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伺已久》闲时折花

8、头疼

　　“母妃搬到梅苑，本就是为寻个清静之地养身子。此番探望，似乎没什么起色。”梁极向她展出一个关怀的笑，“想来还要继续静养。”

　　梅妃脸上略有僵意。

　　辛姒闻言，上前询问：“母妃身子也不好么？”

　　梅妃扯出一个笑，“许久前落下的病根了，不妨事。”

　　她转而吩咐底下人，脸上露出些许慈爱之意，“东边长亭处的梅花还开着，带三皇子妃去瞧瞧吧。”

　　那婢女却没动，看了一眼梁极，梁极微点头示意她才应下：“是，娘娘。”

　　梁极放开辛姒，抬手碾去她脸侧一缕黑发上沾染的飞絮，展出一个笑意：“你先去，我随后就来，你我新婚，母妃想来有话要叮嘱我。”

　　望着他手里刚取下来的飞絮，辛姒不好意思了瞬，转而又庆幸起来。

　　是个体贴细致的。

　　他的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容色叫人没有分毫怀疑。

　　辛姒随宫人前脚刚走，梅妃脸上陡然转为一阵恨意，视线如诡怨的深水，直勾勾盯着梁极。

　　她当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囚母，软禁，都隐在他那张与她三四分相似，儒沐如风的脸下。

　　“孽子，你也配成家？你这样的人，活该死无所依，本宫当真后悔，当初没直接掐死你。”

　　佛珠线断，滚了满地，梅妃站得不稳，尖利的手指指向梁极。

　　她面容扭曲，仿若字字泣血，看着梁极慢条斯理捡起地上的珠子。

　　“母妃息怒。”梁极浅淡道了句。

　　梅妃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几欲直不起腰，笑够了，她睨向梁极，道：“你那个三皇子妃，倒很是受用你那一套。”

　　“只是不知，她要是知道你那卑贱的骨子里，藏得是睚眦必报，见不得一点光亮，会不会避之如蛇蝎。”

　　梁极的手一顿，撩起眼皮不咸不淡看了梅妃一眼，眼底寒意叫她心里一惊。

　　只是不过一瞬间，漆如点墨的眸子又笼上一层和煦春风，梁极道：“比起担心儿臣，母妃不如先想想怎么出这梅苑。”

　　“报应不爽！终有一日，无人要你！”梅妃拂袖将桌案上的香烛贡品都扫到地上，然后又似抽尽了浑身力气，跪倒在菩萨眼底。

　　梁极转身向殿外走去，一路脚步未停。

　　“可看见了王妃？”东边长亭找了许久，没看见辛姒。

　　“回殿下，适才有人来传话，王妃娘娘同她说了几句，便跟着她过去了。娘娘吩咐，不许我们跟着。”

　　“何人传话？”梁极平声问。

　　那婢子把头埋着，声音传过来：“像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梁极眼神一暗，意味不明笑了声。

　　“哦？可听见说了些什么？”

　　“娘娘叫我们都退下，不曾听见......”那婢子把头埋得更低，声音越来越小，宫人都说三皇子温和，她眼下却无端背后生出一阵凉意。

　　“知道了，下去吧。”

　　翻遍了梅苑，也没看见人。

　　“再去找。”梁极吩咐，听不出什么情绪。

　　约摸半个时辰后，来人回禀，在御花园看见了宁王妃，同梁晏一道。

　　御花园，好雅兴。

　　梁极站在御花园时，辛姒正手里着抱一束新折的梅花枝，站在梁晏身前，背对着他。

　　梁晏负手，很专注听面前人说话，眼睛凝在她身上。
　　两人谈得很投入，甚至连身后来个人都没注意。

　　梁晏忽然感受到这边的视线，抬头往这里瞧了一眼。他面前的女子跟着梁晏的视线，也转头看过来，一前一后倒是颇为默契。

　　那女子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才抱着梅花往他这边走过来。

　　梁晏抬眼看了眼梁极，扯住辛姒的手肘，着意添了句，“别忘了孤同你说的话。”

　　辛姒正要抽出手，梁晏先她一步放开，然后自行离开了。

　　她本来在梅苑长亭等梁极，梁晏却突然打发人来请，说有要事相商。

　　这两日辛姒有意放出辛佐棠病重的假消息，一直关注东宫的动向，正想借此机会摸清梁晏信了几分。

　　若是在别的地方辛姒断然不敢贸然前去，但御花园倒是个颇为安全磊落的地方，辛姒便打发了底下人跟着去了。

　　梁晏还是不死心，想要通过她把持辛家军，承诺他登基后会善待她辛氏一族。

　　这番话，或许从前辛姒会相信，然后义无反顾扑上去。

　　只是眼下听着，倒觉得是浪费时辰。

　　她正欲离开，就见梁晏眼神忽变。

　　跟着看过去，梁极一身月白，站在不远处。

　　她身为三皇子妃，本来没有什么理由来见梁晏。

　　她一向知道，梁极虽温和，却心细如发，担心梁极知道她暗中谋划这些事，辛姒转头的一瞬间神色有些不自然。

　　下意识的弥补心理，辛姒裙角蹁跹，几步就到了梁极身边，顺势挽上他的手：“殿下可是找了许久？我本想随处逛逛，就没让人跟着。”

　　她故意没解释为何会跟梁晏一道，若是一上来就解释，反倒显得刻意了。

　　梁极不动声色看了眼挽在他肘间的那只手，沉默半刻。

　　转而温浅一笑，声音清朗悦耳:“也不久。可逛尽兴了？”

　　辛姒看他面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

　　“逛够了，不比宁王府布局精巧。”她真心实意夸到。

　　宫里的御花园虽然规格颇大，但要论及个中心思，倒的确比不上他的宁王府三步一景，曲径通幽，细微之处很是讨人喜欢。

　　梁极神色暗了暗，似玩笑了句：“既喜欢，便在府里筑一座金屋，金屋藏佳人，连宁王府也不必出了，如何？”

　　辛姒莫名慌了一瞬，抬眼看去，见梁极嘴角噙笑，原是逗她，方才又松了口气。

　　“金屋奢靡，妾身惶恐。”

　　梁极克己复礼，怎会是那般肆意妄为，不管不顾的人。

　　但梁极既然还同她说玩笑话，想来今日御花园这事便算过去了。

　　一路回了府，二人一同用过晚膳，夫妇和睦，相敬如宾，是她心中最理想的相处方式。

　　梁极既是一个温和体贴的郎君，她也乐意暂时扮演好一个贤良细心的妻子。

　　此刻，辛姒手拿一块小帕，挽袖揭开冒着热气的药罐子。

　　“像是差不多了。”

　　梁极每日晚间都要服药，她偶尔会看着些。

　　“等药晾凉些。”辛姒叮嘱煎药的小丫头，“一刻钟后送到书房就好，应当不会耽误殿下用药的时辰。”

　　“是，娘娘，奴婢记住了。”

　　辛姒见这丫头年纪虽小，办事却稳重周到，忍不住同她多说了句：“殿下从前，日日都按时服药吗？”

　　那小丫头点头：“殿下从来都不遗漏，无论府里发生何事，日日如此。”

　　辛姒了然，这的确是梁极的性子，平静自制，方得始终。

　　几番叮嘱后，辛姒才算放了心，回到屋内。

　　只是穿过几扇山水画屏，越到里间，越是漆黑一片。

　　“禾酥，怎么不燃灯？”

　　等了会，和酥没有回应，辛姒摸黑燃了一支火烛，继续往里走去。

　　却被吓了一跳。

　　禾酥并不在屋内。

　　梁极靠在她白日里常坐的那张软塌上，眉目半阖。
　　这个时辰，梁极不是该在书房么？既没在书房，难道今日连送过去的药也没服下？

　　梁极见她来，似乎笑了一下。

　　辛姒被那淡淡缱绻的笑意晃了一下。

　　便听梁极声音诱道：“阿姒，过来。”

　　他很少这样直白地添了一句——
　　“我头疼。”

　　病中身子不适的人，总能得到额外的纵容。

　　辛姒几乎没有迟疑，拿着烛台走过去。
　　只是不知该如何缓解他的头疼。

　　辛姒想了想，先取下他的束冠。

　　一点烛火下的人，清俊面容多了丝诡冶的邪气，倒不似白日里和煦。

　　她抬手覆上梁极眼尾不远处的穴位，却拿不准力道，于是磕磕绊绊，按按停停。

　　梁极忽而握住她手指，一温一凉交织。

　　辛姒愣了片刻。

　　梁极淡声道：“这里。”然后将她的手指重新移到额上另一个地方。

　　室内静谧，梁极鼻尖是淡淡香气。
　　甜丝丝的，隐约可得。

　　辛姒悄悄注意他的神色。
　　逐渐餍足，眉宇也慢慢放松。

　　就在辛姒以为梁极快要睡过去时，听他闭眼不疾不徐问了句：
　　“他同你说什么了？”

　　辛姒的手一顿。“谁？”

　　梁极仍旧没睁眼，只是感觉到她手里突然加重了力气，下意识皱眉唔了声。

　　辛姒察觉到自己下手太重弄得他不舒服，便又重新轻柔按起来——
　　不知不觉就被梁极分散了注意力，也放松了心神。

　　梁极这才慢慢又道：“太子，他同你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让她特意屏退众人，甚至，临走前梁晏还留下一句：“别忘了孤同你说的话？”

　　什么话，他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