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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漫漫 ...

  •   被遗忘的窗户一直半开着,窗外雨势渐小,风也止了游荡。

      窗帘撩动着夜,昏暗房间中无人说话。

      “对了,你会遇到一个你日后很喜欢的人。”

      “……”

      “是的没错,就是今年。”

      “……”

      见人听及此毫无兴趣甚至抬腿就要走,樊云海急了:“没骗你没骗你,这个真没骗你,真有这么个人!”

      去年九月的某天,城中村新迁来的某便利店里。

      黄思源在樊云海回来之初还是带着热忱来找人想要叙旧的,顺便质问一下对方要如何解释几年前的不告而别。

      但樊云海却三番五次都把问题连编带骗搪塞了过去。

      黄思源耐心有限,知道对方这是打死都不会和自己说了,联络的次数也就少了下来。

      谁知居然还会在这种地方再次碰见!

      对方甚至是这间破屋改造的小卖部的老板,见是他推门进来,欢天喜地往上迎。

      他开心的状态不似作伪,但黄思源明白,他把一个巨大的秘密藏在了身后。

      虽然藏的方式十分拙劣,但确也有效。

      “不过……嗯,你应该已经和他见过了——你这性格,要给人留个深刻印象也不难。”

      “……她长什么样?”

      “哟,终于问了?”樊云海把胳膊往桌柜上一磕,两手左右扶着头,盯了黄思源半晌,“长得……挺好看。”

      这是什么宽泛的形容!

      黄思源晾也从这不靠谱货嘴巴里问不出什么具有实际参考价值的答案,斜了人一眼,拿着东西推门离开。

      风铃响了又响,店里恢复一片安静。

      黄昏斜阳从玻璃门外穿入,樊云海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

      有人从货架深处漫步到他身边,声线沉缓:“好多年没见过他这副鬼样儿了。”

      樊云海偏头一笑:“今儿不就见过了。”

      “他们两个人,都很好玩儿。”

      “你又见过了?”

      “他们在那里也走到了一起。”

      “唔,”樊云海随手从边上捞下根棒棒糖扯开扔进嘴里,“那成,至少那点儿烂摊子还后继有人……终于快熬到能脱开这个地方的时间了。”

      “是不是还该感谢你把‘我放弃’说得这么隐晦?”

      “我那是相信他们,那任务也没剩多点儿了,波及范围也有限,毕业了正好当个不出家门就能满地乱窜的景点儿不是挺好的……操!哈哈哈哈哈哈哈靠别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个人也跟着闷笑出声。

      黄昏的暖光里,两具影相糅在墙面。

      *

      隐秘喜欢已付诸了行动,即将宣之于口时,黄思源脑中恍然闪现去年九月樊云海那似调笑的一言。

      原来是真。

      至于樊云海……黄思源已经无力去探究樊云海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了。

      直到对方模糊的面庞从眼前离开,张云岫脑海中依旧闪烁着光怪陆离的影。

      心口依旧在鼓胀跳动,是有人牵着他的手,带他触上他之前不愿面对的沉寂之地。

      只一瞬,那沉寂之地便迎来了黎明。

      新绿破土,残花重生。

      黄思源把毛巾搭回卫生间,把固着在洗手台上的蜡烛取下拿着,转身出——又返回去把毛巾拿了回来。

      这玩意儿太具有纪念意义了,他要了。

      悄咪咪把毛巾按原样叠好放到隐蔽角落,黄思源若无其事从门外转回卧室——昏暗里依旧立着个沉默身影。

      黄思源脚步一顿,掉头把蜡烛放到了床头柜上。

      烛火跳动着,映亮他的侧脸。

      张云岫盯着对方明灭微光中的脸,依旧不语。

      黄思源没事儿人一样转到他身边,揽过人往厕所带:“别站着了,头发虽然擦干了身上都还湿的啊——”他念叨着,手欠在张云岫头上翘起的呆毛上左右撩闲,“你别不信邪不洗,着凉就有你好受了……哎哟……”

      墙上高一些的影子动作扭曲一瞬。

      张云岫收回了在对方腰侧捅了一把的手,轻轻合上了厕所的门。

      黄思源腰上被捅了一把,刺麻里带着疼。

      可他揉着痛处,却在脸上绽开了个清朗的笑。

      张云岫关上厕所门,不忘再将之反锁,随后放任自己把身体贴在门上,一点点下滑到地面。

      地上还有某个人洗澡过后未清理的积水,张云岫却也无知无觉似的,直接滑坐了下去。

      这一次,水的凉意顺着透湿的衣物轻而易举渗上皮肤。

      张云岫把头困进臂弯。

      此刻他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可思绪却也史无前例地纷乱。

      他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这个……已经相当于对他把话说得很开的人。

      关于书……它曾安静躺在书店的橱窗边缘,夕阳远光常漫上封皮,直到渐渐失色褪去——再到被人留意到,被带去到另一处永可为它遮风挡雨的一角。

      也是在一个黄昏,张云岫缩在床边,默默从头看到尾,感受了另种写作的风格,也对自己有了更为明晰的认知。

      那是个很美丽的伪遗憾。

      却是他注定不愿期待的。

      关于人……张云岫想到句老土的,“他就像束温暖的光刺破了心灵的阴霾,来到曾经那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地带”。

      渗入的水刺得皮肤一片冰凉,张云岫感受着这股寒意,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生出稀微期待。

      人的情感似乎总是不长久的。

      他想。

      他看到了太多人的分合,包括自己的亲人。

      石子入水激荡起波澜,那是水的动容。

      当风掠过,那动容便又因风起。

      可不单是因为此——

      张云岫的手无意识扣着地板缝,他的目光便也缓慢挪移到对着地板缝作乱的那只手上。

      如果在陷进去之前没能辨明这种“动容”究竟因何而起,才是一场真正的,遗憾故事的开端。

      可是,若纯然因为“感激”,这做法显然……

      “咚咚。”

      卫生间门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敲了敲。

      “你怎么没动静啊?”

      张云岫思绪被打断,眉头微蹙,带着点儿怨念用蘸了水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

      “小岫?”

      外面的人得不到回应,也推不开门,于是契而不舍。

      张云岫默默起身打开了花洒。

      温热水流骤然打下。

      像有着另个胸膛中的余温。

      ——但是,心中有个细弱的声音不断问询着他,你为什么会生出稀微期待呢。

      你因为什么在期待呢。

      记忆倒带,张云岫恍然,自己原在昨年冬夜里就对着楼下一众垃圾桶默声过与这句意思相近的吐槽。

      斜靠垃圾桶间隙的身影。

      那张被冻得发紫的睡脸。

      撞在他眼里的瞬间,吐槽就消融,寒夜也不再漫长。

      原来期待落到实处的那一刻,“它”就成为了他。

      花洒浇下的水,温度缓慢升高着。

      滚烫在张云岫的指尖。

      他垂眸看向蜿蜒过皮肤的水流,闭上眼笑了。

      *

      张云岫把自己打理好后出了卫生间。

      在客厅里磨蹭了一圈,最终还是站回到卧室门前。

      本打算跑到沙发上将就一晚的,但张云岫忽然想到一件致命的事情——之前每一次把人“捡”回来,他们都是一同睡在床上的!

      此时虽然事出尴尬但是如果再转去沙发睡觉反倒有退避之嫌反正这样做他自己睡不舒服让对方心里也别扭倒还不如就还像之前那样但感觉又回不到之前那样的相处模式了……

      像一帮人一股脑涌到他脑子里各抒己见,张云岫发觉自己的手心居然都变得有些汗湿。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滴落在楼下的草木上。

      簌簌轻响传入耳中,张云岫脱力靠上窗玻璃,垂着头任由目光在看不清的昏暗中散漫,耳边的自然之声让心绪奇迹地沉静下来。

      眼前的昏暗处忽然出现一道温黄。

      张云岫的目光下意识追着那道温黄一路看去,暖光尽头,是一个背光而立的人。

      有雨水从窗外扫进来,又被风扑打到脸上。

      站在昏光中的两人,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对视,又像隔着一个世界。

      张云岫忽然笑了。

      没来由的,温和的,释然的。

      人生漫漫,总会有什么事,什么人,以让你难以忘怀的姿态,闯进你的生活,或许影响了你改变了你,又或许成为你的普通过客。

      害怕伤痛所以选择踟蹰,害怕失去所以选择踯躅,于是世界错身而过,那些爱与难舍,浮烟般流逝。

      一念为山海,再思便寻常。

      张云岫不想再骗着自己了。

      从温吞的静水中跨出,他要去走向一团热烈。

      那热烈属于他的真实,属于他的本心。

      下雨的深夜,温黄的光影,似乎总让人心中揣着片平宁。

      黄思源倚在门边,侧身望着窗边的那道剪影。

      剪影动了。

      剪影向他走来。

      张云岫微微扬着头对上对方的眼,黄思源的目光很沉,里面夹杂着些他还尚看不明晰的东西。

      看到人向他走来,黄思源没说话,只是默默腾开了地方,把人放进房间,又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屋内又是一时安静。

      但再无先前安静时会无端漫出的尴尬氛围。

      张云岫进屋前计划着先到桌跟前收拾整理会儿,可走到半路腿脚却和脑子分了家,带着人拐到床边坐下了。

      没一会儿,身侧一沉,有人挨着他坐了下来。

      床不宽,但间隔些坐上三个人绰绰有余。

      对方却非和他挤在一处坐。

      两人的腿挨着腿,肩贴着肩,在大雨夜的温和一隅里,只和对方相依着陷在床中,久久不语。

      张云岫终于整合好语言:“我……”

      一只手却捂住了他的嘴。

      “嘘。”

      张云岫眨了眨眼。

      黄思源捂住对方的嘴这一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下意识不愿听到对方讲话。

      他在害怕,害怕听到自己所不期待的。

      所以干脆让人物理缄默。

      “实话说,”安静的房间里,黄思源听到自己略带感慨的声音,“去年海哥把他那预测说给我的时候,我真以为他在开玩笑。”

      捂着张云岫嘴的手却是放下了。

      而张云岫没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

      “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黄思源脸上带着笑意,以手作枕,仰躺到床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问询,似自语。

      ——也许就是初识的那个季夏夜吧。

      张云岫心底做出回答。

      ——又或许是更早。

      在那个冬夜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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