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今天也在加班》长蓁

9、遇见一块不完整的圆

　　“这是你们的暗语吗？”许风华从背后探出头，“还挺有情调。”
　　“你怎么也开始了？”李俞生把他推出去，“到上班时间了，我还在病假时期，你快回去上班。”
　　“好好好，你以后别想进我老许家的家门。”
　　甩下这句话之后，许风华飘飘离去，木十三问：“先生，你和父亲是在吵架么？”
　　“不，他有病而已。”李俞生听到这一声“父亲”，扯了扯嘴角，随后蹲下来，看着玻璃舱的木十三，“怎么样？”
　　“很好。”木十三抱着双膝，将下巴靠在膝盖上，赤着身子却显得无比虔诚，仿佛在迎接他的神明，“用了新材料，现在我和娃娃是同类了。”
　　“……”
　　拜托，不要在纯洁无比的气氛里坦然地说出这种话啊。
　　李俞生这才明白新材料是什么意思，他打开玻璃舱，几乎是同一时间，木十三朝他伸出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俞生牵上那只手，用指尖在那只手的掌心轻轻磨蹭了几下。
　　软的。
　　李俞生愣了一下，久久没有放开，木十三得不到指令，也任由他牵着。整整一分半后，李俞生才松开手说：“挺不错的，是上周批下来的生物液态金属材料吧。”
　　他曾经参与过这个材料的研究过程，其中原理十分复杂，最终呈现的结果也很好，是拥有着生物质感的金属材料，一般呈液态，经过特殊处理后可以变成金属并投入使用。
　　木十三轻轻地点头：“我看到这份材料上，签着先生的名字。”
　　“那是，我当时花了好大的心血才搞定特殊处理法的。”李俞生将玻璃舱关上，“你在这里呆着，你算是第一批用这种材料的仿生人，我要确定有没有不良反应。”
　　“好。”木十三继续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那先生是不是会多抱抱我？”
　　“嗯？”
　　“确定这种材料的不良反应。”
　　“当然不是，只是观察一下而已。”
　　“哦。”
　　不知为何，李俞生从这个字中听出一丝失落的情绪。
　　情绪？
　　李俞生找出一条毯子，这是他用来度过美好的午休时光的，此刻被垫在了地上。
　　学着木十三的姿势，李俞生隔着玻璃和他面对面，说：“十三。”
　　“嗯。”木十三应了一声，“这是先生第一次当着我的面这样叫我。”
　　“是吗？”
　　李俞生回忆起来，的确，他从来不对着木十三叫这个人类名字，第一次喊还是9号公路上下达返回指令的时候，至于“十三”这几近亲昵的称呼，他是刚刚第一次喊。
　　大家一致认为，李俞生是个讨厌别人打扰独处时间、对亲密关系点到为止有时候还很神经质的怪人。
　　不错，李俞生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十三，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提醒一下，请使用准确的形容词，不要用修辞手法。”
　　木十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认为，先生是一个能忍受和享受孤独，内心平和温柔的人。”
　　“倒是稀奇，这是我吗？”
　　“每个人都多面的，这只是我看到的你。”
　　“十三眼里的我，原来是这样的？”李俞生笑了笑，“嗯，没想到我也能和温柔这个词沾边了。”
　　十六岁之前的李俞生，出身于高智商家庭，他也不负众望，展现出他的天赋，于是，成功赐予了他狂妄、骄傲的资本，他也认为自己是真正的天才，喜欢爬山远望，一览众山小。
　　十六岁之后的李俞生，本已经决定为重燃人类文明付出生命的他，猛然拥抱了崭新的时代。他该高兴的，毕竟有多幸运，才能亲眼见证人类文明美好的未来呢？
　　但是，见证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十六岁的李俞生迎接了第二次新生，没有家人、朋友，熟悉的一切大多化作历史书上的名词。这时他好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又好像是六十岁的老人，站在人潮人海中不知所措。
　　星际政府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资助他重新上学，唯一的要求是进入X研究所工作。他答应了，从头学起，以他的天资很快就到达了同龄人该有的高度，甚至能正常大学毕业。
　　与此同时，他生病了。
　　说不出来是什么病，是难以与人产生太亲密的关系？是只有在剧本杀里扮演角色忘掉自己才能获得放松？还是一边摆出各种新潮流物品但是很少用一边又藏住那些旧东西不想丢的怪异想法？
　　心理医生为他这个病取了个名字：跨未来焦虑孤独症。
　　很形象。
　　他本就不属于这样崭新的世界，却又无目的地在这里飘荡着，简直就像一缕有实体的旧时代幽灵。
　　在李俞生沉浸在思绪里时，木十三郑重地点点头：“是的，先生在我眼里是很温柔的，你赐予了我两次生命。”
　　一次是身体，让他免于销毁。
　　一次是心灵，让他得以重生。
　　而且，木十三在李俞生办公室偶然看到关于X57-13的研究报告。
　　李俞生一直用的是“他”，而不是大家习惯的“它”。
　　不管李俞生是否承认，木十三都觉得，他这位可爱的管理者眼里的X57-13是木十三，是那个“他”，是一个“人”。
　　很奇怪的感觉。
　　就像现在一样，李俞生学着他的姿势抱膝静静地看着他，给了他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李俞生将一部分遗失在了过去里。
　　木十三将一部分放在他人目光中。
　　他们都是不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