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引》彭喜庆

27、第 27 章

　　卫零顿时跪坐不住，身子一软，趴在地上，“不愧是我爹，发起疯来连皇帝的眼睛都要挖。”

　　卫然立刻变了脸色，冷峻道：“我可没说，你想死，别连累我。”

　　卫零立刻住口，一本正经道：“太后，真的是这个意思？”

　　卫然没接话，算是默认。

　　卫零也默契的转换话题，“那，爹，你的这场政治斗争，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下狱，然后又官复原位？”

　　卫然此时才真正放下手里的信扎，“这些事，你不必多问，总之我们是既得利益者，成为皇帝的死忠之臣，你千万不要再提旧事。在宫里，学会闭嘴比会说话，更重要。他们这群在宫里活着的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有一万种方式让你痛苦，让你被他们操控而不自知。"

　　卫零听了，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那要怎么做呢？”

　　卫然笑得更深了，“谨言。”

　　卫零还是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爹，你真要把我送去皇宫？”

　　卫然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儿，无奈中又带着一丝怜爱，“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孩子，看见你啊，我就仿佛看见了她。”

　　卫零沉默，母亲是一个光彩夺目的女人，仿佛水晶矿石雕刻出来的天女，倾城绝色何等风姿绰约，饶是精致利己、心思难测如卫然这样的人，也一头栽进母亲的温柔乡，疯魔似的爱得要死要活，就算母亲生了一个有疯病的女儿，他也没说一句重话。

　　说到底，卫零心知肚明，自己的外貌性情根本比不上她半分。

　　“爹，你舍不得我？”

　　“那倒也没有。”

　　卫然一个话术后撤，让卫零又不知所措，只能快速转动脑筋转换话题。

　　“所以，爹，我若是在宫内发病，怎么办？”

　　“你发病的事，我已经跟太后说过，她说能镇得住你，你放心好了。”

　　卫零有点震惊，“她，为什么镇得住我？”

　　卫然到了一口茶，抿了抿杯沿，“我哪知道，人家是太后，只有她吩咐我们的份，哪有我们质问她的份呢？”

　　两人说话快速而跳跃，让卫零的脑子已经快转动的冒烟了。

　　“你记得去祭拜一下你的母亲。”

　　“是。”

　　卫零端着父亲倒的茶，卫然依旧是一副闲云野鹤般意态闲散，不笑的时候五官冷峻，眉眼蓄着无尽的暗色，深沉得像荒野上遮月之云，徐徐喝茶的模样矜贵慵懒，既随性又不可冒犯。

　　爹还是爹，永远从容不迫，清隽疏离。

　　卫零放下茶杯起身：“女儿先告退了。”

　　卫然眸中毫无温色，双唇微微一碰，“去吧。”

　　卫零转身出去，消失在外头。

　　卫然心道，若非锁不住你了，你以为你能出得了卫宅？

　　外面一阵疾风掠过，引得卫然探出头去，心想，这群人真有效率，这么快就到了吗？于是拿出纸币，写了几笔，叫卫兴往太常寺送去。

　　卫然眸色深重，如今这帝都，又要搅起风波了。

　　卫零一边走，一边想起父亲的种种举动，当初他想把自己扔到外头的庄子上，可是母亲不愿意，一定要守在身边，父亲不愿母亲离开，所以最终将自己囚在自家宅府。

　　府里人多，还在修葺损毁的地方，当初容晋登基，第一个就是拿卫家开刀，官兵涌进来打砸了许多地方，如今容晋又在哪里？成王败寇无人在意。

　　分花拂柳，春夜雨中，满脚湿意，卫零来到母亲的灵位前，沐手焚香，恭敬三叩。

　　墙壁挂着母亲的画像，天青袍，玉袖带，素衣轻姿，玉魄流光，见之忘俗。

　　她觉得愧疚难安，若是母亲没生自己，和父亲琴瑟和鸣当多么美好，不必日夜操劳忧思成疾含恨离去。

　　自己也未继承母亲半分的模样和性情，又杀孽深重，若是母亲在世，恐怕也不喜自己这样。

　　卫零再叩首数次，外头脚步声渐起，卫零转头望去，是自己的二哥，卫霁。

　　卫然有五个儿子，从大到小分别是，卫震、卫霁、卫霄、卫霏、卫雲。

　　有卫然这样的父亲，可知这些儿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人称卫门五杰，也有人叫他们卫门疯狗。

　　卫霁就那么笔直的站着，不甚在意的投来一眼，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宛如雪后松柏，远远看去只觉得姿仪挺拔，引人瞩目。

　　“二哥好。”卫零起身面向卫霁，面色从容的问好。

　　她与这些哥哥们素来没什么交往，但场面话还是要敷衍几句。

　　卫霁见她还有些礼数，敲打的话就没说出口，略略点头，假模假样的说到：“六妹妹清瘦了许多。”

　　卫零略略颔首，“多谢二哥关心。”

　　卫霁看了一眼灵堂的里的那个女人画像，顿时浑身不爽适，走开几步，说到:“爹说，你要进宫？”

　　卫零顺着他的步伐，也往外走了几步，“二哥也知道么？我很心惊胆战。”

　　卫霁冷哼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怕进宫？”

　　卫零见他说话的模样不装了，立刻也面色沉下来，“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卫霁微微侧目，眼角余光似刃，“太后看重你，你以为是真的看重你么？”

　　卫零不耐烦道：“二哥有话直说。”

　　卫霁缓缓转身，目光淡淡扫过她，语气冰冷像是渗出丝丝寒气，“听说你一路，杀了很多人？在黑白两道都留下了疯狗的美名？”

　　卫零心想，你们才是疯狗，干嘛也把我纳入进去？

　　卫霁见她不答话，以为她默认，不禁笑了起来，鼓掌道：“卫门以后，就是六条疯狗了。妙啊！”

　　卫零愣住，“二哥你？居然还沾沾自喜？疯狗是什么好名声吗？”

　　卫霁露出看似和善实则诡谲的笑容，“你还想要好名声？那都是枷锁，坏名声才是为所欲为的利器。”

　　卫零震惊，瞳孔扩大后又收缩，“二哥，你这话真是，离经叛道。”

　　卫霁嘴角噙笑，抬起眼皮，“我们六人之中，只有你是最离经叛道的。这世道也没什么好的，离经叛道说不定才是正道。”

　　卫零第一次感知了二哥的性情，居然觉得和自己十分投契，靠近了一点，说到：“二哥，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认同。”

　　卫霁并不满足于此，说到：“那二哥祝你，进宫顺利。”

　　卫零也有模有样的回敬：“多谢二哥。”

　　她正要行个礼，袖子里的手帕掉了出来，卫霁眼疾手快捡了起来，一双眼睛盯住卫零，“这手帕是男子样式，是谁给你的？”

　　卫零抢过来，揣进怀里，面颊立刻绯红，“没有谁，我自己的不行吗？”

　　卫霁立刻识破，“自己的？不用这么着急忙慌抢过去吧？”

　　卫零觉得跟聪明人难相处，根本糊弄不过去，“我自己的也是私人的东西，怎么不可以抢过来？”

　　卫霁眼中闪过一丝细光，“六妹妹，出去一趟，还获得了情郎啊，可惜太后横插一脚，妹妹你，恐怕未能如愿了。”

　　卫零细细品这句话的意思，突然想通了什么——

　　太后指婚，卫然说是嫁给皇帝，以自己的家世和地位，很可能要问鼎皇后之位。

　　那么卫霁来找自己，就是跟未来皇后搞好关系，顺便拿捏自己的短处，好为他所用。

　　卫零顿时脊背发凉。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虽然能猜到，但她尚且年幼，还不知道怎么应对，干脆不搭理，径直离开。

　　卫霁抱臂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位妹妹局促的身影，一抹诡诈的笑意浮上嘴角。

　　此时站在远处隔岸观火的三公子卫霄缓缓走出，他面色更加红润身形也更壮硕，是从文入武的全才之人。

　　卫霄歪头看向卫霁，嘴角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二哥不愧是二哥，三两下就了解六妹妹心底的秘密。”

　　卫霁看到是他，腹黑诡诈的三弟，顿时也满脸堆笑，“三弟更厉害，不用出面也能掌握。”

　　卫霄哈哈一笑，“二哥谬赞，可惜六妹妹心眼尚浅还紧张惶恐，若是我被知道了这等闺门秘事，必要闹得惊天动地，寻死觅活求太后成全，也好给皇家、卫家、文武百官一群人响亮的耳光。”

　　卫霁冷脸，“你真够疯的，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卫霄倒是笑的更大声，“二哥你刚说的，好名声都是枷锁，活着嘛，但求畅快，不能和喜欢人的一起，别说是做皇后，做玉皇大帝又有什么意思？”

　　卫霁懒得跟他纠缠，立刻变脸如翻书一样快，跟着他一起笑，“说的是，三弟，明日还有早朝，我先告辞回去休息了。”

　　卫霄一拱手：“二哥好生睡着，别太高兴。”

　　卫霁轻哼一声，转头离去。

　　入夜，卫零翻来覆去睡不着，二哥卫霁什么品性她完全不知，会不会查出是华镜虚送的，转而去难为他或者要挟自己，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说到底，自己和华镜虚不过是稍微亲近了一点，没有逾越雷池半步，何必担心？

　　可人言可畏，不得不担心啊。

　　卫零左思右想，熬了个大天光，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