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玉》岁岁灯

9、第九章

　　因为他忽然的动作，我整个人几乎都是完全倚在他怀里的，陷入其中，距离近得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谢筠身上的温度和气息。

　　“怎么了？”我微微偏头，察觉到谢筠的动作，我有些疑惑。

　　他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谢筠是将手虚虚掩在我的眉眼间的，所以只有指尖能轻轻碰到我的脸，距离有些微妙的暧昧。我轻轻眨了眨眼，只感觉眼前有些酥酥麻麻被羽毛扫过一般的痒意。

　　见他没有应答的意思，我拂开了他的手，视线恢复如初。原本以为方才那一瞥已经让我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再见仍是让人很震撼。

　　这密室算很大的了，但仍能密密麻麻挂满许多大大小小的画像，互相堆叠。

　　我眼神不大好，光线又十分暗淡，所以我得走的近了才能看清画上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细看更是非同小可，画里面的主人公竟然都是我，我大致环视了一圈，这里面挂的是各时各样的我。从青涩的少年到隽秀的青年，几乎我自己都没曾留心过的每个时间节点的我都被人记录了下来。

　　我呼吸一滞，无意间触碰到手边的木桌，下意识偏头，心慌意乱地去翻桌案上堆着的那一沓沓书稿。

　　大致扫了一遍，里面都是我多年来练习书法的各种废稿，写成什么样的都有。最底下压着的，则是我当年寮山雅集上送出的赋。当时被我心灰意冷随手扔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我被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想如果我是只猫，那大概一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我用余光偶然瞥见谢筠看着我的眼神，他的眸色静若深潭。我偏过脸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头皮有些发麻。

　　“你……”我哑声开口，一时之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这不能怪我，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情恐怕都很难冷静下来。这里记录了我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连我自己都不会记得那么清的每一件琐事，竟然都被背后的另一双眼尽收眼底，甚至——

　　做这种事情的人是谢筠。人尽皆知的端方君子，谢枕流。

　　更不用说我们先前的交集甚至都算不上深，唯一的那点交集还是我厚脸皮磨来的。

　　便光说谢筠的品行，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很难想象他在我身边埋眼线监视我的样子。

　　我试图去说服自己，或许这只是个误会，也许此事和他无关，并不是他本人干的。

　　但很快就被否定了，这个猜测根本站不住脚，在谢府的密室，谢筠的手底下，说和他本人无关，怎么可能。

　　我忍不住暗骂一声，这些天真是见了鬼了，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荒谬破烂事都被我撞上了。我感觉好像自从我回京开始，我的生活就变得跌宕起伏一团乱麻。

　　这可真是太精彩了，我感觉我的脑子里像是炸起了烟花，而我整个人都被炸的发懵。这种荒诞错乱的感觉甚至压过了刚刚被追杀时千钧一发的危机和惊恐。

　　我和谢筠对视得心里发慌，明明他看起来仍是一副从容温和芝兰玉树的模样，但我却有种被纠缠住了的错觉，像是冰凉的蛇捕获猎物一般，顺着我的脚腕向上一圈一圈的缠绕，收紧。

　　应该先问问他的，我想。

　　但我瞠目结舌半天，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谢筠定定看了我一会，向我的方向走了两步。我也猛然回神，急急向后退去。

　　那种不安感加深了。

　　“你别过来。”源于对未知本能的恐惧，我惊呼道。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所以当初寮山雅集之时他在同我演戏？那这次回京的相遇是否也是蓄谋已久？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太多困惑和疑问了。

　　谢筠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仍是向前走着。我一步步向后退，直至感觉自己后背已经抵到了墙上，才发觉已经退无可退。

　　我睁大双眼，死死盯着他。忽然感觉此刻的谢筠让我十分陌生，我真的从未了解过他。

　　他靠近我，轻轻吻了上来。

　　唇齿交缠间冰冷的触感，让那种被毒蛇纠缠住的感觉被加深了，我有些背脊发凉，神思恍惚了一瞬。

　　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想挣扎着推开他，但我发现我竟然完全奈何不了谢筠，我所有力道竟然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可他不过是个文臣啊，我身体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有些喘不上来气，眼中也渐渐蒙上一层水雾，谢筠终于放开了我。我重重吸了几口气，看着他的唇色都泛着一层好看的殷红，心中更是来气。

　　“谢筠！”我厉声道。

　　他似乎浑然不觉我声线中的颤抖，随意地撩起我在方才的挣扎中些微散乱的发丝，垂头看向我，眼角眉梢都带了些温柔和深情。

　　说真的，我从未想过这么缠绵的爱意会出现在谢筠的脸上，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他过得像断情绝欲的神仙一般了。这让我有种高岭之花被我攀折的错乱感。

　　“阿蘅。”谢筠微叹。

　　他揽住我的腰，神情中有些我看不懂的深意。默了片刻后，他方才继续开口：“我们先出去再说。”

　　既然都说到了正事，我也知道现在不适合自乱阵脚纠结些次要的事情，于是咬咬牙，点了点头。

　　但经历了方才的事情，我面对谢筠就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心怀芥蒂，无所适从。

　　我暗暗想着，明明见不得光的事是谢筠干的，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更尴尬的人是我。当我看到谢筠从容淡然的模样，心里就更气了。

　　谢筠开了机关，将最角落的一副画像挪开，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密道。谢筠提着盏灯，看着我，而我看了看那黑漆漆的洞口，有些发怵。

　　我正兀自踟蹰不定的时候，谢筠上前握住了我的手，我竟然松了口气，没有再挣扎，乖乖跟在他的侧后方，倒也没那么怕了。

　　密道安静得一片死寂，只有灯烛摇晃的声响和我们二人脚步的动静，一下一下让人心生焦躁。我想避开方才的尴尬，便主动找点话题：

　　“方才那帮刺客，是怎么进谢府的？”

　　谢筠顿了顿，有几分无奈，微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我有些惊奇，这世界上居然谢筠意料以外的事情，毕竟在我心里他一直是只手遮天无所不能的存在。

　　这里没有旁人，于是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谢筠只是低声应了句不敢，便陷入了沉默。奇怪的是，我竟然从他身上感受到几分无可奈何。

　　我本意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毕竟就算因为方才所见我再怎么觉得谢筠危险，起码短时间内我暂时还离不开他，关系不能搞得太僵。

　　但是谢筠的沉默让我有些意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一起陷入了沉默。

　　好在这种窒息般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谢筠忽然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

　　于是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