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总今天好好学习了吗？》米香老酒

59、第 59 章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指的不止是她活着的时间，实际上在这事儿上李母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执行力，她快速地做出了带越瑛上京求医的决定，日子就定在短短的两天后。
　　越到这种时候，越瑛反而动作越是从容起来。
　　房门之外，“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李母也极大的热情正收拾着出行用的各种行李，而负责留家的李父则不断地对着李母整出来的大包小包指指点点，看得出来仍有些顾虑，却好歹没有说出任何劝阻妻子的话。
　　越瑛安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思索着什么，外间这些嘈杂并不入得她的心。片刻后，她伸手取了一页白纸，提起笔，开始书写。
　　【爸爸、妈妈：
　　展信佳。后天就要去北京了，在这之前，有些心里话想要跟你们讲一讲。从小到大，我都一直觉得你们不大喜欢我，无论做或者不做什么，你们都能找出错处来。而子恩，只需要在那儿，你们就已经很爱他。这个家在我看来，只属于你们和子恩三个，与我无关。所以我一度很怨恨你们，想着等我考上大学，就离你们远远的，最好永远不回家。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现实跟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我的一切幻想都被打破了。】
　　越瑛笔尖顿了顿，感觉控诉部分已经足够，再说下去就显丧气，于是转入下一段落。
　　【我知道我这个病非常难治，即使花了大钱，好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所以我已经做好了被你们放弃的准备。可你们居然会愿意尽力救我，不是因为被社会谴责，没有被任何人逼迫，就只是单纯想救我……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认命，活着没什么意思，死了也不会可惜。可从那一刻开始，我想起我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吃过，那么多美景没见过，高考的通关奖杯还没到手，爸爸妈妈刚刚学会爱我……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我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
　　【虽然最后不一定能如愿，但我把心里话写出来真的就舒服多了，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之后的每多走一步就多赚一步，任何结果都是最好的结果。】
　　【这封信就当是我的遗书吧。但我其实更希望把它作为一篇小感言，能在我好了之后，亲口念给你们听。
　　祝安 女儿丽丽 】
　　越瑛一鼓作气地为这篇“情真意切”的小作文划上最后一笔。说起来，从前只会写硬邦邦的报告文学的自己如今也能煽情那么一两行，这其中归根到底有李雪徽的功劳。
　　怎么又想到他？越瑛甩了甩头，把杂思清出脑袋。
　　她今天写这份东西自然不是真的如她文中所说是为倾吐心声，恰恰相反，字字句句都是用来掩饰真实的意图。
　　不仅如此，她还趁着这两天收拾东西的空当，买了些花草幼苗，跟那盆茉莉一起，往家里阳台整整齐齐一摆，还拜托弟弟子恩好好照顾，美其名曰“自己回来的时候它们已经热热闹闹地长大”。就连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她都预先充好了值，还特意花了几百块钱的“重金”，买了一只属性优良的召唤兽宝宝，让自己的帐号看起来就是要长期经营的样子。
　　忙前忙后终于差不多准备完，越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有了这些痕迹，她这套戏才算是唱得声色俱佳，任谁一看之下都能体察到这个叫李丽丽的女生强烈的求生欲望。
　　也就自然不知道她居然已经怀有必死的决心。
　　到了这个节骨眼，越瑛的心思已无需再多解释，从寻找李丽丽本尊留下的文字，到故意绝交李雪徽，再到设计这些假象，统统都是为了一件事。
　　她要用所剩无几的生命，将陆灵兰彻底拖下水。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场盛大的冒险。她甚至从没想过自己在死后能否真的回到现世，回到越瑛的生活中去，会不会真的就这样死了，但她就是这样带着一丝隐密的疯气地做好了决定。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一环，她要叫那个自以为无往不胜的猎人，变成她的猎物。

　　沉寂了数月，只有系统和广告邮件偶尔点亮收件通知的某个电子邮箱，突然间迎来了一个富有挑战性的新工作——它需要将一份载满了高清图片和视频的邮件发送出去，在2010年的老旧小区的网络质量和免费邮箱分配到的贫瘠流量下，这实在是负重前行。
　　好在，邮箱的主人这次总算不再严苛地挂上□□来掩盖原始IP。半个小时之后，这份附加了超大附件的邮件终于不负期望到达了一个熟悉的地址，同时还带上一段简短的话——
　　【明晚8点，学校湖边观景台，你一个人来。如果你不出现或者有其他人，这些资料将不止出现在这个邮件里。我猜想，各位本地的媒体新闻、论坛群组应该会对你和你家族的故事充满兴趣。】
　　这当然不是一份普通的资料。说来也真是无心插柳，越瑛每遭遇或者目击一次事关陆灵兰的案件，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有意无意地留下一些记录，比如搜索历史的录屏，晖山酒店她房间里的视频，还有复方甘草片+阿奇霉素的合影，死去的小玄子以及只剩一幅骸骨的鹭鸟的模拟图。这些记录都无法成为铁证，却意有所指，成全了看客无穷的想象空间。
　　在21世纪的第2个十年伊始，网络世界依然是一片蓬勃杂乱的广袤野地，每个个体都是天真又不餍足的饕餮，像“富二代美女教师的真实罪恶，豪门家庭的惊天丑闻”之类的情节还没泛滥，一经上线就会变成网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如他陆家这种完全吃时代红利发家，好捧个乐善好施名头，背地里靠山和死敌兼而有之的家族，最怕的就是成为风口浪尖，因为错一小步就会马上被抛弃，然后就有别的人替代他的生态位。越瑛家不属于这个行列，但她圈子里多的是案例，自然对他们的心态很是了解。
　　陆灵兰看似狂妄无比，完全视法律道德如无物，这个归根到底靠的是陆家为她打掩护擦屁股，用钱和势开路。可越瑛也非常清楚，陆灵兰被她的父母压制得有多扭曲多窒息。越瑛甚至可以大胆推测，或许正是这种压制，才滋生出陆那淬着毒的内心世界。她痛恨着，于是用自己的疯狂行径来偷偷破坏父母最珍视的家族声誉，但她又不得不从物质和精神上依赖着这个家庭，希望得到父母对自己价值的认可，因此也就不得不成为这个家庭的维护者，甚至还会懦弱地向家长们隐藏自己已经事发的不利处境。
　　一个人必然有弱点，而有意思的是，弱点很多时候正是长处的本身。所以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她家族，陆灵兰都得按越瑛的要求赴约。而只要她们二人能在隔绝外人的情况下好好见上一面，越瑛的计划就已成功了一半。
　　越瑛轻轻地笑了起来。剩下的一半，那就要看那个【天意】许不许了。
　　既然都开了电脑，越瑛便想着把细节做得再密些，于是准备登了□□，把什么签名、动态都改一改。可没想到刚上线，未读的留言差点没把整个界面都淹没成红海一片。其中除了一些本来人多的群组，就数吴思斯和宁毅一的话最多：
　　“你和李雪徽怎么回事？！我们来假的，你们怎么来真的了？”
　　“丽姐，你听我说，雪哥真的是为了你的事情费尽了心思，你们无论为什么吵，都和好吧。”
　　“要不我给你们约一下，三口六面把事情说开就好了。这一路来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你个臭丫头不会连我和宁毅一都不理了吧？”
　　“........”
　　越瑛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信息，头又痛了起来。那一夜的演技爆棚其实已经基本上耗尽了她的精神，现在面对他们的追问和关心，越瑛真的分不出一点力气来把谎言继续下去，但她更加不可能直言相告。于是越瑛只得先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为离线，装成透明人不予理会。
　　她揉了揉太阳穴，接着把滚动条下拉，然后一个孤独地显示“①”的对话框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手指不由得僵住。
　　“出分后，多关注各校官网上的报考公告。”
　　信息很短，即便不点开对话框界面也能看完整。收到信息的时间是昨晚的10点半，也就是在他们不欢而散3个多小时后。
　　这个笨蛋。
　　越瑛将鼠标移动到李雪徽那正亮起的头像上，右手的食指忍不住扬起，片刻后又颤抖着放下。她快速地把鼠标移回到滚动条上，将界面拉回到顶，然后打开了最上方的一个群组。
　　群里的讨论一扫往日里东拉西扯没个正经的灌水闲聊，反而都集中于一个话题：开分后的报志愿策略。大家七嘴八舌地交流着各种信息并进行评判解读，简直又有点找回高考前的备考氛围。
　　越瑛浏览了往上一下，然后随手在一个刚发出不久的投票活动“你最想去哪个省份的大学”里选择了“海外”。
　　这种动态比突然改动签名好像要更自然一点，而且也不算说谎。在美国读书的日子无忧无虑，即使有，也早在湾区和煦的阳光和海风中消散了。
　　越瑛深吸一口气，鼠标一声脆响，窗口关闭。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周五的放学时分，仍在紧张备战期末考，期待着珍贵的周末小假期的高一高二学生开始使教学楼和校道都热闹了起来，校门口骤起的人来人往使保安处有些目不暇接。
　　此时一个女生穿着一中校服，逆着归家心切的人流而行。她并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悄悄地来到教学楼最顶层的走廊，并占据了一个能以绝佳视角避开层层树荫，观察湖边步道的唯一进出口的位置。
　　此人当然就是越瑛。她特意提前一个半小时来，就是要先确定陆灵兰是否真的单枪匹马地赴约。如若不然，她也就没必要暴露了。
　　越瑛趴在围栏上，静静地等待着。太阳西斜的热力非同小可，即便躲在檐下，越瑛还是被晒得头昏脑胀，可她仍一眼都不肯挪开。就在这样艰难地撑了大概45分钟，越瑛听到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转头望去。
　　陆灵兰像一株会行走的，发着微光的铃兰花，在逐渐变得幽深安静的走廊里翩然绽放，那样精致、神秘、美丽。
　　越瑛迎了上去，双方不断地逼近彼此，直到所隔距离只剩一臂方才停下。这期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多时后，两个女人，忽然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