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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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习习，夜色如水，楚清离坐在梨花树下，闲闲摆弄着手里一块香料。
忽然，他眸光一滞，将香料收回袖中，右手在暗华的刀柄上有意无意地摩挲着。
有人来了。
倒不是他草木皆兵，而是那人的行为实在太过诡异，似乎很想靠近他，又好像在顾虑什么似的，走走停停，很是犹豫。
楚清离耐不住性子先转了身，看清来人的瞬间，他眼眸弯起来，语气懒洋洋道：“吓死我了顾兄，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顾辞渊看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痛吗?”
他怔了一瞬，很快便笑了： “什么痛不痛？拿头撞树吗?”
月色如银，映得眼前少年一双笑意盈盈的明艳眉眼，顾辞渊眉头蹙得更深，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半晌，还是轻轻开口：“生剖灵核，痛吗?”
旧事重提，应当是心痛的，但曾经觉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种痛苦好像不知被他丢在哪了，一点也想不起来。心，仿佛被一根柔软的羽毛很轻地挠了一下。
看着顾辞渊清浅如画的双眼，他勾了勾唇角，神神秘秘道：“这个我可没法回答你，因为我的灵核并非给人剖去，而是被人生生打碎的。”
他常常是笑着的，可从来没有一个笑容，让顾辞渊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哀伤。
“真这么关心我啊。”楚清离欣赏了一会他怔怔发愣的呆样，瞬间涌起一肚子坏水，煞有介事道：“没错！很痛的！”说罢，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大概有这么痛吧，哈哈。”
*
三人又在青云宗愁眉苦脸地捱了几日，一愁江曜行踪不定根本碰不到面，二愁就算真碰到了也拿他没办法。愁来愁去愁了几日，没想到这天夜里，江曜却自己登门拜访了，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依旧是一袭紫衣，雪肤乌发，悄声生息落在众人身后，笑意森然道：“我想到一个新玩法。”
他这话虽没明确是对谁说的，江渡却感受到两道毒蛇似的目光，正贪婪地附在他背上。他转身问道：“你想做什么?”
江曜道：“江宗主，上次你说的那件事，念在同门一场的情分上，我可以帮你。”
——“你杀了我吧。”
众人的心不免都沉了下来。
江曜微微眯着眼，眸光幽幽闪烁，似笑非笑。他随手将一只匕首丢到江渡面前，像是漫不经心的赏赐：“这是我精心制作的一个小玩意，只要你用它了结自己，从前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匕首上阴气森森，诡异至极，想必是淬了毒的。顾廷之眉毛一拧又要开骂，楚清离赶紧摁住他，摇头笑道：“不不不，这个一点也不好玩。”
“哦?”江曜这才看向他，饶有兴致道：“那什么好玩?”
楚清离慢条斯理道：“江前辈，你自负天下第一毒，需知擅毒者分为两类。低阶者伤身，而高阶，可以诛心。”
“诛心?”江曜墨色的瞳孔中划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莞尔道：“这我倒从未听过。”
楚清离也笑了：“巧了么这不是?我这正好有味诛心之毒，前辈可要好好品尝一下。”
话音刚落，一阵幽幽的清香从他掌心弥漫开来，如雨打梨花后的纯洁淡雅，冲淡了方才几度擦枪走火的剑拔弩张之感，几人的神色都不免柔和下来，只有江曜冷冷哼道：“这算什么毒?”
几人循声看去，不由得都惊了。
两行十分突兀的清泪，正从那双泛红的眼眶中缓缓流下。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似乎有些怔愣，再抬眼，眸中已经充斥着十分可怖的愤怒与痛苦之色。几人担心他突然发难，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兵器，半晌，却只听到他痛苦地嘶吼道：“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东西?”
楚清离平静道：“你十二岁那年，令堂说最近时常睡不安稳，你便为她研制了这款安神助眠的香料，至今还放在她床头的柜子里，保存的很好。”
“……”
江曜拂去面上的泪水，理了理袖子，又恢复了那副浅笑晏晏的面容，云淡风轻道：“你以为，我会为了这点可笑的往事对你们手下留情吗?”
楚清离没说话，一旁沉默许久的江渡脸上的泪水擦了又落，落了又擦，终于忍不住颤声道：“不是的！师弟，你好好想想，从小到大，师父和师娘，他们待你如何?哪怕你后来灵力尽失，他们心中苦痛，并不在你之下。我知道你恨我，你想要我的命，可以！只是，师弟……你收手吧，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说着说着，已是声泪泣下，几度晕厥。江曜依旧面色郁郁，只冷冷道：“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光是青云宗的宗主之位，他们可是连镇宗秘宝都给了你。”他嘴角勾起一抹讽色：“而对我这个沦为废人的儿子，他们可曾有半分考虑过。”
“我改变主意了。”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他的嘴角慢慢弯起来：“我要……杀光你们所有人。”
没想到一顿感化居然换来这个结果，楚清离只觉得脑仁生疼，忍不住道：“……你真是没救了。”
似乎等他这句话等了多时，下一秒，一道雪白的身影倏然掠出。
月色泠泠，映得他眉间冰雪般的淡漠神色，仿若雪后松竹，又像是清泉里的一轮月亮，雅致，漂亮，杀意尽显。
饶是见惯了此等天人之姿，楚清离还是不由得心神一滞。
人之将死，便只能拼死一搏。只是那些锐利冰冷的暗器毒针还未近身，就已被清珏的剑意尽数化开，散成银光熠熠的绚丽星风。顾辞渊轻轻摇头：“冥顽不灵。”
江曜怔了一瞬，低低笑了两声，嘴角有些恹恹地垂下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也许是知道自己命数已尽，也许是在世上满心嫉恨丧心病狂了这么久，时至今日，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楚清离这才发现，令仙门百家讳莫若深，恨不得杀之后快的“玉面修罗”，其实也不过是个瘦削单薄，灵力尽失的普通人而已。
顾辞渊没有心软，清珏刺下的瞬间，他微微皱眉。
这一剑刺的十分漂亮，但所有人已无暇喝彩。因为，江曜安然无恙的胸口处，突然爆发出一束光彩夺目的璀璨灵光。
这光束极明极亮，在漆黑的夜幕中却并不晃眼，只是温柔地包裹着江曜冰冷单薄的身体，似乎要尽可能多的给他一点温暖，恨不得一直陪着他才好。那里面包含着一股极为精纯的护体修为，威力自然不容小觑。
可惜，也只有一瞬。
光芒散去，一粒珠子从他的衣襟处悄悄滚下来。作为一个护体法器，它明明已经很好的完成了使命，可它却依然固执地不肯休息。微弱的光一闪一闪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燃尽熄灭，又仿佛在问：“儿啊，你痛不痛啊。”
刹那间，在场众人已经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江氏夫妇如此轻易地毒发身亡，为什么江曜口中的“镇宗秘宝”迟迟没有下落，为什么青云宗内的明争暗斗几度把江渡推至风口浪尖。
半晌，楚清离道：“恭喜你，你有一双非常爱你的父母。”
江曜微微抬头，那张惯来从容浅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瞬孩童似的茫然：“你说什么?”
楚清离反问道：“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他继续道：“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之深远。他们若不爱你，又怎会为了你的安危付出一身精纯修为，费尽心思只愿你能躲过宗门上下的明争暗斗，包括你一直痛恨的师兄，也不过是他们保护你的一颗棋子而已。”
可是，他们甚至来不及看到你安稳长大，就亲手死在了你的手中。
江曜似乎再也站不稳了，他重重跌坐在地上，没有痛心疾首，没有歇斯底里，十数年的荒唐岁月，在沉默中一寸一寸游走。
半晌，他拿起那把淬了毒的匕首，猛地刺向了自己！
江渡蓦地瞪大了双眼：“不——”
他飞也似地奔过去，跨越了十几年的日日夜夜、恩怨情仇，紧紧抱住了他。
怀里的江曜努力冲他眨了眨左眼，这大概是他们以前经常做的暗号，透着一点少年人的鲜活劲。他吐了一大口血，闷闷道：“师兄，对不起。”顿了顿，他又道：“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
感受到怀里生机的一点点流逝，江渡不由得颤声道：“……不是你的错。”
“怎么能不怪我呢?”他喃喃道：“就算没了灵力，我还可以学着做一个普通人，种种花什么的就不错……”想着想着不禁仰头笑起来：“师兄，我的小花园还在么?”
“……在的。”
可是这一次，他却笑不出来了。
毒药发作的过程极为痛苦 ，五脏六腑似乎要搅在一起，他拧紧眉头抱怨道：“我一生擅毒，最后却死在自己的毒下，真是……太丢人了。”他扬了扬眉梢，冲着楚清离艰难笑道：“你可不要走我的老路。”
被提点的楚某人正魂游天外，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突然，手心微凉，有人从身后牵住了他。
顾辞渊的声音很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不会。”
楚清离心头一热。
听闻此言，江曜涣散的瞳孔中绽出最后一抹异样的神采，他似乎挣扎着要说些什么。只是，伴随着江渡的阵阵呜咽，这抹神采也很快散去了。
至此，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诛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