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映柠

9、第九章

　　教学楼顶楼天台是每周最后一天每班轮流打扫，开学两个多月，刚好轮到十班。

　　张婧任命许柠为值日组长，分配的组员基本上都是男生，刚打扫完就嚷嚷着要去篮球场打篮球。

　　几个人吵吵闹闹地带着卫生工具回班放好，跟许柠打过招呼，就全散了。

　　她早就让陈汐瑶先回家了，冬季作息时间里杭中五点半就放学了，现在已经六点多，教学楼里基本没剩什么人了。

　　许柠整理卫生工具，发现少了个畚箕，于是重新回到天台拿。

　　六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余晖，许柠加快步子，想赶在天黑前到家。

　　天台上，许柠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男生趴在围墙上，即使在冬季臃肿的校服下也不显胖，整个人挺拔清瘦。

　　隔老远许柠就感觉到一股悲伤的气氛，男生孤单的背影此刻显得哀伤落寞。

　　察觉到有人来，江屿转头。

　　许柠挥了挥手，“好巧。”

　　江屿点点头，“确实。”

　　“你怎么还不回家？”许柠疑惑，走到他跟前。

　　离得近了许柠才发现，江屿的眼眶有点泛红。

　　她心中一揪，试探性开口，“你不开心吗？”

　　江屿没说话，许柠也没催，就静静地站在他旁边，看着余晖一点点褪去。

　　好像过了很久，江屿才道，“有点。”

　　“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吧？”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不开心吗？有个人倾诉可能会好些。”许柠侧过身子看他，柔声说。

　　或许是那天傍晚仅剩的夕阳过于温暖，打在她的侧脸上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温柔，他受蛊惑般，对她吐露心声。

　　“我的父亲是名很厉害很厉害的警察，从小到大我都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自豪。”男生话里是毫不掩饰的对父亲的孺慕。

　　许柠看着他，安静地听着。

　　“但是他工作很危险，我妈妈生我时没抢救回来，我只有我爸这一个亲人，每次他出任务，我都担惊受怕，很怕他哪一天就离开我了。”男生低头，自嘲地笑笑，“是不是很矫情，一个男生，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我很佩服他，却很希望拯救人民的不是他。”

　　“并不是啊，这个世界需要英雄，但又有谁希望这个英雄是自己的家人呢？你没有错。”许柠看向右边的男生，轻声开口。

　　“其实平常也都习惯了，但最近老是心慌，刚巧一个星期前晚上我爸他们又接到通知，有涉毒涉枪案件，紧急出动，隔天早上我发的消息到现在他都没有回，所以我现在真的很担心，很怕他出事。”

　　“我运气还是蛮好的，今天就把我的运气分给你，叔叔肯定会平平安安的。”许柠笑着看他。

　　男生眼睫微垂，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睫毛遮住眼内情绪，泛红的眼眶让人心疼，“我也希望，但是心里真的很慌。”

　　许柠抿唇，沉默片刻，然后告诉了江屿自己的经历。

　　“江屿，我也告诉你啊。”

　　“我家是警察世家，到我爸时叛逆，从了商，我妈妈生完我后得了产后抑郁，几年后自杀，前几年我爸去谈生意遇到空难也去世了，就留下了我和我哥哥两个人。”

　　“我哥哥也是警察，所以我很能理解你那种感觉，无时无刻都在担心，和你一样，我也怕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也走了，所以每次他一有什么重大任务，我都吃不好睡不好。”

　　“所以这是人之常情啊，谁都会担心害怕，没人规定你不能伤心，但是你要相信你爸爸，他是守护国家守护人民的人，上天会保佑他，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而和我们一样，有很多警察家属也在等他们回家，我们就是他们的底气，是他们的软肋，他们一定会好好回来见我们的。”

　　天色彻底暗下来，许柠劝他，“先回家吧，不早了，可能你到家你父亲已经在家里了呢？”

　　江屿看着许柠，微弯唇角，“谢谢你。”

　　仿佛刚刚脆弱的少年只是错觉，现在许柠眼前的少年，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模样。

　　“以后心里不舒服可以来找我啊，我们情况相似，更能共情。”许柠开玩笑道。

　　或许时间过去太久，久到许柠都要释怀，能够坦然接受双亲去世的事情，甚至能去安慰别人。

　　江屿也笑了，唇边的梨涡露出来，许柠简直要溺死在他温柔的笑意里。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江屿陪着许柠回班拿书包，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出声询问。

　　“望江苑。”许柠看向江屿，观察他的反应。

　　“我也是。”江屿有些惊讶。

　　“你初中的时候也住在这儿吗？”许柠问。

　　“没有，我以前住在二十七中旁边，望江苑离杭一近，高中就搬来了。”

　　许柠点头，“怪不得我在这住了三年都没见过你。”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那个，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你先回家吧，反正都到小区门口了。”许柠出声。

　　“好，那你注意安全。”江屿应声。

　　许柠很快买好东西出来，江屿已经走了。

　　许柠叹了口气，跟自己说：人家要回家学习了，你跟人家关系又没有很好，人家没理由等你，都把你送门口了，这是跨越性的，知足吧。

　　胡思乱想间，没注意路，绕到小道。

　　意识到时，周围没有路灯，有些昏暗。

　　许柠懊恼，心中升起一丝恐惧，加快速度想要走到有光的地方。

　　听到前面有些响动，她抬头什么也没看到，走了几步又抬头，看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团很高很黑的影子，那影子问：“放学了？”

　　“啊！”天有些黑，只有点昏暗的灯光，许柠被突然的出声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

　　许柠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敞开自己的长衣，露出隐私部位，吓得忘记了喊叫。

　　整个世界在这种古怪的寂静里被遗忘了几秒，许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犹如被定在原地，浑身发冷。

　　眼睛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盖住，同时那人出声，“不要看。”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柠被突然捂住眼睛的恐惧消散，乖乖闭上眼睛，任由江屿把自己拉到他背后。

　　见男人还有上前不打算离开的趋势，江屿冷笑一声，也走上前几步。

　　“就这，也好意思露出来？”男生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语气很冷，带着不加掩饰的浓浓的嘲讽。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男人落荒而逃，江屿看了眼手表，记下时间。

　　“你怎么走这儿来了？”江屿问。

　　后怕使女孩声音不稳带着哭腔，“我只想走快点，没在意路就走岔了。”

　　“下次记得走大路。”江屿一边帮她捡东西，一边说道，“这是小路，平常走的人少，现在还是晚上，你一个人不安全。”

　　男孩的声音有些紧绷，透露着担忧，但还是语调平稳。

　　“谢谢你，幸好你在，你不是先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这儿？”许柠道谢，又问出自己的疑惑。

　　“在小区门口碰到认识的奶奶，我爸之前帮过她，她让我等她一下，回家拿自己种的菜，她家到我家从这里走比较快。”江屿解释。

　　“你哥哥在家吗？”江屿又问。

　　“不在，他出差了。”

　　“那现在跟我去警察局报警？”

　　“好。”许柠应声，乖乖跟在江屿后面。

　　“你一个女孩子，下次晚上还是不要从小路绕了。”江屿重复，“这边附近有摄像头，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拍到，等会儿找警察调一下监控。”

　　许柠忙不迭点头答应。

　　这条小路旁边就是围栏，再旁边就是往江边大坝去的马路，路上有摄像头，许柠祈祷着监控能拍到这一幕。

　　进入警局，有人看到许柠，“妹妹这么晚来警局干嘛？许翎去邻省了，这会儿不在。”

　　许柠认出是哥哥同事，“顾衍哥好。”

　　顾衍朝她点头，又把视线移到她旁边的男生，出于把兄弟妹妹当做自己妹妹的态度，他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个男生，但越看越眼熟。

　　嚯，这不是他大领导家儿子吗？一晚上遇到两个领导家属。

　　再抬头，看到门口高大的男人，“江队好。”

　　江屿闻声转身，看见父亲站在门口。

　　“小屿？”江文舟惊讶，“怎么来公安局了？”

　　江屿看到面前的父亲，心里悬了几天的石头落地，如释重负，“来报警。”

　　江文舟重复，“报警？你怎么了，还是你旁边这位小姑娘？”

　　“六点四十左右，在望江苑三十五栋后面的小路，我同学遇到了暴露狂。”江屿言简意赅。

　　“妹妹怎么去小路呢？大晚上的应该走大路啊。”顾衍听到有些后怕。

　　“在想事情没看路就走岔了。”许柠的情绪已经彻底稳定下来，紧接着委屈感就上来了。

　　“顾衍你带着这个小姑娘去调一下监控。”江文舟喊顾衍。

　　许柠跟着顾衍走了，江屿停在原地。

　　“有事？”江文舟见他不动，停住准备离开的脚步，心下了然，“这几天出任务手机上交没看到你消息，早上才回来。”

　　听到解释，江屿点头，“你受伤了吗？”

　　“小伤，没事。”江文舟轻描淡写。

　　“刚刚那个小姑娘是你？”江文舟问。

　　“应该算…朋友。”江屿微顿，想到开始女孩子的那句“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吧”，然后回答。

　　刚刚学校天台的交流，江屿已经把许柠从稍微熟悉一起玩过几次的同学，划入自己朋友的范畴。

　　江文舟点头，再开口，话里带了丝调侃，“第一次知道你有女生朋友。”

　　“既然是朋友还住一个小区，现在天黑的越来越早，你放学不如和人家姑娘一起回家，小姑娘估计今天也被吓到，以后不一定敢自己走了。”江文舟说。

　　听到父亲的话，江屿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然后很快被抹去，觉得有理，便应下，“好。”

　　本来就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她回家迟了才遇到这些，这是他应该做的。

　　“那姑娘家人怎么不见？”江文舟想到是自家儿子陪她来，又问。

　　“她哥哥好像也是刑侦队的，听刚刚那个警官说去邻省了。”江屿说。

　　“许翎啊？”江文舟想了一下，知道说的是谁了。

　　“应该是吧。”

　　“那姑娘叫许柠是吧？”

　　“对。”

　　“那就是了，许翎这孩子就是个妹控，天天讲他妹妹长的好看性格好成绩好，队里那些小伙子都可好奇，偏偏他又捂得死，连个照片都不给看。”江文舟想到这个优秀的小辈，语气里不由带了点笑意。

　　江文舟又关心了会儿儿子最近的学习状况，看到许柠出来，便说，“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回家，把人家姑娘送到楼里再走。”

　　江屿一向比较听父亲的话，自然照做。

　　回去路上，江屿问许柠，“你放学回家介意多一个人一起吗？”

　　“不啊，怎么了？”许柠猜到他要说什么，心里有些激动。

　　“现在天黑得早，我们又刚好顺路，所以不如放学一起。”江屿坦言。

　　“但是我们老师放学一般都会拖几分钟堂。”许柠犹豫，“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没事，我们班也不是一打铃就放学。”

　　听到这话，许柠赶紧侧头压住笑容。

　　因祸得福啊这是，感觉距离一下子又近了好多。

　　男生并没有讲我等你之类的，而是讲他自己放学也迟，虽然不知真假，但也让她少了些耽误学霸时间的负罪感。

　　听讲他们这些搞竞赛的学霸平时都很忙，学校的文化课一般都会因为没时间放到旁边，只一心学竞赛。

　　“那就麻烦你了。”许柠真心实意道。

　　“没事。”沉默良久，江屿又说，“谢谢你今天分给我的运气。”

　　许柠微愣，然后瞬间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安慰他的话和刚刚看到的安然无恙的父亲，笑了，“叔叔他们这些保护人民的人本来就应该平平安安。”

　　江屿看着许柠进了单元楼，又看着楼上有一扇窗亮了，才转身离开。

　　许柠趴在窗边，刚好看到江屿转身离去，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她回到书桌跟前，哥哥刚好打来电话。

　　“柠柠我刚刚听顾衍讲你遇到性骚扰了？怎么这么晚都没回家？”许翎焦急的声音传来。

　　“我没事哥哥，就是今天大扫除迟了会儿，你别担心，我跟我同学一起的，他还陪我去了警局。”许柠软声答。

　　她在心里暗骂顾衍，她本来没打算告诉哥哥让他平白担心，结果他速度倒是快。

　　“你班上有没有住望江苑的？你们之后放学结个伴。这两天哥哥不在家，你嫂子去温城参加教研会了，要不你先去陈阿姨家住两天？”许翎的话像机关枪一样，砸的许柠脑袋疼。

　　“哥你好吵啊，不需要麻烦人家的。我同学是你领导儿子，今天就是他，他说之后放学和我一起，你就放心吧。”许柠叹气，安抚炸毛的哥哥。

　　“哪个领导？”许翎话里带了丝警觉。

　　“听顾衍哥叫他江队。”许柠回忆道。

　　“行，那你自己还要注意安全，我过两天应该就能回去了。”

　　许柠应下，挂断电话后，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