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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没有星星的夜空 ...

  •   季洵感觉,自己像是当胸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无力地松开了方倾的手腕。

      心里痛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后悔?为什么?”他愣愣地问,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季洵观察着方倾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解释。然而对方只是垂着眼睫,如同在两人之间放下一层隔绝的帘幕。

      “因为……我们俩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方倾低声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紧紧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在白皙的皮肤上攥出了红红的指印。

      他在赌。赌季洵根本没有恢复记忆,赌他只是在瞎猜。

      “这不可能,”季洵喃喃。他短促地笑了声,像是在嘲笑方倾撒的谎太荒唐:“不可能,在医院里你明明……”

      “医院里的确是我。”方倾道,心痛得有如刀绞,偏偏脸上还不能带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但那次是因为愧疚。”

      “愧疚?”季洵难以置信地看他。

      “对。你先前追过我,但我没有答应。后来……”方倾说着说着话,忽然脚下一软。

      头晕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方倾膝盖发软,晃晃地迈开腿走到草地上,侧脸对着季洵。

      他盘腿坐了下来,单手撑着头。

      手脚都失去了力气,实在是站不住了。风带着草间的尘土气,掠过他沁着冷汗的手指。

      牙根又痒起来。

      季洵望着方倾的背影,几乎能透过那薄薄的西装看到他肩膀处瘦到显得有些尖的骨头。

      “后来怎么了?”他问,无意中再次印证了方倾的猜测。

      他的确,什么都还没想起来。

      无力感从心底里升起来,顷刻便麻木了四肢。方倾苦笑一声,知道那种感觉又来了。

      “后来有一次,你帮、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我实在对不起你的付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方倾缓缓阖上眼睛。

      他已经连坐着都办不到了。也顾不得地上灰尘,一歪身便躺在了草地上。仰着脸,艰难地呼吸。

      “但是我……”

      “你想说,”季洵沉着脸打断他,盘腿坐在他右手边:“其实这并不是你的本意,对吗?”

      世界刹那间安静了。方倾仰着脸,茫然地看向没有星星的夜空。

      “对。”

      “因为我并不喜欢你。”

      季洵忽然很想笑,手指握拳猛地锤了下草地,发出沉闷的钝响。

      “你骗人。”他道,喉头哽咽。

      然后他双手掐住头,指肚狠狠地按在太阳穴上,语速极快地低声嘟囔:

      “绝对不是这样的……你给我等着,方倾!我能想起来,我一定能想起来……!”

      然而任凭季洵将头掐的生疼,大脑里始终是一片空白。

      日记记到那里就已经断了,信里也没有任何线索。除了医院里那个吻,没有任何一个迹象表明他和方倾曾经堂堂正正地在一起过。

      方倾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热泪。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右手,苍白的手指颤抖着狠狠抓住季洵的袖子。

      “别惩罚你自己了,没用的。”

      “你不可能想起来的,因为这是从来就不存在的记忆。松手吧……”

      “……”季洵的手指慢慢滑落下来。

      他愣愣地看着方倾的面孔,片刻之后,徒然不管不顾翻身压他身上,鼻尖距方倾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厘米。

      方倾瞳孔骤缩,唰地垂下睫毛挡住他探究的视线。

      “你干什么。”被压的人快速低声道,声音里透着拼命压抑的紧张。

      “方倾,”季洵语气严肃,语气冷得像是在命令:“看着我。”

      “……”

      “怎么了,难道你不敢?”

      烦躁的感觉从胃里升起来,几乎要烧毁方倾的全部理智。都特么失忆了,这人居然还是这么难缠。

      方倾不得不抬起睫毛,视线与面前的人相对。季洵风吹湖面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过来。

      两片唇在方倾唇上蜻蜓点水地一碰,季洵直视那两汪倒映着自己影子的、浸在泪里的莹润眸子:

      “直到这一秒,你都不喜欢我吗?”

      方倾的心跳徒然加快。

      风吹过校园里的树林,叶子碰在一起,扑簌簌响个不停。然而他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只有季洵的声音。

      “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接连不断的战栗使方倾的牙齿都在颤抖。他想试着笑笑,那一声出来后却像是哭前的哽咽。

      “非得说吗?”不知是气得还是难过的,他的声音都在抖:

      “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真的……非得亲口告诉你这个答案吗?”

      “季洵,”他深深地呼吸:“就当是给我们俩之后的关系留一点余地,不好吗?”

      到最后,他几乎是在恳求了。

      季洵紧紧抿住唇,看着方倾的眼睛,足足一分钟没说话。

      直到心底里澎湃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直到他把方才双唇上的触感从心头驱散。

      “好。”他最后道,翻身从方倾身上下来。曲着一边的膝盖,双手撑在身后坐到旁边。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他道,淡淡地一笑。吸了吸鼻子,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挺身立起来,弯腰朝方倾伸出手:

      “走吧,回家。”

      方倾看着他那只伸过来的手,眼底情绪翻涌。

      与自己的不同,季洵的手心几乎什么时候都是温暖而干燥的。被这样的手握住的时候,只有无限的心安。

      然而他已经失去了握住这双手的权利。是他自己将这个人从身边推开的。

      更何况,他也早就没有力气伸手了。

      于是方倾向另一边偏开脸:“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艺术节结束了,我也没有回家的必要了。过两天,我就搬回学校宿舍。”

      “你交了半年的房租,现在刚过去没多久。如果愿意住,就接着住在那里吧。但是我不会回去了。”

      “季洵……”

      “这段时间,感谢你照顾了。”他最后说,左半边脸贴在草叶上,被露水沾湿了滚烫的脸颊。

      他等了半晌,没有人搭理他。

      “季洵?”他问,回头看了一眼。

      目之所及是巨大的音乐厅,灯光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观众早就陆陆续续从正门走完了。偌大的一片草地上,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夜风贴着地皮四处刮,时不时吹起两片干枯卷曲的树叶。

      季洵走了。方倾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完自己最后那一长串的话。

      孤独悲凉随着风吹进心里,地面也向上反着潮气。他仰躺在地上,感觉天上的乌云瞬间便能压下来,将他整个人吞没在黑暗之中。

      方倾长叹一声,今夜不知第几次仰头看天。用力眯起眼睛,想要看到哪怕一颗星星。

      一颗星都没有。这不知怎么牵动了他的神经,让方倾最后的理智都消耗殆尽。

      弹钢琴的双手十指蓦地绷到僵直。脚后跟狠狠在地面上磨了一下,方倾哇地哭出了声。

      人若是半点希望没有,空洞麻木地过活着,也算是平稳的一生。就如同天生的盲人,即便一辈子没见过光,也能平静地度过每天。

      怕就怕让他见到生命里的光,又硬生生将那光明夺走,留他一人重回灰暗的世界里。

      方倾滚落的眼泪,就是为了他得而复失的光明。

      心里疼得像被双手猛地攥住,来回来地揉捏撕扯。

      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沾湿了他鬓角的发丝。

      他艰难地动了动食指,用手指带动整个手抬起来,搭在距离最近的胯骨上。

      歇了一阵,然后一点点往上挪,手指轻轻爬过腰腹,胸口,脖子……最后挪到脸上,胡乱地抹着上面的泪。

      然而新的泪又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费力地擦了半天也没有擦完。

      擦着擦着,方倾忽然又觉得整件事情荒唐得让人想笑,干笑着轻声喃喃:

      “奇怪,我到底怎么啦?”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方倾费了半天劲才从裤兜里把它拿出来。接通后按了免提,屏幕朝上扔在草地上。

      “喂?”他声音里透着疲惫,心说如果是骚扰电话就直接把手机扔进河里。

      “方倾,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方倾不由得眨了眨哭到泛红的眼睛。

      “赵哥?”

      “嗯。是这样,你前两天不是让我给你约个人看病吗?我找着了,是一家比较大的私人诊所,明天就可以去。”

      方倾虚弱地“哦”了一声:“我家里那几位……”

      “放心,绝对不会让他们知道的。”Tree.赵笑了,声音在空旷的草地上回荡:

      “不然我就直接给你约大医院精神科的专家了,哪还用到处打听?”

      “哈哈……”方倾干巴巴一笑:“谢了,赵哥。”

      “没事。等会儿我把那位医生的名字和诊所位置发你。明天他有空,你就赶紧去吧。”

      “好,”方倾终于恢复一点力气了,手指轻轻揪着地上的草皮:

      “对了,你有我哥的消息吗?我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

      “你哥啊……”Tree.赵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下神:

      “我还真没有你哥的消息。他出国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们了,估计也是怕你爸妈找着他吧?”

      方倾听罢,突然狠狠揪起几根草叶,声音平直:“赵哥。”

      “啊行行行,魏董事长和方女士。不过虽然你不想这样,但这俩人的确是你爸妈……”

      “我知道啊,赵哥。”方倾疲惫地抬起一只手臂挡在眼前:“我知道,我只是不想重温这样狗/屁的事实。你也知道的……”

      这样说着,他像是被逗乐了,咯咯地笑了好一阵:

      “我总希望,那个在我不听他话的时候就把我绑起来,给我胳膊上来一针镇静剂再把我推到人前的人……是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说完他又忍不住要笑。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滑到泛红的耳阔上。

      对面沉默了,只能听到略微沉重的呼吸声。最后,Tree.赵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对不起……我之前甚至,也是魏董事长叫来那些人中的一员。”

      方倾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会为这个道歉:

      “行了赵哥,别内疚了。再说,就算你当时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不光不会有用,还会在那只老秃鹫面前暴露你是苏阿姨和我哥身边的人。然后我们俩一人挨一针,一起变成他脏爪子底下的俩提线木偶。”

      他这话简直幽默到有点地狱,Tree.赵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说的有道理。”

      把这个人逗笑,方倾忽然有了点成就感。手撑在草地上,他试着爬坐起来。

      头还是有点晕,但已经可以忍受了。自行车一时半会骑不了,但大概再缓缓就能站起来走回去了。

      “赵哥,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明天会准时去看医生的。”

      “行,”对面答应得痛快:“不管未来怎么样,一定照顾好你自己。”

      挂掉电话后,方倾手撑在地面上,晃悠悠试着站了起来。他一手扶着脑袋,步态有些不稳地往宿舍方向走去。

      方倾一步一晃上了楼,打开房间的门。爬上楼梯,然后一头扎进枕头里。

      “……”

      站在楼梯口那人看他摇摇晃晃地进了屋,扭头斜靠在墙上。

      并不明亮的白色灯光打在宿舍走廊里,照在他深色西装的衣角。

      季洵沉默着立在阴影中。方倾在前面走,他就一路不远不近地这么跟着,直到确认这人安全进了屋。

      “你朋友可能有比较严重的焦虑症,有可能的话,记得多看着点他。”

      “另外,他虽然很不舒服,但并没有为此慌张。我怀疑他出状况不止一回了,只是还不想你知道而已……”

      医院里,那位贺医生的话如在耳畔。

      季洵阖了阖眼,试着想象自己被人绑在病床上。灯光下,父亲俯身凝视着自己,举起注射剂将针筒扎入到自己皮肤下的静脉血管里……

      “嘶——!”他蓦地打了个冷战,为方倾难过的同时心头一阵火起。

      “魏董事长,方女士……”他喃喃道,回身快步走出了宿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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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没有星星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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