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伺已久》闲时折花

10、叛变

　　暮色已至，天边一道残阳湿红。

　　京郊三里地外，梁晏黑衣劲装立于马上。身后是徽王军队，已经驻扎许久。

　　“太子殿下，我等何时动身？”一人上来问。

　　梁晏沉默片刻，抬手示意，“先遣一支精锐随我入城。”

　　梁晏目光看向辛府的方向。那日御花园，他已经给过她机会。

　　可惜不识抬举。

　　暮色下的辛府，一派安宁祥和。

　　辛绾去了许久，回来时，并没有带来辛佐棠的药。

　　“姐姐可是在看叔父的药？”辛绾开口，走进来自顾自道，“可是姐姐，明明我也是府上的姑娘主子，为何这等小事也要我来做？”

　　辛姒起身，注意到她的异样，道：“无人强迫你做这些，父亲病重，你若不愿便我去就是。再不济，你手底下的丫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叮嘱她们去做也是一样的。”

　　“说得轻巧。”辛绾古怪笑了声，“这些事情你自然从不在意，就像许多事一样，只因你是辛家长女，就可轻易得到。太子哥哥一样，这数十万辛家军也一样。”

　　辛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辛绾怎知这背后的艰辛，就说辛府满门，世人都道这是她的后盾，但只要这些将士在一日，圣上就不可能完全放心她一家。

　　“怎的不说话了？”辛绾忽而缓缓叹出一口气，提起裙摆倚在软榻上。

　　“我数十年伏低做小，今日也算熬出了头。”她满心欢喜，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没注意到打她进来时，辛佐棠就已没在屋内。

　　刚说完，屋外和酥来报，“娘娘，有人叩府门。”

　　府门外沉沉围了一圈黑衣士卒，不比府内灯火通明。为首的一人重重叩门。

　　一声，两声，三声。

　　辛府里的人皆侧首看去，府门上方隐隐透出火光，叫他们一时不敢轻易开门，和酥于是寻了过来，问辛姒主意。

　　没等辛姒回应，辛绾听见这话，连着笑了几声，眼尾笑出些许水汽，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却见辛姒几步走到屏风后，取下一柄悬立的短剑。

　　剑出鞘，刃边映出她半张娇颜。

　　辛绾下意识后退半步。

　　.

　　府门没撑多久，府外军队破门而入。

　　梁晏走在最前面，一入府便开始找那道身影。走了几步，脚步渐渐慢下来，辛姒就在他前面不远处，一眼就可看到。

　　在等他。

　　辛姒紧了紧手里那把短剑，短剑抵着的那段脖颈便有血渗出。

　　“晏哥哥…”辛绾唤了声，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梁晏眼神带上些许玩味，放到辛姒身上。竟蠢笨到拿辛绾要挟他，穷途末路了么？

　　不远处，隔着几道回廊，辛姒未出嫁时的闺房内，梁极手上捻着一支她从前用过的珠花，仔细瞧着。

　　屋外的动静不小，梁极似没听见，只着眼于手里那只缀了芙蓉花的钗子。

　　看了会，他站在妆奁上一面铜镜前，拿着珠花比对了许久的位置，都不满意。

　　好像铜镜前空空的小凳上，真坐着个什么人，由他妆饰。

　　“殿下，王妃和太子遇见了。”影卫抬头只看见他背影，手里仍在琢磨一只珠花。

　　影卫又道：“眼下正堂那边有不少太子的眼线，王妃一人在那，恐怕会有不测。属下不知……是否该动手？”

　　沉了许久，只一句：“不必。再等等。”

　　他要辛姒亲眼看看，她那位青梅竹马是否像她想的那样，是个良配。

　　看清楚了，重新选。

　　视线不焦不燥，重新落到那边，就见梁晏指骨搭上弓箭。

　　手轻巧一松，长箭发出，掀起辛姒脸侧一缕头发，直抵辛绾心口，顿时血腥味从一个小点弥漫开。

　　辛绾心口发疼，直勾勾盯住稳立马上那人，满眼的不可置信。

　　梁晏却没分给她半分心思，取了一支新的羽箭，冷冷搭上对准辛姒。

　　“阿姒，你服个软，孤或许饶了你。”

　　他说得缓慢，眉头皱得紧，权衡着这是否是个明智的决定。辛佐棠病重，辛姒一死，辛军便再没有主心骨，但她若顺他的意思，愿意奉上十万将士，留下她也不是不可。

　　他始终不解，怎么从小眼里只有他的人，两三天内就另嫁，一个女人的心思当真可以善变到这种地步？

　　一开始带着不甘想要弄清楚，却逐渐有什么地方偏了最开始的意图。

　　辛姒连话都不愿同他说一句，久未答话。

　　“阿姒！”梁晏陡然发狠催她，声音掷在漆黑夜里听得人心惊，同时手上拉了个满弓。

　　闺阁小楼上，梁极负手立在窗前，远远看向辛姒脸上。

　　“三殿下，”影卫拱手，再次出声询问，“是否要……”

　　梁极神色不明，一半隐在夜色里，平静温沉得可怕，开口止住影卫的话。

　　“再等。”

　　还不够。

　　他要让辛姒彻底死心。
　　往后心甘情愿待在他的宁王府。

　　羽箭破空，直逼辛姒而去。

　　梁极眼底似有火光攒动，浮起一阵诡谲的兴奋，慢慢勾起一个浅笑。

　　满意地看见辛姒目光冰冷看向梁晏。

　　只是片刻后梁极不悦皱眉。她不该看梁晏，就算是以这种目光。

　　羽箭速度极快，梁极并不担心，早在绝佳的位置安排了无数弩箭手，那支箭不会伤她分毫。

　　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视线凝在那只箭上。箭到中途，如他所料，被另一支箭弹开。

　　梁极却眼神一暗，意外片刻。

　　地上滚了两只箭，一支是梁晏的，已经分作两截。另一支尚且完好，按照他事先的筹划，在该出现的时间，出现了。

　　只是这支箭箭柄乌黑，箭羽带蓝，不是他手下人的东西。

　　他安排的人还没出手，有人先他一步。
　　是谁？

　　梁极侧头凝在那抹窈窕身影上，眼里闪过复杂，重新审视这一切。

　　但疑心不过一瞬，便见辛佐棠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深夜私自带兵入府，有何贵干。”

　　辛佐棠话刚落，一大队人马簌簌而出，将梁晏的人围了个彻底，刀剑直对，双方一时僵持。

　　那为首的背上插一面三角旗，上面纹样简单，锦蓝色的旗面上，唯有一个“辛”字傲然独立。

　　辛姒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不会蠢到拿辛绾去要挟梁晏，不过是拖延时间。

　　“辛家军？”梁晏看清后，兀自出声，带了意外。

　　这几日他在辛府的眼线已经打探得很清楚，辛氏这支军队少说还有七八日才到京都，身为首将的辛佐棠，只是因为要述职才轻装简行早早回到京都。

　　大军未到，辛佐棠又病重，本该是一个绝佳的动手机会。

　　“辛老将军好谋划，苦心经营，孤竟今日才看明白，中了你的计。”梁晏冷笑一声，见辛佐棠气血上佳，只怕连他病重的消息也是假的。

　　从前只道辛佐棠行军坚毅，果敢无二，却不想刚中带细，心思细腻到这种地步。

　　辛佐棠身后，辛姒始终不语。

　　夜色下刀剑森然，裙角边，辛绾死不瞑目横在地上。

　　辛姒从袖中取出一方小锦帕，微微偏头，擦去耳后刚刚溅到的血点。

　　不知是谁手上的剑光投在她脸上，眼帘半垂，忽明忽暗的妩艳，将士三三两两低了头不敢再看。

　　“太子殿下，你派往皇城脚下的徽王军队，也已尽数被我辛家军围住，老臣劝你即刻放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辛佐棠道。

　　梁晏眼底猩红扫过对峙的两军，最后视线落在从徽王那借来的人马上，心定了定，冷哼一声。

　　“老将军未免高兴得太早，孤手底下的人，未必不能与你殊死一搏。”

　　听梁晏如此说，辛佐棠手心按住腰间剑柄。他不怕和梁晏一战，这一战亦有六七分胜算，只是不知道有多少辛家将士伤亡。

　　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了。

　　只是听见“啪嗒”一声，徽王那支军队里有人弃了兵器。

　　一声未平，又是接连几声，接着数柄刀剑落地。其中走出来一人，铁青面色，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下颌处一截细长刀痕。

　　他道：“太子殿下恕罪，我等今日前来，本是得了徽王的令，以为京中有急事求援，却不想是殿下私心欲反。徽王忠心，必不会做此等谋逆之事。”

　　说罢抬手示意，身后众人调转剑锋，霎时齐刷刷朝向太子梁晏。只有太子手下的府兵还在坚持，但不多时便被拿下。

　　一时间场面急转，辛姒微诧。

　　实在是过于顺利了。

　　她忽的觉察到身后有人在看她，羽毛似的一直流转在她身上。

　　耳坠叮铃间，辛姒已转头看去——

　　她从前住的小楼那，小窗半阖，云纱浮动偶尔探出窗外，但入眼处空无一人。

　　又是错觉。

　　还未深想，身后有人叫住她，是刚刚徽王军队里那个主事的。

　　“臣见过宁王妃。”他道，“王妃与辛将军受惊，不如暂作休整，此处便交由臣善后。”

　　“如此，便有劳你。”

　　“娘娘言重了。”

　　辛姒回以一个淡笑，与辛佐棠一前一后往屋内走去。

　　只是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问他：“将军怎知我是宁王妃？”

　　那人闻声，身形微顿。
　　辛姒嫁入三皇子府不过几日，他作为徽王手下的人，从未入京，如今不过刚刚踏入京都，竟能认出她的模样，一眼就知道她是宁王妃。

　　他须臾间神色恢复如常，回道：“辛府上下，也只有娘娘有如此气度，承袭辛老将军风骨。”

　　辛姒笑笑，他话里奉承，看似诚心，实则三言两语回避了问题。

　　只是她并不揭露，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太子谋反之事坐实，无论徽王一行是何目的，暂且不论，总之目前于她有益就好。

　　待他走后，府里慢慢归于平静，一直到戌时末，她的夫婿梁极回到了辛府。

　　“阿姒，我来时路上便听说太子闯入府中，可有伤到？”

　　他眉目关怀，一身荼白长衫踏入屋内，干净无争。

　　“多亏了父亲早有筹备，总算是有惊无险。”辛姒几句话将成事之谋归于辛佐棠，无论谁看，她都依旧是那个不问杂事的辛氏长女。

　　“还好殿下今日不在府中。否则殿下要是有个不慎，我难辞其咎。”

　　辛姒话里自责，向他欠了欠身，只是言语之间将话头引到他今日出府的事情上来，暗暗打探。

　　这事实在凑巧，由不得她不生疑。

　　“怎能怪你。”梁极扶起她，顺着她的话道，“今日礼部侍郎邀我商谈科举之事，事出紧急，推脱不得。”

　　自从太子触犯圣颜，便一直软禁东宫，科举一事落到了梁极头上。科举涉及朝廷根骨，圣上看重，他的确出府有因，期间也一直走不开，倒是没有时间参与今日这场纷乱。

　　辛姒疑心消去几分。

　　又听梁极道：“阿姒岂非怪我，没能在危机时在你身侧。”

　　辛姒意外了瞬，抬眼看向他，像是觉得这话惊奇。

　　为何要怪他？

　　她自重活一世，从不再寄希望于他人，自知能够靠得住的唯有自身，旁人帮或者不帮，一则不是她能左右，二则何苦强求，本就没有谁该对谁的安危负责。

　　于是脱口而出：“妾身为何要怪殿下？”

　　梁极微滞，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沉暗。

　　又听辛姒真心实意道：“父亲年事已高，今日受此惊吓，我想这几日都陪他住在辛府上，以尽孝道，殿下可否成全？”

　　“自然，你决定就好。”

　　夜深，辛姒送走了梁极，只身回到府内。

　　她仍是歇在了闺阁时候常住的地方。

　　小楼雅致，其间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与从前并无二致。

　　伸手打开镶了螺贝的妆奁，一一拂过华光依旧的首饰。

　　忽而素手微顿。

　　不见了一只芙蓉累丝珠花。

　　她从前最喜爱，也最常簪的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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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和支持*^ ^* ，小作者手速很慢T T，但不会弃坑，会尽自己能力好好完结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