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子》苏流年啊

3、开盲盒

　　在开了五次“土豆丝炒姜丝”盲盒还没吃到土豆丝后，祁栩果断放弃了，他甚至觉得那道凉拌折耳根也没有那么难吃了。
　　简单用完餐，祁栩便认真地捣鼓起售后评价表，他先对每道菜的味道做了个简单的判断。
　　土豆丝炒姜丝——“×”难以下咽。
　　凉拌折耳根——“√”可以接受。
　　鸡蛋炒番茄——“√”上打点，有待改进。
　　既然要写评价，就得提出恰当可行的修改意见，这是他码字两年多来形成的良好习惯。在祁栩的心里，没有修改方案的评价表与废纸无异。
　　他在最底下一栏的备注上写：以本人的口味评价，最难吃的当选土豆丝炒姜丝。是谁发明的盲盒菜吃法？我是追求新鲜，不是以身犯险，希望贵餐厅能虚心接纳我的意见。另外，凉拌折耳根咸味偏淡，鸡蛋炒番茄也不用这么实诚，蛋可以适当少放点，多放点番茄，入口有点干了，不够嫩。
　　写完后，祁栩跟修改文章似的，又从头读了一遍，总觉得意见读起来不朗朗上口，就用签字笔划掉，重新写了四个大字。
　　建议关店！
　　额……
　　会不会太伤人了？陆无为既然设计了评价便签，初衷肯定是希望食客能广提意见，自己写得太重，容易打击他的自尊。再说，他这是家火锅店，也不专门供应炒菜，味道难吃了点也能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他又划掉，打算写点鼓励的话，可一落笔，他才恍然意识到，最底下备注那一栏全写满了，而且，因为他的多次涂改，备注栏看起来脏兮兮的，一点也不工整。
　　祁栩的中度洁癖加强迫症共同发作，他实在看不下去，在抽屉里找了老式胶水，用剪刀工工整整地裁了一张纸，粘贴在底下的备注栏。
　　胶水吹得半干，才写了一行字：甚好，愿君勉之。
　　落笔，他才欣慰地将纸张压在碗底，把餐具端出了杂物间。
　　两点左右，过了饭点，火锅店的人流量明显小了，祁栩怕贸然进入厨房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把餐盘放在餐桌上，等林琳婶取走之后，才回了房间。
　　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茉莉花香，这是祁栩最爱的味道。
　　平时，他熬夜码字或者外出夜跑，总会带上一瓶茉莉花茶味的东方树叶。他喝茶、喝咖啡习惯了，就算大半夜喝下去，犯困了照样能一秒入睡。

　　“给我看看！”陆无为迫不及待地从林琳婶手上抢走祁栩的评价便签，激动不已。
　　林琳婶忙活着擦厨房案板上的油渍：“小老板很在意小祁的评价么？”
　　“我在意每一个顾客的评价。”
　　看着备注栏上祁栩用瘦金体写的“甚好，愿君勉之”，陆无为心里说不出的开心，被认可的幸福感涌入全身。
　　林琳婶觑了他一眼：“他对你的特色菜有什么评价？”
　　陆无为嘻嘻一笑，鬼鬼祟祟地合上厨房门，颇为神气地清清嗓子：“甚好，愿君勉之！他让我继续努力，看来我的土豆丝炒姜丝，他还是很喜欢的。”
　　“小老板，我们清岩镇的当地人吃不惯这道菜。”
　　“我知道啊！”陆无为打了个响指，“一般人都吃不惯，能吃惯并且喜欢上的，都不是一般人。”
　　林琳婶对于这个答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复，只得回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祁栩的肯定更加鼓舞了陆无为的士气，他愈发昂首挺胸了：“我就知道，他的口味一直以来都没变过。”

　　祁栩用茉莉花茶漱了好几次口，确保嘴里没有姜味了，才打开鸿运扇躺在床上午休。
　　顺道提一嘴，林琳婶还特意帮他在床上铺了凉席，说杂物间没有空调，怕他晚上热。
　　其实，小杂物间背靠小院，没有西晒，吹着小风扇，下午这个点完全不热，祁栩感觉要是入了夜，怕还要盖上一层薄薄的毯子。
　　住在清岩镇，似乎这个夏天也没有往常那么燥热了。
　　祁栩戴上耳机，一转头，又重新瞟到了摆在桌上的小竹编，他躬身起来，一手抄过小竹编，一只手还在捣鼓耳机盒。忽然，他福至心灵，随手把白色耳机盒插入了竹编内。
　　套进去了，还完美契合，跟量身定做的一样。
　　竹编方盒的边缘凸出处穿了一根手工编织的彩绳，绳子的一端绑了挂钩。
　　这是一个做工精细的竹编耳机外套！
　　祁栩侧卧在凉席上，大拇指一上一下掰着耳机盒玩，耳机盒和竹编外套紧密贴合在一起，耳机盒“哒哒”的清脆响声伴着窗外的蝉鸣，勾起了他的回忆。

　　夏日轻风擦过发梢，水声潺潺。
　　祁栩眯着眼，侧靠在陆无为的肩膀上，陆无为环抱他，一只手还玩味似的勾着他的手指绕来绕去。
　　两人也不说话，并排坐在人工湖畔的木桥边上，赤脚踩着水，各自戴一个耳机，祁栩的耳机盒就是这一款纯白色的。
　　那是大二那年，陆无为送他的SHOKZ骨传导耳机。
　　算起来，那年也是在盛夏。
　　盛夏分别，又在盛夏重聚，像是一场因缘际会。

　　祁栩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八点了，他睡了整整五个小时，头昏脑涨的。
　　微信上，他跟贺楠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的互道晚安。
　　自己失踪了一天，贺楠居然没发觉。今天是周五，是跟蒋璇约定的每周去看电影的日子，以往周五的六点半左右，蒋璇会准时询问他一会儿去看什么电影，现在连蒋璇也没有动静。
　　果然，在这段感情里，容不下第三个人。
　　他被彻底地踢出了局。
　　手机刚充上电，□□就响了，那是编辑发来的解约合同。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浏览完合约的所有细节部分，确定无误后，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名字。
　　落笔，就意味着跟网站两年的合约正式到期。
　　编辑发来一段文字。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你在我的作者里是很有灵气的一个，我不想流失掉你。
　　流失。原来自己在他眼里顶多算资源，跟他一起写作了两年，深夜聊天的情谊到头来，居然连朋友都算不上。
　　祁栩对他彻底失望了。
　　——我已经有下家了。
　　祁栩发出去这句话，□□电话就响了。
　　编辑的话如连珠炮一般在他的耳朵里轰炸：“在圈子里，我们网站的福利是最好的！也能给你最好的发展！以后一旦小说的版权销售出去，对你来说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你才写了两年，才刚积累读者！”
　　他的声音炸耳朵，祁栩耐着性子听他说话时，还刻意把听筒离远：“我不在乎，大不了从头开始！”
　　“祁栩！”编辑吼了他一声，“人生多少个两年！这两年我陪你改稿，陪你想情节走向，改文，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昨天公司组织体检，我的多项数据异常！现在微博发酵这么严重，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你提解约，你想干什么？！你想害死我是吧？”
　　“老黄。”祁栩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平静，也许是睡得太久脑子疼，他说话都想吐，“你带我入行，我很感激你。虽然我这两年没写出什么成绩，但我的小说提成你也拿得差不多了。我不是突然解约，我的两年合约这个月刚好到期，我到期不续约，哪里有问题？”
　　“我知道‘扬州飘雪’的事对你刺激很大，但这事不是还没定性么？网站还在做取证和对比，你不要着急。我是你的编辑，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祁栩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风云FX，是你吧？”
　　“你在说什么？”对方的语气虚浮了。
　　祁栩笑了笑：“你的微博小号是叫风云FX吧？‘扬州飘雪’的新书抄了我两年前写的《入夜来》，从人物设定，到故事走向，有十多处的桥段都一模一样，你带了这么多作者，你应该知道这不算借鉴吧？这篇小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你用微博小号背刺我靠炒作‘扬州飘雪’来提升热度，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小祁！”编辑急了，“都是一个网站的，为了网站的发展，做一点小小的牺牲又能怎么样？现在这种毕业就分手的校园小说的梗很常见！而且，谁能保证自己能写出绝对原创的文章来？靠写作吃饭的人不都是这样一路模仿过来的么？你小学写作文，老师不还让你们多模仿名人名言么？”
　　“这能一样么？！”祁栩质问。
　　“天下文章一大抄，哪不一样？”编辑好言相劝，“退一万步，他的微博粉丝百万，你一个新人，就算他抄了你的书，你怎么跟他扯？你上网查查，哪个抄袭作者的官司打得顺顺利利？打了五六年的最后倾家荡产的都有！你要打官司，人家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跟你斗。你呢？你不生活么？你不码字了？何必呢！你怎么就一根死脑筋！”
　　“我没想打官司，我也不想再把自己跟那个人扯上关系，换个地方码字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对大家都有尊严的办法！”
　　祁栩憋着一股气把手机关机。
　　他来清岩镇散心就是希望自己能忘记这件事，能尽快走出去。本来以为这两天已经有所好转了，可事实是他还是在意，因为发火了。
　　越气愤，越表明心里这道坎没过去，就算表面再风平浪静，也终有爆发的一日。
　　工作不顺，感情也不顺，糟心。

　　陆无为端了两杯奶茶进门的时候，祁栩正脑袋蒙着被子咆哮，发泄怒气。还是陆无为叫了他一嗓子，祁栩才陡然回神，换了一个人一般，理了理发型，稳重地坐好。
　　“没打搅你吧？”陆无为把一杯奶茶推到他跟前。
　　“没。”祁栩赧得脸红透了，一直不敢抬头看他。
　　陆无为拉来椅子，坐好，“噗”地一声，吸管插入奶茶，吸了一大口。
　　一点点的四季奶青，他的喜好还和大学时一样。
　　陆无为帮祁栩插好吸管，端起奶茶递给他：“喝奶茶心情会好很多，试试么？”
　　祁栩抬手接了，嘬了一口。
　　好甜！祁栩爱喝五分糖，陆无为一直喝的是全糖，这杯明显是按照他的喜好点的。
　　“很甜？应该奶茶店的人搞混了，你应该喝的是我这杯，我这杯不甜。”
　　“挺好的。”祁栩反正心里正烦着，吃点甜的心情能好得快些。
　　鸿运扇的小风呼呼地吹在两人的身上，舒服极了。
　　“你在台湾从小喝一点点，没喝腻么？”祁栩找了个话头。
　　“口味没变，有点故乡的味道。”
　　祁栩突然感慨：“我在清岩镇也没看到一点点。”
　　“你只顾着找地跳楼，哪有心思关注奶茶店？”
　　祁栩：“……”
　　祁栩苦笑，没接他的话。
　　说起一点点，陆无为的话匣子才打开了：“中午的特色菜，你喜欢吃就好。”
　　“土豆丝炒姜丝啊？”
　　陆无为没答，只是冲他笑笑，祁栩从他憨憨的笑容里读懂了一切。
　　我说谁脑洞这么大，会做这种惨绝人寰的菜，原来是你！
　　我早该想到，也就只有你才有这等造诣。
　　“我明天继续给你做吧？”
　　“不用了……”
　　“不好吃么？”
　　祁栩不想拂他的面：“不好认。”
　　“认？”陆无为没听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眼神不好，从土豆丝里选姜丝，每吃一口都像在玩扫雷。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祁栩看陆无为没回答，就大着胆子开口，“你为什么要开火锅店？”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想问了。
　　“偶然。”陆无为很认真地回答，“本来，我是想加盟一点点的。”
　　“啊？！”祁栩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当时清岩镇的旅游业没现在那么发达，那边评估之后，说这里达不到加盟店的资质。其他的连锁店也一样。我当时想开不成连锁店，还不如开一家自己的品牌火锅店。”
　　“为什么叫‘君再来’？”
　　“土到极致就是潮，你不觉得么？”
　　祁栩：“……”
　　清奇的脑回路，确实是他，如假包换！
　　对于“潮流”一词，陆无为有自己读到的见解：“其实时尚也是这样，以前觉得土的东西，现在有时候会觉得有意思，潮不是一成不变的。”
　　酷爱反驳和说教，确实也是他，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