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轨道》无贰叁

2、只因身在其中

　　2024年12月，安江和康医院。

　　在一间宽敞的手术观摩室里，医生们三三两两的坐着，气氛紧绷而肃静。他们各怀心思，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肉眼可见的紧张，眼睛紧盯着站在玻璃另一头的女医生。

　　女医生在进行一场肿瘤切除术。肿瘤位于支气管，若不及时切除或手下稍有差错，便会威胁到病人的生命安全。

　　可她的手极稳，冷静地操作着活检钳和冰冻刀，动作利落地切除了大大小小的十数个肿瘤和周围浸润病变的组织。

　　很快，手术显示屏由红色跳转为绿色，手术圆满完成。

　　众人长舒一口气，有人真心赞叹，有人嫉妒不甘。

　　许舒鹤走出更衣室，看见斯星燃站在外面走廊。

　　“恭喜，手术很成功。”

　　许舒鹤瞥了他一眼，径直向前走，“你是认真的吗？一个微创手术而已。”

　　“可是这也足够堵住那些人的嘴了，省得她们整天在背后议论你是关系户。”

　　许舒鹤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我升主治她们很不爽吗？”

　　斯星燃说：“是啊，看着红眼病都犯了呢。”

　　“那就好。”许舒鹤愉悦地笑了，又继续抬脚往前走，“管他们做什么？”

　　斯星燃小跑两步与她同行，提议道：“明天你休息，我们去展羽打球吧？好久没去了，骨头都僵了。”

　　“你明天不是休息日吧？”

　　“那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和他们换班。”斯星燃满不在乎地说。

　　“主任现在天天强调现在不能随意的私自调班，我看首当其冲的就是你。”

　　许舒鹤口中的主任是她读研时候的老师，也是斯星燃的母亲，许舒鹤知道他一向顺从母亲，果然，斯星燃听了这话就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恹恹的。

　　到了食堂，熟悉的几个同事打了饭坐在一起互相当饭搭子。

　　“舒鹤，你的手真的好稳，有几个瘤的位置真的好险，看得我都替你担心。”同事小怡说。

　　许舒鹤笑道：“加紧练练，你也不差。”

　　“哎呀，吃饭就不要说这些了啊，聊点轻松的。”

　　话题就聊得广泛了起来。

　　一个年轻的女生说：“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是真想回去又不敢回去。学校里死活不让谈恋爱，工作了马上就催婚，男人难道会从天而降砸我头上吗？真的很烦。”

　　“你还小呢，家里估计也就口头催催你。像我这样将近三十的，真的是比猪都还怕过年，猪也就是怕一年，我是怕了一年又一年。”钱琳说着无奈的摇头。

　　有年纪大些已经结婚的前辈劝道：“你啊，年纪也是真不小了，相亲什么的该见还是得见见，看不看的对眼再说。”

　　钱琳气愤地瞪大双眼，“怎么没见，甭听介绍人夸得天花乱坠，多帅多有涵养多有钱，见了面，就只剩多余了。经济跟不上品味，长相跟不上审美，带出去嫌丢人，接吻都下不去嘴。我要是找了他，别人还以为我签了卖身契呢。”

　　“宁缺毋滥，所以我们绝不妥协。对吧，舒鹤？”她疯狂输出了一通，为了增加说服力，最后还cue了自认为同病相怜的同志。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聚许舒鹤身上。

　　许舒鹤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只能说：“大家各取所需，都不是完美的人，互相将就着，日子能过下去就行了。”

　　她嘴里说着“将就”，但大家却不以为然，看她的目光纷纷瞥向斯星燃，有些“我们都懂”的微妙默契。

　　“对了舒鹤，明天可以和你换个班吗？我有点要紧事，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去和主任说。”钱琳问道。心里知道许舒鹤多半会同意的，之前许舒鹤都答应得很爽快。

　　“不行，明天我有事情，去……相亲。”许舒鹤喝着汤，慢悠悠地自爆大瓜。她倒是想隐瞒，但是不出意外他们会很快结婚，怎么也是瞒不住的。

　　“相亲？真的假的？”

　　众人惊讶不已，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斯星燃，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起来。

　　“我吃饱先走了。”

　　“我也是！”

　　“我突然想起来病例还没写呢！”

　　一时间桌上就只剩下斯星燃和她了。

　　“你要去相亲？为什么？”斯星燃对此实在不可置信。

　　许舒鹤端起碗筷准备离开，说：“无可奉告。”

　　“可是我……”

　　“斯星燃，以前没说出口的话，现在也不必说了，你没说，我就当不知道。”许舒鹤路过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斯星燃被定在了原地，目光灼热地目送她的背影，然而只是徒劳。

　　第二天。

　　许舒鹤被母亲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鹤宝，还没起呢？今天不是约了和小希见面呢？别耽误了时间啊！”

　　“妈妈你别太离谱，这才八点，我们约的是中午。”

　　“唉，你再不结婚，你妈我头发都白了。”许母夸张地发出叹息。

　　许舒鹤闭着眼睛，思维清晰地反驳：“妈妈，人到了年纪头发都会白的。不信你看着吧，我也会白的。”

　　许母无言以对。

　　“反正我不管，你不见宋瑞希，也还有别人。小希那孩子从小聪明懂事你也是知道的，别任性，下次想吃这个馒头可没这么好的面儿了！”

　　许舒鹤被母亲的比喻折服了，敷衍着：“嗯嗯知道了放心吧，我马上就起了。”

　　说着马上起，许舒鹤还是眯到了十点闹钟响了才起床。吃了早午餐，喂了猫主子，许舒鹤到咖啡厅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可那人已经到了。

　　男人身穿白色衬衫，半边身体在冬日的阳光里，神色冷峻地坐在窗边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忽然像是有所察觉，不甚在意的向门口投来目光，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傲慢。

　　见是她来，男人轻勾嘴角，微微仰起头向她示意。

　　“不好意思久等了。”

　　“不用在意，舒鹤，你并没有迟到。”宋瑞希还是笑着，但并没有让人亲近的感觉，反倒是更添冷淡疏离。

　　许舒鹤也不在意，时隔多年，两个人在双方家长的撮合下再次相遇，私下已经确定了结婚的意愿，这次主要是聊聊婚前协议。

　　“不知道你还爱不爱吃甜食，我来的早就先点了。”

　　许舒鹤笑着说：“不必客气，我已经吃过饭了。”

　　“那好，这是我草拟的婚前协议，包括我们各自资产的确认，还有权利义务约定以及违约责任。发你手机上了。”

　　许舒鹤认真看了，这些都是之前线上沟通好的，没什么异议。

　　“虽然可能有些多余，我还是要问一下，我们不是形婚对吧？”

　　宋瑞希眉头轻皱，声音清越：“当然。”

　　“你会依法履行夫妻义务的对吗？”

　　“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到嘴的鸭子会飞呀！

　　许舒鹤看着手机里的白底黑字有些出神。

　　“舒鹤，哪里还有纰漏吗？”宋瑞希问。

　　许舒鹤收起手机，认真地看着他，“我们之前约定婚后三年不要孩子，我不会改变主意。”

　　“当然，在协议二十一条。”

　　“我还养了只猫，脾气不太好，要跟着我一起生活。”

　　“我知道，是只叫‘欢喜’的狸花猫。”

　　许舒鹤没话说了，“看来我妈妈真的很喜欢你。”

　　宋瑞希关了电脑，语气变得极淡：“听说你身后有尾巴？”

　　“什么？”许舒鹤很快明白过来，变了脸色，“宋瑞希，你调查我？”

　　“你别误会，是我的同事家人在你们医院住院，无意间知道的。”

　　许舒鹤不知道那人怎么才能够“无意间知道”这些秘辛，冷笑道：“这位同事真是细心体贴，你如果因此有什么想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话有些刺耳，宋瑞希眉心微蹙，语气恢复平和：“我没这个意思，尽快处理掉吧，舒鹤。”话音一转，“奶奶选的吉日里最近的是下周三。”

　　许舒鹤知道，这就算妥协了。

　　“我知道了。”许舒鹤起身准备离开，“那就下周三吧，民政局见。”

　　“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再见。”

　　许舒鹤看着他现在冷淡疏离的性格，和小时候大相径庭。转念一想人本就是复杂多变的，好在她现在也没有当初那样旖旎缱绻的少女情怀了，正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前人诚不我欺也！

　　时间还早，许舒鹤把好友乐瑶叫出来做中式推拿，就在好友自己的店里。

　　好友乐瑶是个富家千金，从小生活富足，毕业后在家人的支持下投资开了各类实体门店，均是血本无归。只有去年投的这家中式推拿店生意还算红火，留存至今。更重要的是，乐瑶招聘的时候遇到了现在的男友，两人感情一直不错。

　　乐遥到的时候还在黏黏糊糊的和小男友打电话：“放心吧宝，我绝对不会乱来的哈，就在自家店，看都不看帅哥一眼……嗯嗯，等你回来哟！”

　　“乐瑶！你现在不太像话了啊。我说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痛快，合着小男友不在，拿我当代餐了！”许舒鹤佯装生气道。

　　乐瑶是标准的甜妹长相，皮肤白皙，笑容甜美，娇嫩的像朵出水芙蓉，身高却毫不逊色高挑的许舒鹤，可谓甜妹的长相，御姐的身材。

　　乐瑶扑过来抱住她腻歪，“怎么会！他怎么能和你比，男朋友才是你不在的时候的代餐。”

　　两个人闹了一阵，找了两个老练的阿姨推拿放松。

　　“话又说回来，你工作怎么这么忙啊……一个月也见不到你两面。要不咱别干了，我养你得了。”乐遥抱怨。

　　许舒鹤乐了：“那感情好，到时候我白天跟你混生活，晚上和我老公夜生活，岂不美哉！”

　　“等等，什么老公？谁是你老公？你哪来的老公？”

　　“就是宋瑞希啊，以前一中那个省状元，还记得吗？”

　　乐瑶回忆着，“噢，就是你那青梅竹马的暗恋对象对吧？后来还去了德国留学来着，怎么，他现在刑满释放啦？”

　　“嗯……当时确实是暗恋对象来着，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在眼前也就没那么喜欢了。”许舒鹤说。

　　乐瑶翻了个白眼，说：“你就嘴硬吧！”

　　“你喜欢就去睡两觉，干嘛要结婚呢……嘶，张姨你轻点……”

　　技师阿姨有些羞赧之色：“不好意思老板。您的肩颈太僵了，需要好好揉一揉。”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乐瑶叫她们先出去，两人这才放心说起话来。

　　“你真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为什么要结婚？”乐瑶发出夺命三连问。

　　许舒鹤去捏捏她的手，安抚道：“你别急，我刚才口误了，我还没结婚。”

　　乐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许舒鹤说：“但是已经说好了下个礼拜去登记。”

　　“是不是阿姨催你了，你自己真的想好了吗？”

　　“有我妈妈的一部分原因，但主要是我觉得现在的我俩很适合。”许舒鹤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之前高三要从院子里搬走的时候想和他表白来着，但是他一眼就看穿了我，婉拒了我还没说出口的告白。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忘了当时说了什么话，只剩一些小时候相处的零碎片段，那些画面温情又美好，像色彩饱满的油画留存在回忆里，令人怀念。”

　　“其实我挺感激宋瑞希的，他拒绝了当时的我，或许那时候的不开始是我们最好的开始。”

　　乐瑶听得一头雾水：“鹤大仙，快收了你的神通吧！说点我听得懂的。”

　　“就是我们结婚虽然没有爱情，但是对婚姻生活的要求一致。他的涵养家教都不错，长相和身材也很符合我的胃口，我觉得我的婚后生活应该会非常幸福。”

　　乐瑶狐疑道：“你小子最好说的是‘幸福’。”又想到许舒鹤之前去复检，“之前的检查结果还好吗？有事你可别瞒着我。”

　　“没什么事，之后定期复查好好吃饭开开心心就好了。”

　　“我看你就是饿的，那你就好好品尝你家那朵高冷之花吧，不知道你怎么就只好这一口。”乐瑶灵光一现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缓缓地说道：“舒鹤，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年你感兴趣的男人都是宋瑞希的代餐啊……”

　　“你说什么啊？”

　　乐瑶觉得自己破案了，“你看看你之前感兴趣的那些，吴奕、凌叙白他们简直是低配版的宋瑞希啊！”

　　“瞎说，我又没和他们在一起。”

　　“对啊，因为只是低配版，所以你们没有在一起啊！”乐瑶觉得自己现在强的可怕。

　　许舒鹤一时语塞。

　　“正餐都还没上桌呢，还代餐。我叫阿姨进来了啊，你不许再胡说了。”许舒鹤强装淡定地推门出去了。

　　乐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离去的背影，脑子里跳出一句中学时期学的古文：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