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春朝》椿井吟

12、谁家年少（三）

　　一行人自出了皇宫后，已行走了两个时辰有余。

　　正值深夜，他们正走在城郊的古道上，古道两旁杂草丛生，其中偶尔有几只鸟兽闪过，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暗夜中让人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王康成嫌怨说道：“大半夜的还怪渗人的，走了那么久，这最近的客栈离这还有好几里远哩！”

　　听到王康成说的话，一行人也计无付之，只得继续赶路。

　　又过了不久，翟星剑察觉到一丝异动，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仔细聆听起来。

　　“大家伙儿，可有听闻奇怪的声响？”

　　程正初不以为然道：“瞧你那怂样，走夜路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能有什么奇怪的？”

　　此时走在后头的一个镖师听到翟星剑说的话，忙不迭地说道：“似是却有声响，好像就在我前头，咱队伍中间。”

　　众人闻言一齐转过头，付温珏也停下了步伐，转身朝着后头走去。

　　他们都嘿然不语，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稍顷，他们将目标锁在了队伍中间的一个箱子里。

　　付温珏察看那箱子的形制，并不属于镖局特有的镖箱，外表虽有相似之处，但若细细看即刻便能发现不同。

　　王康成此时也注意到那异同，愕然说道：“这不是我们局里的镖箱，不是我们要运送的东西！哪个没长眼的把皇宫内东西也一起带出来了，若叫人发现可怎么是好？”

　　程正初也清楚此事的严重性，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若被有心人告发一个暗中偷盗皇室财宝的罪名，只怕到时候也有嘴也说不清。

　　还未等众人细致思考，那箱中又传出了动静，有撞动的声音，同时也有一丝闷声隐隐传来。

　　付温珏的双眼微微紧缩，反手从背后拔出其中一把刀，砍落了锁子后打开了镖箱。

　　没成想，竟直勾勾地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

　　那女子的嘴塞上了一块封口的布条，双手双脚也被麻绳绑了起来，却是难以动弹分毫，可以想象到刚才那几声撞击耗费了她多大的气力。

　　俩人的思绪霎时停滞，从对方的眼里皆读出了几分讶异。

　　众人在箱子打开后，看到眼前的女子俨然一副被人作弄的样子，而这箱子又是从皇宫运出，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王康成率先问道：“姑娘，你是何人？为什么会被人绑在这里头？”

　　卫昭懿发出了呜地几声，示意让他们将她口中的布条给拿下。

　　付温珏见状取出了封口布，同时将卫昭懿双手和双脚的麻绳也一同解下。整个过程处理得极其干净利落，卫昭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并低声道谢。

　　她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天色和四周一片荒郊的景象，明白她如今已不处于皇宫内部。再看看面前几人的穿着打扮，身上皆配着刀剑，服饰上统一绣有一个标识，前后的车上皆装着封条的箱子，上面还写着“镖”字，一下子就明白眼前这一群人的身份是什么。

　　真是天赐良机，在和谈商定之际竟还阴差阳错地逃离了那森严壁垒的皇城。

　　卫昭懿此时心中闪过很多种情绪，有摆脱了皇宫的轻松喜悦，也有一种不知该怎么不让人知晓她真实身份的忐忑不宁。

　　她瞧着自己此时穿着的华丽服饰，思忖了片刻，回答道：

　　“我是宫中六公主的贴身侍女，只记得那时公主要求我同她换了衣裙，然后我好像被人给打晕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被人绑着，嘴巴堵着也说不了话，只得发出响动祈求有人听到，然后就看到你们了……”

　　众人听后互看了几眼，有人在私语，也有人露出诧然的神色，但一时都没个打算。

　　付温珏的表情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淡然地开口说道：

　　“我送你回皇宫。”

　　卫昭懿刚从箱子里跨出脚来，忽而又听到付温珏这话，忙拉住他的衣袖抗拒道：

　　“不可，你若把我送回皇宫，宫里人知晓了我同六公主干下这不成体统的事，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付温珏闻言无奈一笑，转身同卫昭懿解释道：“你身为贴身侍女，不规劝主子莫做不合规矩的事，若公主因此出了什么情况，那时可不止是简单的处罚了，如今让你受些责难，方能免了你今后再犯此大忌，于你有益。”

　　众人听后深觉有理，连连称是。只有翟星剑一脸苦相道：“付大哥，那你岂不是要亲自送她回去呀？”

　　付温珏点了点头，随即向翟星剑说道：“她必须尽早赶回，若晚了几日，会叫人疑她有异心。再者，返程途中多有不平之事，她孤身一人恐遭不测。”

　　众人听后顿时泄了气，付温珏若不在，只怕过路遇到那些个不要命敢劫皇家货物的响马，对付起来只会更加吃力。

　　翟星剑唉声叹气道：“咱当中武功最高的走咯，咱剩下的路也不好走咯！”

　　卫昭懿适才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理由让付温珏放弃送她回宫的想法。正当付温珏欲整顿行程时，卫昭懿又拉住了他的袖袍，低声地用两人间才可听清的语调说道：

　　“我若回到皇宫，才会真的有不测。”

　　付温珏眉头稍蹙，似是不解。卫昭懿又接着说：

　　“皇上宴请北瞿使者，特令六公主前去。言外之意六公主已被选定前往北瞿和亲了，而近日我又发觉六公主在收拾着那些贵重首饰，似是在准备着什么。现在想来，我觉得六公主之所以会换上我的衣服，就是为了逃出宫去……”

　　说到这里，卫昭懿又抬头望向他，付温珏看着一双星辰般清澈的明眸里散出几缕荧光，明亮得似乎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托付给他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撇过了头，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其中的利害关系。

　　卫昭懿见付温珏已然被她的话说动，忙添了一把火：“再者，你此次负责押送的定是皇家货物，我说的没错吧？”

　　付温珏回过头来，并没有答话，脸色未也见异常，下颌微微仰起，似是在倾听卫昭懿接下来想说的话。

　　“皇家货物若出了差错，只怕没人担得起，你既好心肯送我，但却也给剩下的运货的人添了风险！”

　　付温珏回驳道：“此去滨州，路程不算太远，他们都是此次从镖局里特地选出来走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若真遇到匪徒，胜算不低。如今主要是你自身的原因……”

　　卫昭懿不再说话，斜眼偷偷瞧他，却被付温珏捕捉到她那点小心思。付温珏轻叹了口气说道：

　　“那便送你回家，你得赶紧告知你父母，这段时间暂时先躲起来，免得上头查到你们身上来。”

　　卫昭懿怔怔看着他，良久，轻轻地说出一句话：

　　“我也没有家了……”

　　——
　　一行人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路过的第一间客栈。

　　此时已到夜半，店内只剩下一两个人。店家见一行人走了进来，赶忙上前招呼道：“各位来得也正是巧哇，再过不久小店也该关门了，不知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程正初将佩剑放在桌上，回应道：“这都子时了，自然是住店。”

　　店家注意到了众人服饰上绣的标志，又看向外头停驻的镖车，立马反应过来眼前这些人是何身份，忙恭敬地笑说：

　　“原来各位都是长盛镖局的人，真是失敬了，不知要几间房？”

　　店家边说边走向了柜台准备记下，程正初往后看了看几人，心中计算着几人住一间。刚将目光收回来时，瞥见了跟在付温珏身旁的卫昭懿，一时也不知要回答几间客房才好。

　　未等程正初询问，付温珏便直接开口道：“两间下房，一间上房。上房给这位姑娘准备，麻烦掌柜带她上去看看。”

　　同行的一个镖师闻言，惊奇地问道：“付大哥，局里拨给我们的盘缠可是不多啊，这姑娘只有一人，想来应该也不……”

　　话未说完，付温珏便打消了他的顾虑，笑说道：“大伙儿放心，她客房的钱我来出。”

　　按惯例，从前押镖总能剩出几个钱，众人几乎都是用来一起吃顿好的庆祝此次走镖顺利完成。所以适才付温珏说要一间上房时，他们才会急着提起一嘴。

　　卫昭懿小声地对付温珏说道：“那大哥说得没错，我只有一个人，不用住那么好的房间，还是换成下房吧。”

　　付温珏低头看向她，眼底浮现一丝笑意，无奈地说道：“这会倒是知道替我考虑了？”

　　卫昭懿脸皮薄，听出来付温珏在暗指她刚才苦口婆心地劝说让付温珏捎上自己，一时有点窘迫，脸上浮现出几片红晕，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付温珏瞧见卫昭懿不明所以的样子，又再次向她解释道：“下房里住的大多是男子，夜里吵闹，你长期在宫里头自是没体会到会多磨人。再者你一个小姑娘，深夜独自住那也不安全。”

　　卫昭懿虽然无言以对，但听完付温珏说的话，知晓了眼前这个男子为她事事考虑得当的体贴入微之处，心下一阵暖意袭来，让她一时也分不清脸上的红晕是因为难为情，还是旁的什么东西。

　　此时几个镖师也整饬了一番，准备到房间去歇乏，好让几个时辰不间断的赶路损耗掉的精力恢复过来。

　　店家也走到卫昭懿面前，想带她到今夜宿住的客房，卫昭懿走了几步，再次回头看向付温珏，却见他依然站在那里，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她离开的方向，像是要确保她到了房里才会安心一般。

　　“你还未同我说起你的姓名……”

　　卫昭懿顿了顿，随即又同他玩笑般地补充说道：“如果半夜我遇到什么不测，到时候想向你求救都不知要叫什么。”

　　付温珏答得也干脆，同他做事的风格所出无二：

　　“我叫付温珏。”

　　卫昭懿只觉得这名字着实好听，忍不住重复了几遍，随后又被付温珏的一句话拉回思绪：

　　“也不知姑娘，姓甚名何？”

　　卫昭懿恍惚了一瞬，她讶异自己脑中闪过的告知于他真实名字的冲动，但细细想来实是不妥，俩人相识不久，她不能也不敢冒险。

　　随后对他粲然一笑，如同这个季节里明媚的春花：

　　“我叫赵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