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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步微月与柳缘缘相识,是篁鹤引的一个寒秋。

      “这弹的什么?难听死了。”拎着菜篮的老婆子捂住耳朵匆匆走过,边走便甩下嫌恶之色。

      石板街正中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满身琳琅银饰,闻言撅起嘴白了一眼:“婆婆听不懂的,还是抓紧回家给孙子做菜罢。”

      老婆子倒眉:“你这小姑娘牙尖嘴利的,在这街上弹了许多天,瞧瞧你都弹走多少人了?要不是老婆子我不想惹事端,早叫来监市把你带走!”

      “你叫啊,我一不在夜里弹二不收你钱,监市来了顶多让我换个地方,我便跟着你,去到你家门口弹给你听,你觉得如何?”

      老婆子说不过她,恶狠狠瞪了一眼快步走开。

      柳缘缘眼珠子滴溜溜转:“婆婆平日要多做善事,免得半夜都梦到我弹琴!”

      老婆子踉跄几步,走得更快了。

      “嘁,别以为方才没人见到你偷那大爷的菜。”柳缘缘哼了声,复又自顾自弹起琴来。

      她,柳缘缘,年十五,书画女红样样不通,平生唯爱弹点小曲,奈何家中无人欣赏,只得跑到街上孤芳自赏。

      她心思微动,起了《高山》的音。
      她弹得忘我,没注意眼前覆下一片黑影,那黑影等她弹完,清清冷冷开口:“你弹错了。”

      柳缘缘啪地按住琴弦抬头:“哪儿错了?不乐意听就——”
      她结巴住。

      面前是个瘦瘦高高的姑娘,眼底如有云翳,望着雾蒙蒙的,灰头土脸,身上散发着股馊味,偏偏怀里抱着一把古琴,只比她身短上几分,琴上花鸟虫鱼的漆纹栩栩如生,想必主人定日日擦拭,视若珍宝。

      步微月:“第二句应是抹七,大五六下六,第六句应为挑六,无名,泛音七徽,你都弹错了。”

      柳缘缘蹭地起来,兴奋道:“你能听出来?”
      步微月皱眉,微微退了一步。

      奈何柳缘缘扑过来,两手搭在她的肩上:“姑娘好耳力!”她又道:“姑娘从哪里来?吃过饭了么?我请你去隔壁茶楼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步微月想拂开她的手,但柳缘缘粘得太紧,只好出声:“姑娘可否放手?”

      柳缘缘欢天喜地的,丝毫听不进去:“肆月茶楼的茶水太苦,不行;欢心楼的糕点种类少,也不行;我想想,离这近些的……啊对了,满春楼!”
      她一把抄起琴:“姑娘我们去满春楼如何?”

      步微月只站在原地。

      她疑惑回头:“姑娘不走么?”

      步微月叹了口气:“我与姑娘初见,情谊还未深厚至此。”

      柳缘缘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一敲脑袋:“都怪我,聊起琴来总是犯毛病。”
      “那这样如何?我见姑娘也是个爱琴的,不若同我共奏一曲当作认识,下次见面便不能拒绝我了。”
      她笑得灿烂。

      步微月垂眸,还想再找些别的说辞推脱掉,柳缘缘又开口:“姑娘模样,是从城外来的么?”

      她话语转的太快,步微月愣了愣,轻轻点头。

      “这样啊,”柳缘缘低下声来,“我听爹爹说城外闹了饥荒和疫病,处处都是流民,大家都吃不饱,都闹着要进城中来,真是如此么?”

      步微月没否认。

      “城外进来的人都被卖去做仆役了,生死不由己。虽然不知姑娘是如何逃脱的,不过最好还是抓紧找个身份安定下来,别被带走,前几日我见到几家仆役被生生打死,活得连家畜都不如。”柳缘缘心有余悸道。

      她好心提起,步微月便也缓和态度:“我知道。”

      “正好,我有一法,可解姑娘燃眉之急。”她凑近两步。
      “还请姑娘明示。”

      “就在满春,”她得逞般撅嘴,“看来今日这茶,姑娘还是得同我饮上一饮。”

      后来如何?早已淡忘。
      只记得那日秋高风缓,两人坐在窗边,满春楼外的云烟湖雾气环山,杯中茶饮不苦不涩,留有回甘。

      步微月最终在满春楼中当了一名琴师。

      世道不平,来楼中饮茶听曲的人却不少,达官贵族三两成群而来,听得楼中新来了一位琴师,便起哄叫嚷着要听她弹上一曲。

      掌柜满头冷汗,到楼上寻到步微月,叮嘱道:“好好弹,咱们得罪不起。”
      步微月擦拭完琴,抱琴起身:“嗯。”

      她下楼,一道白纱隔开客人与琴师,施施然坐下。白纱后只能看见她细瘦的身影,她腕骨微抬,琴声响起,如清泉般缓缓流泻。

      柳缘缘也乔装混在客人当中。
      今日是她第一次听到步微月之琴,第一句出来她便忍不住拍手叫好,她在篁鹤引中听过许多乐师之曲,却无人像步微月这般空灵婉转,如入无人之境。

      可其他座中却嘘声一片,柳缘缘的掌声显得如此突兀单薄。

      几个少爷靠在桌上,挖苦道:“从未听过这般无聊的琴,同我家下人挨打时的惨叫声一样难听。”
      “就是就是。”
      “找这种水平的来当琴师,掌柜的你在愚弄我们吗?”

      满春楼的掌柜两腿发抖迎上去:“不敢不敢,我这就把她赶下去。”

      他掀开纱帘,急忙摆手让步微月走。

      “欸掌柜,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人拉长嗓子,“我们高高兴兴来却被她泼了盆冷水,总要给她些教训吧。”

      “你们什么意思?”柳缘缘站起来。

      “哟姑娘,跟我撒什么气啊?”那人没把柳缘缘放在眼里,“就话里这个意思,来人——”

      几个虎背熊腰的仆役到他身后。
      “去把她的琴砸了,免得旁人听到跟我们一般没了兴致。”

      “你们——”柳缘缘瞪目,伸手挡在仆役身前,“凭什么砸人家的琴?没了琴她还怎么当琴师?”

      “与我们何关?”少爷们笑起来。

      仆役硬生生把柳缘缘撞开,她扶着生疼的肩膀,不经意间撞见纱帘后步微月的眼神。

      她神色淡淡,好似路人一般见着自己的琴被仆役砸断,木制的琴身一分为二,还有两点木屑砸到她的脸上。
      她始终一言不发。

      “真是晦气,”少爷们哄声,“走,去别家茶楼。”
      他们大摇大摆走了,楼里的客人登时只剩下柳缘缘。

      步微月指尖触上脸庞,片刻后又放下,她迈过一片狼藉的琴身,问掌柜道:“我还能在楼里做琴师么?”

      掌柜刚惹了那些人的霉头,就要张口让她离开,可斜眼瞥到柳缘缘角落里疯狂摆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合上。
      “无碍,他们不常来。”

      得到掌柜的答案,步微月点点头,从帘中走出回了楼上,似乎并未注意到柳缘缘的身影。

      柳缘缘长舒一口气,跳出来:“谢谢掌柜。”

      “哪里哪里,都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掌柜点头哈腰。

      柳缘缘抿唇:“今日的支出都算在我头上罢,若日后还有人来闹,便搬出我家的名头,他们不敢放肆的。”

      掌柜连连道好。

      柳缘缘仍不放心:“她是……呃,她是我朋友,麻烦掌柜以后多照拂些。”
      掌柜一并应下。

      说完这些,柳缘缘来到帘后,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将那把分成两截的破烂古琴收在怀里,探头跟掌柜道:“这琴我也一并买了。”
      掌柜“啊”了一声,便见她熟练地从满春楼的后门离去,活像做贼一般。

      满春楼后可见云烟湖,月下静影沉璧。她猫腰从打开栅栏出去时,二楼最左的窗棂悄悄打开,步微月倚窗,目送着她的背影愈来愈远。

      隔几日,满春楼中送来一个镶金嵌玉的红木箱,指名道姓要送给新来的琴师步微月。

      彼时楼中客人攘攘,见到这种阵仗都在咂舌,暗自猜测步微月是哪家的贵人。
      柳缘缘站在楼门外神气叉腰,心道正是本小姐的贵人。

      见那箱子被抬到二楼,她放下心来。
      真累,她伸了个懒腰,连着几日没阖眼,回去又该被爹爹念叨了。
      她自顾自想着,手腕忽地被人抓住。

      那人手很凉,轻微喘着气。

      柳缘缘回头:“步微月?”
      “为什么?”她直视,“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

      “什么为什么?我路过此地还需要理由?”柳缘缘还想着做好事不留名。

      “琴,”步微月笃定道,“我的琴是你修补的。”

      这败露得也太快了些罢,柳缘缘微微张嘴。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扭捏:“你的琴好听,我不想它不被听到,这个理由够么?”

      她看见步微月的眸子动了动:“就这么简单?”

      柳缘缘熬得眼眶通红,只想抓紧回家睡上一觉:“对啊。”她把手抽出来:“我先走了,姑娘赶快回楼里罢。”

      “戌时,云烟湖湖心亭,我将那日欠的曲补上。”
      步微月在她身后道。

      柳缘缘惊讶,欢欣回头:“真的?”
      “嗯。”
      步微月浅浅笑。
      “等着!”她挥手跑远。

      那夜相见,柳缘缘带上了自己的琴。

      水月相映,柳缘缘奏高山,步微月弹流水,步微月同柳缘缘坦白了自己的来历。

      她说她叫步微月,是很远的山上下来的修士,师父说她的琴无心无情,让她到人间走一遭,于是她便辗转到了篁鹤引中。
      柳缘缘是第一位听懂她琴曲的人,也是她遇到的第一位朋友,想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柳缘缘当时想了想,弯下眼角笑道:“我想听你弹琴。”

      于是她们便一日日熟络起来,逐渐成了知己,柳缘缘常来楼中为她叫好,几月后附近皆知满春楼中来了位技艺高超的琴师,千金难买一曲。

      今日楼中客人散尽,步微月缓缓从椅上站起,疲惫地抱琴要回楼上。
      她端烛台,身后忽地多照出一道身影。

      听到熟悉的银铃声,她回过头,柳缘缘抱着一本琴谱在扮鬼脸。
      步微月忍不住笑:“许久未见你了。”

      柳缘缘没骨头似地靠在她身上:“我爹爹说我出来会惹祸,派了好多人守在我房外,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步微月想到最近篁鹤引中的流言:“最近城内不太平,少出来也是好事。”

      “好什么好?你也是我爹爹那边的?”柳缘缘不满,“在家中都没人听我弹琴,没意思。”

      步微月没帮腔。

      柳缘缘靠着她,声音闷闷的:“我不想给爹爹添麻烦,也不想见不着你,在家中想了几日,想出来一个法子。”

      步微月听出她的落寞,放下烛台,把她扶起来:“说罢,我听着。”

      柳缘缘偏过头去不看她,将手一伸:“喏,拿着。”
      “我闲着无事,往上写了几句谱子,接下来便换你来。”

      步微月接过。

      “我日后不便出门,便以一年为期,明年此时,你在湖心亭等我,我来收谱,然后又以一年,我把谱子给你,你接着写。”

      “这要写到何时?”

      “当然是我爹爹松口让我出门那日,”柳缘缘以为她听不出自己话外之意,气冲冲转过头来,看见步微月促狭的眸子,“好啊,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我知道了。”步微月轻轻道。

      “这还差不多,”柳缘缘哼了一声,“那便说好了啊,不准失约。”

      “不过……”
      “不过?”柳缘缘挑眉。

      “这曲子总该有个名字罢。”步微月道。
      “这还不简单?”柳缘缘拿起桌上毛笔,刷刷往上写了几个字。

      笔一搁,转过身:“走了,明年再见。”

      烛火摇晃,步微月看清那几个字:
      《柳月行》

      “嗯,明年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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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叼出预收,可怜巴巴,真的不来看一眼吗(深情眼) 《千里姻缘一线牵》 阴湿男寡夫但女装大佬攻×天下第一兼任坑人奸商最后坑到自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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