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与热烈》季华繁茂

5、不速之客

　　又是一年国青申报期，于知渔写本子写得焦头烂额。考虑到科里目前人手尚充裕，自己今年的假期额度还没用，索性打报告请了长假，把自己关在家里，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专心产出。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久了就容易昼夜颠倒，而她又是个在深夜会文思如泉涌的人，干脆改成了美国作息。
　　这天晚上，天气预报里反复提到的雪花准时飘落，纷纷扬扬，簌簌作响。
　　窗外是漫天飞雪，屋内的暖气却烧得正旺，给枯燥的工作平添了几分诗意。
　　于知渔在书桌前坐久了有些腻烦，便把电脑搬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坐在地毯上敲键盘，腿麻了就换另一个扭曲的姿势，困了就添上一杯热拿铁，这套配置足够支撑她奋战到天亮。
　　她在文献的海洋里畅游，不知今夕何夕。
　　键盘噼里啪啦敲着，思路又断了，她便抬头看向窗外的雪。
　　休息一会儿吧，于知渔想，暂停几分钟不会对学术圈产生什么深远影响的。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这个时间，这样的天气，居然有人敲门！于知渔被吓得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她先刻意地保持静止，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希望摁门铃的人能知难而退。
　　但刺耳的机械铃声依旧在叫唤，不依不饶。
　　考虑到扰民问题，她不得不站起身，先从抽屉里挑了个合适的防身工具，甚至还考虑到拿水果刀可能会被反杀，于是她右手紧紧攥着一把小电棍，赤着脚悄悄接近玄关。
　　门铃还在响。
　　她凑近猫眼往外看，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色羽绒服，头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脸被口罩遮住了。看这个打扮就知道来者不善，她收回视线，心跳得更快了，脑海里有无数个恐怖故事和凶杀案件往外冒。握住电棍的手紧了又紧，于知渔刻意放粗声线，开口问道：“谁啊？”
　　“是我。”外面的男子说话声低沉沉的，“你看下手机。”
　　于知渔的手机停在拨号界面——上面已经输好了110——她下拉通知栏，微信有条新消息，来自江百舸：门外是我。
　　今晚的惊吓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大。她又通过猫眼确认了一遍，好像……看起来……确实是江百舸。
　　“你怎么在这儿？”于知渔身子贴近门，轻声问。
　　门外的江百舸没有回答她，难道是不方便说？于知渔又在微信上问了一遍。
　　江百舸回复：“说来话长。方便让我进去说吗？”
　　“当然是不方便啊！”于知渔忍不住吐槽道。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只是……突然觉得无处可去。”他给人一种快要碎掉的感觉。
　　啊？？？啊？？？不是吧，哥，你别太荒谬了。于知渔还没说出口的话被他雷地七零八落，只好重新组织语言：“你可以去工作室，可以回家，可以去找你的朋友，再不济还可以开个房，总不至于投靠无门，摸到我这儿吧。”
　　虽然，门外的可怜虫（大概率装得）是个男明星，还是她好感的男明星，可是无论如何，也得先把事情弄清楚。她还有脑子，知道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天上掉下个江百舸，别说让她接了，别把自己给砸死咯。
　　于知渔给他发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完之后，她又去瞅猫眼，想看看江百舸身后没有什么奇怪的人跟着。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出现在摄像头里，于知渔略微松了口气。
　　江百舸说：“我被黑了，不想让父母担心，也不想见工作室的人。”
　　“所以你就来打扰我了？”于知渔疑窦丛生，可是下雪天直接赶他走太冷酷无情，把他晾在外面也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僵持下去的话……她的大脑经过一番权衡利弊，考虑到门口和家里都有监控，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留下证据，这才下定决心，开门让他进来。
　　“谢谢！”江百舸带进来半身风雪和几丝寒气，激得于知渔找回更多被吓跑的理智。
　　“你真是疯了。”她小声嘀咕。
　　重新锁好门，她招呼江百舸往里走，她在医院附近租了这套小loft，只有几十平，上下两层隔开，下面是厨房、客厅和洗手间，卧室在楼上。
　　“家里很乱。”于知渔尴尬地搓搓手，先招呼江百舸坐下：“你先休息休息，我去给你倒杯水……嗯，或者咖啡？”
　　江百舸脱下羽绒服，摘掉帽子，跟在于知渔身后走进厨房。
　　他主动提起来意：“你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于知渔先把热水壶的开关打开，又拿起玻璃杯去涮洗，“有。”
　　她将洗好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转过身看着江百舸，眼神锐利，“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这个问题愚蠢至极，自己和江百舸的最后一条聊天就是她家的地址。而且，当初就是她知道工作室会寄顺丰，嫌麻烦不想去驿站搬箱子，留了非常详细的住址，以便快递员送货上门。
　　所以江百舸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好吧，下一个。”整段垮掉，她悲哀地从江百舸的嘴角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笑意，努力想挽回点面子，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百舸的睫毛不自然地颤了几下，艰难开口说：“你……最近没看微博吗？”
　　他突然后悔了，在心里谴责自己不该把无关联且不知情的她拖进了浑水里。
　　“没看。”于知渔匪夷所思：“最近忙着写东西，就把它卸载了。”
　　“唔。”
　　“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被黑了而已。”
　　刚刚在门外，你可不是这个态度呀。于知渔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连忙用双手挡住长大的嘴巴，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天呐！她都错过了什么，“居然有人会黑你？！快跟我说说，谁这么大胆啊，敢黑我们舸帝。”
　　试问哪个明星没被黑过呢，更别说江百舸这种在娱乐圈跌爬滚打十几年的“老人”。仅仅是“被黑了”就让他失态到逃避所有熟悉的人，跑到一个不知底细，只有三面之缘的人家里躲着，那他江百舸这些年算是白混了。
　　“别调侃我了。”江百舸倚靠着墙壁，身心俱疲，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壶中水的温度逐渐升高，开始咕噜咕噜往上冒泡，两个人都止住话头，一齐看向渐渐升腾而起又散开的蒸汽，厨房里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江百舸看见于知渔的嘴唇动了动，只听她说：“要不然还是喝酒吧？”
　　他双手抱于胸前，故作轻松道：“你这儿有酒吗？”
　　于知渔边倒水边回答：“没有，所以你只能喝水了。”
　　江百舸左手插兜，右手手腕轻晃玻璃杯，像在欣赏一杯珍藏红酒的颜色。于知渔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所以你来我这小庙里避风头了？”她突然站起来，跑到阳台上往下瞧，外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又折回来说，“不会有狗仔或者私生跟过来吧，我是纯素人，你可别连累我。”
　　一惊一乍，是紧张的表现。
　　“不会的，我让何凯骗他们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你的工作呢？”
　　“和导演清了三天假。”
　　“三天？”
　　“嗯？”
　　“没事。”
　　两个人并不熟悉，又各怀心事，话题到这儿又断了。短暂的沉默过后，于知渔率先败下阵来，她最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氛围。江百舸明摆着是不想走了，这么冷的天她也不太好意思把人家扫地出门。
　　“你现在想休息吗，我去收拾一下。”
　　江百舸已经化身为她的提线木偶，于知渔出声他就出声，于知渔动他就跟着动。
　　“我睡沙发就可以了。”他回答。
　　“我要在这里写本子，你去楼上睡吧。”她指指茶几上铺开的摊子，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往楼梯走，江百舸立马跟上：“不用这么麻烦，我没那么讲究的。”
　　“是我讲究。”于知渔白了他一眼，给他指了指楼下洗手间的位置，自己打开衣橱拿干净的三件套换上，“洗手台下边抽屉里有一次性牙刷，你自己找吧。”
　　客随主便，江百舸听话地下楼进了洗手间。找洗漱用具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之前寄给于知渔的礼物，江百舸扫了一眼，看来她平时不怎么化妆，美妆产品攒了许多，面霜和精华的数量倒是少了，这些瓶瓶罐罐都整整齐齐地摞在柜子里。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回去之后要嘱咐工作室几句，下次多送点保湿的产品。

　　安顿下这位不速之客，已经快四点了。于知渔坐回到地毯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屏幕，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任何字。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让一个男的深更半夜进门，还让他留宿！想想就觉得崩溃……当然，还有更崩溃的，这个人是江百舸。
　　江百舸啊，百花齐放的娱乐圈里开得最好的一朵。看长相，合于知渔的眼缘；看实力，他有沉浸式的过硬演技，愿意沉下心揣摩角色，唱歌跳舞样样精通（虽然很久不表现了，都是于知渔从前考古时发现的），慕强批天菜罢了。她想到刚刚江百舸与她的对视；想到江百舸站在厨房里，冷色调的灯光照下来打在他的鼻梁处；想到他此时此刻就睡在楼上。
　　还有，他说他被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么一个历经风雨走到今天的人抛下工作躲在这里呢……她此时迫切地想把微博重新下回来一探究竟。
　　冷静！学习！你的标书只完成了40%！马上就到截止日期了！
　　于知渔拍拍脸颊，要不是怕吵到江百舸，她多少扇自己几个耳刮子。
　　心中积压着许多事，又是躺在陌生的地方，江百舸睡得并不沉。一直在用自己送的香水，被褥中也免不了沾染上香气，相似的气味多少能让他生出些安全感。
　　他睡在二楼靠近扶手处，睁开眼就看到楼下倚靠沙发席地而坐的她。电脑屏幕长亮不息，人却蜷缩在沙发旁睡着了。江百舸掀开被子起身，轻手轻脚地下楼，于知渔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靠近。
　　睡着的人眉间微蹙，不知是太累了，还是魇住了。江百舸下意识地想替她抚平忧虑，又怕吓到她，伸出的手如同触电般缩回。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第一次碰触冰块时，感受到了烧灼的痛感。
　　于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冰和烫，本就是同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