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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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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湖边,将落未落的夕阳映出粼粼波光。
长风卷过高大雄伟的边城,又呼啸狂奔向雪山峰峦。
十二月的雄关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天上开始飘洒起鹅毛大雪,雪花随风转着圈儿落在油毡布上。
姜宓明显感觉到车队前进的速度减缓,几片雪花从纷飞的布帘间落在榻上,很快便洇出几处湿影。
车旁的侍女很快察觉到她的视线,问道:“公主可是累了?他们要赶在天黑前入城,您恐怕要再等
一会儿才能到驿站休息呢。”
“入城?”姜宓不由得皱起眉,“为何如此着急?”
她是大梁的公主,这次远赴南越是为和亲。
此时的南越皇帝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兵强马壮,恰逢大梁与北狄一战兵力受损,原本三国鼎立的局面隐约间显以南越为首之势。
大梁虽在北狄一战中险胜,却也损失惨重,当今圣人当机立断送公主和亲,以期休养生息恢复实力。
作为最不受宠的适龄公主,这倒霉差事自然落在了姜宓头上。
两国相隔遥远,路途上所花的时间至少要一月,因此和亲一行早早就动身了。
只是今日他们已经出了大梁境,最多过个六七天便可到达南越国都,再怎么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况且忽降大雪,实在不适宜赶路。
姜宓沉思片刻,总觉得今日的车队有些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
她忍不住又往车窗外瞧了一眼。
这一瞧,她终于发觉了哪里不对。
随行侍女半晌没回她的话,人也不见了。
一直摇晃的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往日熟悉的车轱辘声、马响鼻声、随从交谈声尽数消失,天地寂然,唯有风声呼啸。
狭小的车厢内,姜宓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出事了。
姜宓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下一刻车帘被挑开,长剑沾着鲜血如同进攻的毒蛇瞬间到了眼前。
她瞳孔骤缩,毒蛇闪电般穿胸而过,寒冷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呜呜风声如潮水渐渐远去。
好冷啊。
这是她丧失知觉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姜宓整个人似在梦中踏空后坠落深渊,身体控制不住一颤,下一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浑浑噩噩直往空中飘去,但是随后有人一句话惊醒了她。
“侯爷,已经填好土了。”少年压实最后一锹泥土,擦了把汗,疑惑道:“她身为公主,一应丧葬礼仪朝廷肯定办得妥妥当当,您何必多此一举呢?”
姜宓闻言看去,只见树下不知何时立了一座孤坟,泥色崭新,旁边站着个少年郎,少年郎正扛着把铁锹跟身后的男人嘟囔着什么。
夜深露重,远处雾气弥漫,星月全无,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眼前方寸之地。
但让姜宓感到奇怪的是,明明她就在二人边上,二人却视若无物,自顾交谈。
男人好听的声音分外清晰:“她为大梁丢了性命,大梁却无法为她言请公道,不知她可曾后悔。”
“听说明光公主和亲之前哭了好几天,可是圣上不肯收回旨意,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姜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精神一震,头脑也没那么浑浑噩噩了,直到听见自己死了,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是的,她已经死了,被人一剑穿心而死。
她抬眼望去,新坟上立着的墓碑上书“明光公主姜宓之墓”。
就在她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天地仿佛被一幅正在被烧毁的画卷一般破碎成几块,很快湮灭成虚无,浓重的雾气很快吞噬完远方,如同有生命般向她这边蔓延而至。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希望她能够活下来。”
姜宓只来得及扫了一眼男人的面容,随后很快失去了意识,这一方天地彻底被浓雾淹没。
……
耳边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有人在训斥着谁。
姜宓只觉得眼皮上像压了两座大山般沉重,任她怎样努力也无法撑开眼皮,她来来回回试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多次尝试后成功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青绿色的帐顶,空气中弥漫着她惯用的甜梨香。
姜宓瞬间放松下来,这是她的寝殿。
她像条在岸上苦苦挣扎之后终于回到了水中的鱼,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驱散窒息感,呼吸间心口似乎还泛着凉意。
……
听见屋内并不算小的动静,外间值守的掬月连忙进来。
掬月将轻纱制的帷幔往两边拉开,轻声问道:“公主可是被梦魇着了?今儿夜里宫中要办庆功宴,内廷司一大早就忙着派人洒扫,谁知道忙中出错摔了一跤将水洒了,外边管事嬷嬷正训话呢。”
帷幔在掬月的絮絮叨叨中被慢慢拉开,露出了床上人儿的全貌。
她穿着桃夭色寝衣,腰间没有系带,宽大的衣袍松垮垮覆在身上,衣襟有些凌乱,露出胸口一片玉白,一层薄汗如晨间细雾附在雪肌之上。
姜宓长得娇艳欲滴若三春桃花,此时受了惊脸色有些发白,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可怜。
掬月将人扶起来,又掏出干净的手帕给她擦汗,末了抽出手倒了杯热茶要喂她喝下。
姜宓接过茶小口小口啜饮,茶很烫很烫,烫得她那透凉的心口终于泛起了些许暖意。
她扫了一眼四周,窗前的镂空雕花香炉飘起袅袅白烟,旁边摆了座水墨丹青屏风,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
姜宓终于从死亡中缓了过来,想起侍女方才的话,声音有些发颤:“今夜要举办庆功宴?”
“是呀,据说是为了庆祝我朝成功击退北狄,届时所有皇子公主都要出席,这下您就能见着圣上了。”
掬月的声音带着几丝兴奋,自家公主素来不受当今圣人喜爱,也甚少有机会能够在天潢贵胄们面前露脸,说不定此次筵席圣上见了公主后会顾念一丝父女情分,往后她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掬月在想什么姜宓完全无暇顾及,她的思绪完全被“筵席”二字所吸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晚宴过后半年左右南越就会大举来犯,此时的大梁没有还击之力,只能以公主和亲求五年太平,并许琼城为妆奁。
姜宓的模样在众皇女中最为出挑,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长得好看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她还记得当初那纸婚书穿过重重宫墙,最后停在了宁安殿前。
这时候她的生母已经去世很久了,皇室子嗣繁盛,圣人似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当今的圣上,她的父亲,直至和亲的队伍离开盛京之前也没有来见女儿一面。
掬月见她兴致不高,以为她像往日一样心中难受,忙不迭劝慰道:“公主,您毕竟是圣上所出,玉叶金柯,单说端午节礼,其他处都是统一由内廷司分派的,唯独咱们这是小魏中官亲自送来的。”
姜宓对此并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接下来如何破局。
既然上天垂怜让她重活一次,和亲这个火坑谁爱跳谁跳,反正她不跳。
姜宓其实很聪明,从再次醒过来之时她便已经意识到,无论谁去和亲都必死无疑。
两国和亲事关社稷安宁,可若是和亲公主在两国交界死了,这亲自然也就和不成了,幕后操手的目的显然可知。
除非大梁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再送一位公主和亲,并且确保这位公主安全抵达南越国都完成婚礼。
但如果大梁真的这么做了,可就真的成了天下的笑话,泱泱大国岂能如此懦弱垂首?
所以,两国争端必然再起。
思及此中关键,姜宓忍不住心惊,她不知道是谁杀了她,但她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摆脱和亲公主的命运。
她面上古井无波,脑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筵席……”
姜宓无意识喃喃自语。
掬月听了却以为她感兴趣,顺着话头往下说:“都说沈侯爷沈斫丰神俊朗,气质卓然,既使得一手游龙枪法,也会写锦绣文章,还曾被圣上亲口赞过惊才风逸沈家郎……”
见小宫女为了宽慰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把沈斫夸得跟天上神仙一样,姜宓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等……
姜宓笑容一顿,她好像找到了破局之法!
沈斫,相貌出众,才华卓然,更重要的是身份尊贵。
要是她成为侯府夫人不就不用去和亲了?
姜宓双眼一下子亮得惊人,仿佛高空之上盘旋多时的鹰隼终于抓住了猎物的破绽。
身后忙着为她梳妆的掬月透过镜子瞧见她这般,手上动作更加小心细致,连几根毛躁发丝也被梳得服服帖帖。
刚梳好发髻,外面便传来宫人行礼的动静,随之响起一道娇俏刁蛮的女声。
“皇姐宫中的人愈发没有规矩了,见了我还想拦着不给进门,皇姐若是不会管教宫人就把他们交给我几天,保管到时候还给你一群妥妥当当的贴心人儿。”
掬月一听这话有些害怕,小声提醒道:“公主,是七公主来了。”
姜宓没有起身,自顾拣起梳妆台上一支海棠发簪簪在发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宁安殿少得可怜的宫人根本拦不住来者浩浩荡荡一群人,只能任由少女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内室,还要被恶人先告状,心中憋闷又不敢出言辩驳。
姜芊进来之后,先是白了一眼护卫姿态的掬月,见掬月身形微颤才满意地看向正主。
她自认容貌出色,身边也有不少侯爵公子环绕,可每每只要姜宓在场,那些原本聚焦追捧她的目光多多少少都会被抢走几分。
正因如此,她看姜宓哪哪都不顺眼,比如现在。
“皇姐怎么不说话?难不成竟是默许宫人如此无礼?看来之前母妃让你抄的修礼还是不够多呢。”
掬月听了虽然生气,却敢怒不敢言。
柔仪公主姜芊排行第七,是媛妃所出,圣人和媛妃感情甚笃,对其宠爱有加,可谓金枝玉叶,性格也极其骄纵刁蛮。
这位主儿是她们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