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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中元 ...

  •   汝南周氏这样的名门望族,对婚仪六礼一丝不苟,规规矩矩地一步一步来,满打满算,定下了十月的婚期。

      这日子一旦定下了,徐娴娘反而焦虑起来。若数着日子,难免被人笑话着急要嫁人,可心里若没个谱,又惶惶不可终日。

      狸奴虽不能理解她的情绪,平日里倒也耐心陪着她。溽暑稍散时,转眼又到了七夕,徐府便热闹起来。

      这府中女眷最多,平日里都做些针线活计,此时少不得在月下乞巧,瓜果蜜饯摆得到处都是。

      大户人家的女红,历来是一等一的。徐娴娘怀着心事,在小院中聚拢些福物,于月下静默祈福。

      狸奴打趣道:“三娘子心灵手巧,织女也教你不得!”

      “你偏会取笑人家,”徐娴娘佯嗔道,“我这点手艺,在金陵哪里拿得上台面?反倒是你啊,明明取了个‘织染’的名字,却不学无术,连乞巧都没诚心。”

      狸奴哈哈一笑:“名与实,有一样就不错了。既已有了名,我又何必苦心磨练这‘实’?”她拉起徐娴娘的手,感慨道:“这双手,是要为自己缝制嫁衣吗?”

      徐娴娘羞得一甩手:“你总是胡闹,莫扰我祈福。”

      她话虽如此,面上笑意却不减,慢慢摩挲着纤长的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便一红。

      “三娘莫生气!”狸奴以为哪里说错了,连忙来劝她,“我只是玩笑,伯母她们许多人,早就为你备好了嫁衣。”

      这话却说得徐娴娘更加难过,她一掩面,泪珠便滑落下来。

      赵蘅芜也不解其意,两人好说歹说劝住将她劝住,小院中一片静寂。

      徐娴娘看着她们,又是泫然欲泣的神情,好不容易抽抽噎噎止住了,半晌呢喃道:“如今多好啊……”

      “可不是,你得欢欢喜喜的,”狸奴安慰道,“好端端的,千万别胡思乱想。”

      “但我真的很难过,狸奴,你不知道!”徐娴娘目光含悲,欲言又止。

      狸奴着急道:“到底怎么了?”

      见徐娴娘不吱声,赵蘅芜便叹气道:“想来是三娘想起了二娘。”

      “二娘……”狸奴与徐丽娘只有一面之缘,钟氏曾说她死在了北地。

      徐娴娘抬眸,声音中满是悲戚:“阿姊还活着,但她却不能与我们在一起,这平安喜乐的光景,她再也看不到了!”她抬手对着月光,眸中有泪光闪烁:“自来了金陵,人人皆说我做得一手好女红。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想起阿姊,明明她才是家中女红最好的,可旁人不知……”

      狸奴不由得震惊。徐娴娘没理由骗她,可钟氏身为徐家主母,为什么要对庶女的生死有所隐瞒?

      她握住徐娴娘的手,正色道:“三娘,这些事你何苦憋在心里?其中若有隐情,或许我可以——”

      “我当真为阿姊不平!她的事,母亲总让我们瞒着,只当她死了,彻底忘掉她。可活生生的一个人,与我从小长大的阿姊,我岂能忍心如此?”徐娴娘抚着胸口,垂泪道,“狸奴,她还在北地。当初我们一家人投到独孤氏朝廷中,每日里如履薄冰,后来发现阿姊有些不对劲,那时她已怀胎数月了。母亲和诸娘子怎么问她都不肯说,逼急了便声称要投湖……”

      徐娴娘声音渐弱,似有些犹疑。

      狸奴抿唇道:“然后呢?”

      徐娴娘见她并无鄙夷的神色,这才接着道:“母亲也很是震惊,在家里吵得不可开交。当时刚好庾氏战败的消息传到广固城,一家人着急赶回来,一路到淮北,阿姊自己跑回去了。母亲觉得她……很丢脸,便不认这个女儿。”

      夜风已带了凉意,直吹得树丛簌簌作响。狸奴默然良久,拢了拢衣袖。

      “不知道阿姊现在如何了。”

      徐娴娘怅惘的声音飘散在夜里,令狸奴为她难过。

      胡虏之患,祸乱百年。夷夏之分,泾渭分明。三齐本就是大魏故土,被独孤氏侵占了,百姓心中终究有怨愤。无论徐丽娘在三齐究竟如何,发生这种事,在世人看来实在是于理有亏。钟氏不肯再认她,也无可厚非。

      可是于情……她毕竟又是徐娴娘的姊妹。血浓于水,无可奈何。

      “三娘,你会再见到她的,”狸奴轻声道,“三齐乃大魏之地,待我朝收复故土,重整山河,二娘子自然有回家的那一日。”

      徐娴娘讶异地看着她,又垂下了头:“有独孤氏在,哪里会那么容易……”

      狸奴笑了笑:“大魏还有我在啊。”

      见她颇为得意的样子,徐娴娘破涕为笑,道:“好,那我便等着与阿姊团聚。”

      话虽这么说,对付独孤氏哪里是易事。狸奴思量着这件事,恍然发现她竟对三齐之事所知甚少。也难怪,闺阁女子岂会对外事了解太多。

      她终究是被父亲束缚于家宅了吗?

      ————

      狸奴一连许多日睡不安稳,中元夜里又到秦淮河上放花灯,折腾到夜半仍未入眠,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索性披衣起身,到院中散步。

      整日与徐娴娘她们玩闹,日子便过得飞快,算起来,她到徐宅已将近四个月。这么久不碰刀枪,她都有些木然了。夜里的凉风一吹,面前便竹影婆娑,这声音悚然让她回想起江陵的水榭,险些又惊出一身冷汗。

      离开江陵也快要一年半了。

      狸奴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一年半以来,她远离干戈,再不曾入军营,旧时的刀光剑影仿佛是一场梦。

      一切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难道西征结束了,她便再也不能如鹰隼般翱翔天际,而要在平淡欢愉的闺阁之间日月相继?

      狸奴长舒了一口气。此番来金陵之前,母亲也曾叮嘱过,要好生随徐氏小娘子交游,多长些世家见闻才是。她依言做了,可对于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致。

      数日前,当徐娴娘提起三齐,她心中尘封已久的东西蠢蠢欲动,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心思,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这念头一起,便再难平息。

      二叔成雍从前带着她读书,曾说自大魏立国之日起,三齐便是苏氏的疆域,不单单是三齐,关东关西数千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失掉这领土,不过是近百年的事。

      狸奴望着阶前一轮明月,这月光必然也照在石头戍。她来金陵这么久,还不曾拜访二叔,若他知道了,该不会埋怨她罢。

      “女郎啊,这么晚怎么还在外头?”

      焦急的女声打断了狸奴的思绪。她一看,是府中一位眼熟的仆妇。

      那仆妇站在门口,低声道:“百鬼夜行的日子,女郎快早些回去,免得被什么冲撞了!”

      狸奴知道她好意,从善如流地回了屋。屋中比月下更加静谧,狸奴呆坐了许久,昏昏沉沉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醒来,狸奴只觉得头晕,脑海中依稀闪过昨夜的风声疏影,其余的却记不清了。随行服侍的阿碧阿桃见她不对劲,一摸额头便吓了一跳:“这么烫!女郎莫不是生病了?”

      这消息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全府,钟氏忧心忡忡地赶过来看望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休养,那脸上却写满了纳闷。

      狸奴才不敢说她半夜乘凉的事,含含糊糊地应着,便蔫蔫地钻进被窝装傻充愣。她这一病便是半个月,眼见得窗外浑圆的明月渐变成银钩,又悄悄隐没在夜幕里。

      狸奴在窗前发了半天呆,中元夜种种便如流水般涌入脑海,吓得她一哆嗦。

      莫不是真的冲撞了什么?

      这念头一闪而过,狸奴倒是不怎么担心,又记起准备拜访成雍这一节,手指便敲着窗边盘算起来。她素来说一不二,当下便风风火火地向钟氏打声招呼,钟氏好不容易拦下她,好说歹说准许她明日再去。

      狸奴也丝毫不含糊,第二天一早便策马扬鞭,独自往石头戍而去。

      宣武军打到金陵时,狸奴是来过石头戍的,当时成肃还与诸将在城中议事。如今城池依旧固若金汤,耸立于荆良山上,四下里守备的军士黑衣玄甲,依旧是宣武军的人马。

      狸奴送了张名帖进去,便站在城下四处张望,顿生出俯仰今昔之感。待城中来人领她进去,在正堂见到成雍那一眼,这些许愁思便烟消云散了。

      成雍又惊又喜地迎下来,命人一股脑把府中的果馔全都搬过来。

      狸奴哭笑不得道:“阿叔还把我当小孩子!”

      “你可不就是小孩子?”成雍捻须笑了笑,“石头戍就是座军营,吃喝上比不得家中,你且凑合着。”

      作为护卫金陵城的众多营垒之一,石头戍周径不过六里,内里有层层精兵把守,甚是险要。狸奴与成雍闲聊,谈起自己在金陵的行迹,便觉得索然无味。

      “你早该过来看看,”成雍道,“三月底时收到你阿父来信,便听说你到金陵来了,我可是一直盼着呢。若不是城中拘谨,你来这里住岂不更方便?”

      狸奴颇有些羞愧,她到金陵来,还不是因为朱杳娘那档子事?一想起这个,便无法避开成琇莹被搅乱的百日宴,她总觉得亏欠了二叔。

      “你与朱氏的争执,我也听说了,”成雍叹气道,“这种人,还是避开好。”

      “我岂能一味妥协避让?”狸奴简直要跳脚,“这笔帐,迟早要算到她头上!”

      成雍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兄长这堆后宅,无论容楚楚,还是朱杳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心机深沉,早晚要惹出乱子来,”成雍道,“你与她较劲,当心会引火上身。”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容下她,”狸奴恨恨道,“只可惜家中没人听我的。”

      成雍道:“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你真当你阿父不清楚?他只不过看在桃符的面子上,若将朱氏罚狠了,桃符怎么办?”

      毕竟,成肃如今可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

      两人都知道容楚楚和成襄远的内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成雍轻咳了一声,打量她神色,道:“前些日子朱氏生了个女娃,你可听说了?”

      狸奴很诧异,她一点也没听说这消息。想来家中知道她与朱氏不和,也省的拿这些事情来烦她。

      “还好是女娃,若又是个儿郎,朱氏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成雍嗤笑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他面前这位也是个女娃,便不好再说什么,讪讪道,“你阿父派人送信,要我为三娘取名。”

      狸奴不关心这些,面上有些恹恹的。

      “罢了,”成雍摆摆手,道,“堂堂镇军将军的嫡长女,何必为这些费脑筋。你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狸奴嘟囔道:“我可没看到有什么福气。”

      成雍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你且等着看,朝廷又要有大动作。”

      狸奴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动作?”

      成雍却神神秘秘不肯多说,让狸奴好生猜测。

      “莫乱想,过一两个月自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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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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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