*
七点半,天仍黑蒙蒙,盾冬教会的敌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飞爆向唐吉诃德号一枚粗犷的手榴弹。
唐吉诃德号上上下下,训练有素地准备着。看他们紧锣密鼓的行动,绝对想不到这群家伙三个小时前还正在乱作一团地乱扭,醉得冲谁都能喊老子。
人工的的警报打响,侦察兵迅速就位,发现敌情不太严肃,便放松了些警惕,脑子抽了下,模仿着昨日的黑熊叫声,吼吼吼地一阵乱吼。
盾冬教会没有罢休,再派了一架蒸汽拖拉机式的飞行艇驶来。机翼前端绘有一枚亮眼的漆黑太阳和一顶金色的圆顶帽子——也就是盾冬教会的教徽,充满了儿童游乐场的童趣。
轰轰隆隆一阵响,降落伞照明弹五花八门降下,长长短短的光线奔腾着,碎片性地粉碎这片雪场的幽暗。
可惜,飞行艇上的盾冬教会先锋者们没命问候早上好了。死神降临了。
他们是一群常识没学好的好斗幼鸟,连冲下飞行艇的大长腿都还没机会露出来,就被位于唐吉坷德号B层攻备巢的导弹指挥官轻轻拨动面板三两下,发射的一枚毒刺防空导弹给无情击落了。
“对热武器丝毫不惧怕的帽子蠢货们,活该!人还是要有点危机意识才能命长,但注意不要发展成杞人忧天。”一直被失眠困扰的侦查兵队长喝了口热茶,望着飘着黑烟的飞行艇,唏嘘不已地感叹道。
周楠也闻讯而动,拖着疲乏的身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原笙,巧合地在三号升降电梯口与赏金猎人们撞在了一起。
“什么事?”周楠问。
浔东维持着牛仔的风范,把他来不及换的派大星条纹睡衣的边角掖进皮夹克内,随口答道:“可能是谁放了个屁吧。”
任何可理解或是不可理解的声音,都能安在放屁上——雅安帝国之人的默契。这代表他们的处事态度,这样就会有“反正是屁大点的事,根本无关紧要”的松弛感。
原笙像是刚醒过来饥饿蛇类,两根手指羸弱地揉了揉眉心,虚弱地说:“好像是来了一群猎物。”
潭钚拍拍还没抹匀的腮红,纠正道:“大人,依目前的情况而定,我们才是猎物。”
“谁知道呢?”西伺意有所指地说,堆起虚伪的笑,“猎物一词,含义不明。”
没有人再说话,电梯降落的碰撞声一直在响。原笙和周楠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组合成了一个坚不可摧整体。
凡图双手揣着兜,冷冷地注视着这群老爱玩心眼“长辈们”,晃了两下脑袋,率先逃离小范围的敏感僵局内,步入升上来的电梯。
“你们等下一趟吧,白痴们,我讨厌你们。”凡图喷着直率的话和笔直的唾沫,在电梯口架起一挺机关枪。
半分钟后,舰长瑟瑟发抖地含着牙线,抱着粉红色的大尾巴睡帽,用广播通知刚才所发生的唐吉坷德号遭袭事。
“已经无碍了。”舰长最后总结道。
在唐吉坷德号之外的侦查兵队长跟这群赏金猎人闲聊了几句,指向飞行艇落地的方位,问:“朋友们,跟盾冬教会的帽子军团们第一次打照面,谁愿意去?举手!”
他刚问完,赏金猎人们就已迫不及待地笑嘻嘻地喊:“残骸,哈哈,盾冬蠢货们的残骸,不看白不看……”
浔东和凡图并驾齐驱打头,一伙人疯狂地驾驶着雪橇车,一溜烟地跑远了,只有皱巴巴的胎沟痕迹被留下。
很少有哪一位赏金猎人能拒绝盾冬教会的狗牌,连舰长都在庄重地蹲完大号,揣着暖融融的鹅蛋,去小心翼翼凑了个热闹。
“我也要去。”原笙抓着保暖的浅白色耳罩,在寒风中对周楠请求道。
周楠调侃地问:“原先生,你也要去瞧死人出的洋相?”
“不,我是另有安排,兴许那里有我需要的……营养。”
“猎物?营养?无怪人多疑,你这话我听着可不对劲。”周楠盯着原笙的后脑勺道。
“我如此坦诚,不是要你制止我,而是要你有所准备。带我去吧。”原笙把耳罩戴好,双手冷静地交握在膝头,好似变成了没有耳朵、能接受任何污言秽语的聋子。
周楠不再吭气,抓了件镶白珍珠的斗篷大衣披上。他逆着风雪,将轮椅卡在碾平的轮胎印上,推着眼睛一眨不眨等待的原笙去凑了一场血腥的热闹。
*
盾冬的飞行艇的损伤并不严重,只能算是迫降,并不是坠毁。但盾冬的魔法师没一个出来,他们都被吓坏了,龟缩在一角,像一只只等待审判的鸟儿,收敛着湿漉漉的翅膀。
赏金猎人们的到来如一道惊雷,震得这群人呜咽着哭了起来。他们根本不是正规军,连储备军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群耀武扬威的“手艺人”。
赏金猎人无视一切,踩着哭泣声鱼贯而入,交错前进,先进行了一番不算激烈的战斗,射杀了所有的敌人,再收缴能中饱私囊的物资。
他们贪婪、放肆又单纯,趟着血泊没完没了地翻着,寻求着“宝藏”,仿佛是一群三百年没步入人类世界的害虫。
浔东只看中了一颗草莓巧克力糖果,沾满血的手没洗就往嘴里塞。
潭钚则看中了一面精致的小镜子——背面印着一个红发宝宝的相片,它是她从一位落泪的女士紧攥的手心里扒出来的。
舰长只是嫌弃地啧啧啧地乱走。
这其中当属西伺最夸张,他的某个怪癖犯了,每个死人,他都要摸摸他们的湿漉漉的舌头。
凡图最是热衷于杀戮,采摘人头是她目的。没人头可砍下了时,她捡起了一面滑稽的霸王龙面具,凭着感觉罩住整张脸。
“怎么样?我看起来还不错吧?”凡图问离她最近的西伺。
“我根本看不到您。”西伺捏着一块镶满铆钉的肉乎乎的舌头玩。
“那太好了!”凡图可不希望被人看到脸。
正退出飞行艇的浔东踩着一颗人头,见到了刚至的周楠和原笙,严肃地问:“只是个小打小闹,已经结束了,你们还进来做什么?”
“我是按照他的要求,才到这里来的。我给你个忠告,浔东,你最好闭嘴,别把我们太当一回事。”周楠颔首道,推着冰冷的轮椅从浔东的侧边挤进去。
原笙无视了浔东的问话,而是提高音量问:“你们需要进餐吗?回答。”
“不。不需要。”赏金猎人感觉到了点不同寻常,便都卖给了祂个面子,统一是否定的回答。
原笙客气地挥挥手,一歪头,祂的双眼丧失了光亮,颈部对半折断,血液没有喷溅而出,而是从整切的脖子断裂面里伸出数十条猩红色的血管类的勾爪,最前端全都覆盖着翼膜,并长有密集的口器。
“建议你们用力呼吸,好让他清楚谁是活着的。”近距离的冲击,让周楠愣了下,然后他头疼地捂捂脸说完,背对血腥的场面,望向白茫茫的雪原,缓缓点燃一根劣质的烟,等待它在手指尖燃完。
长条血管的勾爪的速度异常凶猛,没有丝毫行动的赘余,每一步都是精准直击猎物,也就是恶臭的人尸。
口器的伸缩力够强,附着的外骨骼一撑开,它就从拳头大小,开到比一头牛更大。黏糊糊的分叉肉舌头与之配合着一裹,一具无头人尸就无影无踪了。
祂应该感谢凡图一句,多亏了她切断人头,祂才能更快地入食。并且,祂也有点不太喜欢人头的滋味——可能是因为人头是人的精华,具备区别于他人和动物的最主要的特征。
可以想见,祂的消化能力够快。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祂饿的够呛,危险的令人胆寒。
因此,这儿的人都被震惊得沉默,敏锐性没有丢,他们也意识到来到了祂一个人的狩猎场,可能是作为观众,也可能瞬间转换为猎物,这都要看祂的选择了。
血盆大口没关上过,勾爪一直在眼花缭乱地迅速交错、分开、转换……伴随着嘎嘎地碎骨声,带着口器进行一连串捕获与吞噬行动。
终于,最后一具死尸被吞噬殆尽,散落的一颗颗人头代表着死亡。祂极快地停止了下来,给活人留下了担忧自身的时间。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我想问,祂会吃了我吗?”舰长艰难地问出第一句话废话,感觉他的命被吊在一条薄弱的蛛丝上。
“嘿!我有话说!我想让祂下次开动前,提醒我一下。祂就在我身边,距离不到十公分,我以为祂是要吃掉我。”浔东无所谓说完,掉转头走到周楠的身边低语:“瞧明白了,周,我的朋友,祂是一千头老虎也比不过的兽类。选择祂作为枕边的陪伴者,我唯有敬佩一词献给你。”
周楠偏一偏脑袋,眼中放着锐利的光,对浔东说:“他不是兽类,他只是饿了。人皆会饿,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浔东自顾自地说:“呵,你要当心了,我们也要当心了,兽类可没有不饿的时候。你看,祂连‘饭渣子’都舔,血液不见了踪影。”
周楠环顾周围,瞬间感觉到所有人对祂的敌意了。
怪不得他人,民以食为天,在对待食物上的慎重,是人的天性。对抗“捕食者”的团结,也是来自原始的呼唤,会让所有没多少良心的赏金猎人们都遵从。
周楠反驳道:“一派胡言,兽类最容易满足了。还有,你最好记得,这场杀戮的始作俑者是你们,你们杀了人,你们杀了人!他只是把尸体回收了。”
声音被他压得声音越来越低。
“我记得,所以我以为我们就是最后的终结者了,没想到会蹿出来个‘食肉糜’的大家伙——多余的善后者。”
浔东狠狠地撞了下周楠的肩头,绕开他而走了四五步,一只脚踩在门仓的安全度板上,附身捡走血泊中的一罐啤酒,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在浔东与周楠对话之中,各人有各人的反应,潭钚扭着腰双手合十,弄得绸衣沙沙作响,闭着双眼,欢欣雀跃地为原笙辩解。“我要赞美祂!祂是位绅士。祂刚才问我们饿不饿了,要是我们说饿……”
凡图愤然接话道:“祂会连我们一块吃。我不喜欢与人分食,我想祂也是如此。”
“不会。”说这话的是原笙。
祂已恢复原样,脖子处光洁闪亮,状态良好,形气兼备。祂从即将散架的轮椅上起身,接过周楠递来的白手帕,优雅地拭去嘴角的鲜血。
然后,祂散漫地俯下身,血金色的双眼刻薄地盯着凡图,一字一顿地说:“我厌恶你们的肉,尤其是你的,凡图,你是个杂种。”
凡图气得够呛,愤愤不平地举起一只拳头,貌似是要用击败黑熊的强大力量,跟原笙较量较量。
“小妹妹,祂的意思是您太硬了,难啃。”西伺拿沾着血的指甲盖,敲了敲凡图紧紧封在绷带内的机械手,状似安慰道。
“你还需要什么吗?”周楠问向原笙,补充了一句:“正常一点的。”
“我还需要一杯水;或者在我刷牙之后,送我一个你的吻。”原笙无视紧张的氛围,语气轻松道。
周楠招招手,示意祂低下头。他任由简单的情绪支配行动,疲倦地踮了踮鞋尖,紧紧扣住原笙的后脑勺,热情地与祂的口齿磋磨。
猝然间,神秘的音波冲他袭来,熙熙攘攘的,可能是海洋中的虎头鱼在叫爸爸。
周楠没品尝到任何血腥味,但有一点味儿,说不准是什么气味,可能是海水混着阳光的气味。
这不够,他需要血腥味。
他暗恨着,便把锋利的牙齿按住原笙的下唇,木木地撕咬出一片血。
“我会一直看着你。你出了边界,我一定会让你回不来人世。还有……你比之前长高了至少三公分。原笙,我的宝贝,我为你的成长祝福,也为你的成长提心吊胆的。”
周楠惆怅地松了口,拥抱着原笙的手臂,舌头舔去嘴角蹭到的腥臭鲜血,偏头啐了一口出去。
原笙没有搭茬儿,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缓慢地浮现出一道浅笑,真是漂亮俊雅极了。
真正果腹了,祂很舒心,愿意默默地服从他,将最贴舌根的一枚钩子状獠牙,无声地磨去了棱角。
“周老弟,您瞧着比刚才那顿大餐,更合他的胃口。鲜活的人啊!”西伺颠颠腰上拴着的毛领子,轻柔地问候周楠。
周楠不客气道:“这不管您的事。”
西伺耸耸肩,朝原笙暧昧地一笑,随在凡图身后,跳下乌烟瘴气的飞行艇。
一长溜的雪橇车横冲直撞着,再没了影。
周楠慢吞吞地跟着原笙的步子,扫看周遭的洁白,享受着有人陪伴的寒风,比赏金猎人们慢约三十分钟回来。
这一路上,他与原笙聊了很多,没有丝毫避讳,多是跟吃的有关。话里话外,周楠感觉到原笙散发着一种远古的阴暗气息,超乎他的想象。
更超乎他想象的是,返回唐吉坷德号之内时,原笙忽然俏皮道:“小楠,拿两双筷子。”
周楠眯了眯晦暗的双眼,攥紧双手,指尖白的毫无血色。
“啊……这句话,我记得是爷爷还在时,我俩聚在一起开饭时,他必对我说的话。他总是要我参与一下劳动,简单地动动手。”
“这是我最喜欢的有关吃的的一句话,它是由温柔的人心架构的。”
原笙抛下了落后的周楠,踩着隔厅错落有致的玻璃光影,奔向了被食物撑满的食堂。
祂走得很快,貌似还在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