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亮（娱乐圈）》荣芬

22、第 22 章

　　许青葙这才知道，馄饨阿姨名字叫陈舒凤，家里的父母收了几百块的彩礼，把她嫁给了一个年纪大她一轮的男人。
　　那男人平时看着和声细语的，但是只要一喝酒就会打她，她刚开始还是忍着，久了便开始反抗，结果就是被打得更惨。
　　本以为，她这辈子也就是在男人清醒时享福，男人喝醉时挨打中度过了。
　　在结婚第三年，她怀孕了。
　　男人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不怎么喝酒了，会帮着她做做家务，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带着她去公园转转，她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她很幸福，因为她要做妈妈了。
　　一个初冬的深夜，男人再次醉酒归家，抄起烧炭的火钳就开始打她，她没有反抗，紧紧蜷缩着，捂着自己的肚子，但她还是感觉到她的孩子正在一点点离开她。
　　她被打流产了。
　　伤势很重，养好身体的时候已经是早春了，出院的第一件事，她提出了离婚，不论双方父母如何劝和，男人如何道歉，她都不予理睬，铁了心的就是要离婚。
　　她只拿走了结婚时父母陪嫁过来的被褥和自己为了即将出世孩子做的小衣服，走得干干脆脆。
　　后来，她开始推着小车卖馄饨，小车又变成了一件小小的铺面，赚的不算多但是足够支撑她生活。
　　再后来，她收养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取名叫陈熹，是她有天清晨出摊的时候，在路边捡到的。
　　那时候总有人家生了女儿，不想要，好一些的会联系人家送走或者抱养，差一些的便直接丢在路边，任其自生自灭。
　　别人都劝她把孩子送去什么福利院，不说她一个独身的女人能不能养得了小孩，再者说，带着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还是女孩，这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要她？
　　但她只是抱着陈熹，不听那些人讲，她说，
　　“你们不要，我要。”
　　那之后，陈舒凤脸上总是带着笑，店子关得也早了，说是要去接陈熹放学。
　　陈熹很争气，重点初中到重点高中再到卫大，大学毕业考了个公务员，现在已经是个小领导了。
　　陈舒凤开心呀，别人见她开心，也说她这算是苦尽甘来，可以享福了。
　　她只是笑，抻了抻套袖，转身再下一碗馄饨。
　　许青葙离开平城去禹州读书那天，陈舒凤包了个红包给她，又叮嘱她讲，
　　“不要急着谈朋友，要是谈了就带回来，阿姨帮你相看相看。”
　　想到这里，许青葙突然笑了笑，好像闻到了蒸腾起的馄饨香味，不知道苏决明喜不喜欢吃小馄饨。
　　发了条信息给他，
　　Celestina：【你想吃小馄饨吗？”】

　　收到信息的苏决明先是一愣，看了眼时间，不到七点，估摸着许青葙可能是刚醒，
　　SJM：【我去接你？】
　　Celestina：【好。】
　　苏决明开车到楼下的时候，正赶上附近初中上早自习，将车停在花坛边，远远可以听到齐读课文的声音。
　　他也没催，就这么坐在车里等，突然听到敲玻璃的声音，抬头看到许青葙正弯着腰，手背在身后，看他愣了的样子，笑得眼睛弯弯。
　　慌忙把车窗降下来，问，
　　“怎么不上车？”
　　不等他反应，女孩从身后捧出一束花，小枝的茉莉被大朵的白玫瑰簇拥着，中间点缀着嫩绿色的叶，味道是浅浅的，他突然想起最近在网络上流行的那个梗，
　　“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许青葙眨眨眼，把花塞到他怀里，跑到另一边上了车，扣好安全带，看着那人还在发呆，戳了下他的膝盖，
　　“回神了。”
　　苏决明侧过头看着她，又看看怀中的花束，□□绿色的纸张包裹着鲜花，最外层是写着毛笔字的宣纸，墨印浅浅的晕开，衬得花的颜色更白了。
　　趁许青葙不注意，凑过去，轻轻地碰了下女孩的嘴唇。
　　亲完两个人都有些害羞，各自别开了头，苏决明还在看宣纸上的字，
　　“这是你自己包的吗？”
　　许青葙绞着手指，“恩。”
　　“你好像什么都会。”
　　感觉有些闷，许青葙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窗，微风拂面，稍稍给自己的脸降了个温，
　　“我大学在花店兼职过，那时候学过一点。”
　　抱着花不方便开车，苏决明便把花递给许青葙，
　　“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指了指宣纸，
　　“是席慕蓉的诗。”
　　“茉莉好像，
　　没有什么季节，
　　在日里在夜里，
　　清香的蓓蕾，
　　想你，
　　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
　　在日里夜里，
　　在每一个，
　　恍惚刹那间。”1
　　许青葙每念一句，苏决明脸就红一度，念到最后，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突然想到栾华打趣她，
　　“不是吧，你真搞到纯情男了。”
　　她侧过头看他，怀里的茉莉香味淡淡的，
　　“苏决明，你真好。”她说。
　　那天，两个人只是在苏决明家附近的公园牵手走了走，苏决明说他后面有个节目要录，可能没办法每天去接她下班，回消息也会有些滞后。
　　许青葙摆摆手表示理解，她也和苏决明汇报了自己的工作进程。
　　就在刚刚她收到了山林的邮件，下周正式入职。
　　苏决明又笑说，
　　“我们现在好像抽时间在谈恋爱。”
　　说完又用手指去勾许青葙的手，他想牵，又不好意思，只是拿起手看了一下，然后就放下了。
　　许青葙看他这样，主动反过手扣住了他的，男孩的手很大，纤细修长，骨节分明，修剪得很短短的指甲盖透着淡淡的粉色。
　　十指紧扣，她故意挠了挠他的手心，又不好意思了，这下不仅脸红耳朵红，连手都有些红了。
　　啊，她真的觉得苏决明太可爱了。
　　盘算从科研打工人转变成职场打工人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许青葙决定回一趟卫城。
　　七岁的她被钉在卫城一小门口，十七岁的她被困在幽闭的小巷。
　　她总觉得走不出来也没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想和苏决明走得再远一些，那她就必须把缺失的那部分自己找回来。
　　她要走出来，她得走出来。

　　从车站出来，许青葙端详着这座城市。
　　卫城，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人流，拉客的司机满脸堆笑，她抬头，站前广场上立着标语，
　　“卫城欢迎您。”
　　走到路边，叫了辆车，司机很是热情，一路上都再和她推荐卫城的热门打卡景点和好吃的馆子。
　　许青葙听着，不时附和两句。

　　旋开门锁，屋内的摆设和之前并无两样，只是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叹了口气，感慨于自己的先见之明，提前订了酒店，不然单单打扫就是个大工程。
　　又觉得还会回来，也不能一直堆灰，打开软件约了保洁服务。
　　工作人员来得很快，大致交待了一下，被扬起的灰尘刺激得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关上门，下楼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不到午休时间，路上的车很少，对面的小公园里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这种带着点懒散的闲适，在平城是没有的。
　　日光晃晃悠悠的，她有些困，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团，发顶被太阳晒得有些烫，抬手扯开了发绳，散开的头发接触到毛衣，耳边响起小声的噼里啪啦静电声，把头发压了压。
　　突然想起头发是高中毕业开始养长的，许青葙的高中是市属重点，规章制度渗透在校园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许女生留长发便是其中之一。
　　对于头发，许青葙是没什么诉求的，长度怎样都好，容易打理就可以。
　　短发的时候，不适应头发吹干之后的蓬松感，像只炸毛的猫。
　　长发好了许多，用夹子或者铅笔都可以很轻松的把头发挽在脑后，洗发水用的是超市随手拿的，貌似是某种花香，不浓，凑近了可以闻到淡淡的花香，苏决明说有些像烘干的玫瑰花味道。
　　许青葙家的位置临街，一层是一排门帘，不过可能是风水不好，每家都做不长，所以常年是空置的状态。
　　正对她家楼栋的是家洗衣店，老板养了只黄狗，狗伏在许青葙脚边，尾巴搭在她的脚背上，场景和她小时候交叠。
　　周末结束课外班，走到楼下，不想上去的时候，她就会和现在一样。
　　位置还是相同的位置，背后洗衣房的装潢也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只是小狗变成了老狗，不快乐的小孩变成了沉默的大人。
　　她低头摸了摸黄狗，黄狗眯着眼睛，蹭了蹭她的手心，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哦，我忘记买火腿肠了。明天，明天我们吃两根好不好。”
　　黄狗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对许青葙的回答。
　　“许小姐。”
　　抬起头，看见保洁阿姨从窗户探出身子朝着她挥手，见她有了动作，又忙大声喊道，
　　“我们打扫好了，您上来看看。”
　　打扫后的屋子窗明几净，结清账目，几位阿姨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只剩一人的房间突然静下来，寂寞席卷而来。
　　她没有多做停留，拉着箱子走了。

　　晚上，许青葙再次陷入了梦魇。
　　在梦里，她被一股不可抗的力量按在一面镜子前，镜面是天然的屏幕，里面闪过她的遗憾、痛苦、挣扎，她大声地呼喊着，声嘶力竭地向那股力量恳求放过自己，但她挣脱不了，只能不停的一遍遍回忆着，她哭到声音嘶哑，无力地瘫倒在镜前。
　　惊醒，冲到厕所抱着洗手池呕吐，胃里的东西早就消化殆尽，于是她只能不停地干呕出胆汁，胃部的不适连带挤压出眼泪，眼前模糊一片，到最后是再吐不出什么，接了捧水漱了漱口，又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擦了把脸。
　　还未从梦魇中完全抽离，抬头看到镜中自己的瞬间，吓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挪到窗前，拉开帘子发现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风的雨天是很静的，雨点无声地落在窗沿边，地面上，花坛里，许青葙关上了窗户，再次拉上窗帘，换了衣服，从酒店前台借了把伞便出门了。
　　目的地是卫城一中侧门边的小巷，这里曾经是许青葙和栾华的秘密基地，赶时间的时候，翻过尽头的墙再走一段路就能达到最近的公交站。
　　站在巷子口，雨水的水汽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深吸一口气，踏进去的瞬间，回忆翻涌而来。

　　【1】席慕蓉.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