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土壤》布酉星

6、第 6 章

　　邬同乡周围散落着十几个村落，每个村落分成十几个不等的小队，每个小队十几户二十户，一百多人。客车是不通到各村的，始发和终点是乡客运站。从乡里回村，坐的是各村的牛车或马车。
　　1978年的改革风，吹到邬同乡，已是一年以后。从原本围绕着客运站的，路边散落的零星小摊，到摊位骤然增多，到有规划的摊位，仅仅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在需大于供的年代，似乎除了家家都有的农产品之外，什么都好卖，有那么多老百姓没见过的稀奇东西被展示着，原来钱还有这么多的花法，人家买了，我家还没有！比较，撩动着人们的物欲。
　　牛威和莫莉是被这风吹醒的第一批人，直到得利商店的牌匾挂出来的时候，很多人还没醒呢！
　　政府旁边是有乡供销社的，和老供销社一走进去灰蒙蒙，黑黢黢相比，得利商店太亮堂了，近乎刺眼的亮。刚刚通上电的老百姓们，不禁纳闷，这得浪费多少电啊，真心疼！公家的也不能这么干啊，时间长了，才知道这商店竟然是个人的，从槽子糕到外衣外裤，满满当当，东西那叫一个全。多数去过的人是兜里的钱还没着落，东西已经放在心上了。
　　牛威和莫莉所在的牛家庄，代代不乏能人出，脑子活泛的多，听说有个叔叔在河北的部队当着大官儿。人有在外的，就有消息进来。这个开商店的主意不是部队的叔叔出的，是去年春节去沈阳的老叔家，照着老叔家商店样子，又完善一些细节的衍生品，一个成功的衍生品。
　　牛威和莫莉纯纯的青梅竹马，两人生在一块土地上，相距不足五百米，还是同班同学，牛威因为小时候身体有恙，晚了两年上学，所以莫莉还比牛威大了两岁，牛威22岁，莫莉24岁。似乎是老天爷为了安排他俩的相遇，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牛威一米七多点，皮肤是常年晒过的棕红色，眼睛深沉，一笑起来有点腼腆。牛威爱听莫莉说话，莫莉的话奇多，心里一句不留的那种，不用猜，简简单单的，一说话还带着搂不住的笑意，他俩十二三岁开始就形影不离，牛威喜欢莫莉的有趣儿和野性，莫莉喜欢牛威的鬼机灵，那股子谁也比不了的聪明劲儿，除了学习不上心，其他任何事儿都难不倒他，最重要的是牛威对莫莉的无微不至。
　　牛威妈妈的反对让二人的感情在考验之后更加坚实，两人已经结婚三年了。
　　牛威妈妈看不上莫莉最主要的原因是家庭：莫莉的妈妈几年之前不见踪影，尽管一个村里住着，知道莫莉的妈妈是忍受不了莫莉爸爸醉酒后的毒打，据说是那酒越喝次数越多，打得也越多越狠，终是忍受不住，逃出升天。
　　走之前，把几个孩子的棉袄准备出来够穿好几年的。即便是这样，在牛威妈妈的观念里，同为女性的莫莉妈妈的这种行为依然是不能够被原谅的，那是不被世俗接受的，女人就该负重、承受、牺牲、忍耐，只有承受住了，忍耐住了，才是千年中国文化造就的传统女性优良品质。为自己着想一点点，哪怕是为了保命，忽视了孩子们的利益，都是不能被原谅的。
　　莫莉的长相是几个孩子里面最像妈妈的，这张和妈妈相似的脸，让莫莉在家里遭遇了特殊的待遇。父亲没有打她，也没有大口骂她，只没对她笑过，冷言冷语的对待她，那言语像刀像剑往莫莉的心坎上扎。 “和你那死妈一样！”是最常说的，也是最有攻击力的话。
　　两个弟弟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欺负他，反正大人也不会护着莫莉。莫莉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下长大成人，她没有一天不盼望长大，长大就可以离开这个家。
　　越是在家里得不到爱和关注的孩子，对待朋友越是真挚，越是热烈，为了的得到别人的爱或喜欢，奋不顾身的奉献自己。这就是女孩子需要在家里被惯着养的原因。遇到不良人，女孩的命运可想而知。好在莫莉是幸运的，她遇到了牛威。
　　初一开学没几天，一天放学后，牛威走到莫莉面前说： “嘿，你，商量个事儿，我哥们，就是你后桌的高刚喜欢你，他看你和你同桌王岩说话，他就难受，我过来告诉你一声，你以后不准和王岩说话，我从明天开始，上课就看着你俩。”
　　从此，牛威开始了连天的监视。不确定从哪天开始，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睛就变了味道，对视了，会马上挪开，紧接着又会对视，逐渐看出了羞涩的、不舍的味道。后来莫莉发现牛威一节课什么都不干了，每堂课都是趴在桌子上，眼睛望向莫莉的方向，一动不动。
　　直到有一天，一位中年女英语老师，发现这一情况，用粗俗的语言应对这种她认为粗俗的行为： “你们班的爷们娘们的，上课注意点儿影响，眉来眼去的，回家关门看去！”
　　最先不念书的是王岩，牛威和莫莉紧随着也不念了，最后退学是高刚。几个人不计前嫌的整天泡在一起，成了要好的朋友。
　　牛威和莫莉两人拉手是从小指开始的，小指勾着对方的小指，生怕手指拉得多了，都算道德败坏。酥酥麻麻的，像是过电似的，拉着手走了一会儿，因为紧张，身体僵硬，尤其胳膊，二人的胳膊在放弃了自然摆动和随意弯曲后，不久就开始酸痛，不适感让二人拉手都是浅尝辄止。那种不适来自深深的羞耻感，看来英语老师的嫌恶，对他们也是起了作用的，羞耻感和罪恶感紧紧跟随。
　　几个人整天的泡在一起，最多的是在一起打牌，不赢钱的，因为大伙兜里都没钱，多数时候凑凑都凑不到一毛，要么就是骑着自行车闲逛。
　　一次机缘巧合，自行车骑到乡里不常经过的路，牛威几个偶然发现有人蹲在街角东张西望，身旁放个筐，好像是在卖什么东西。莫莉眼尖说道： “你们看，那人身上的衣服一块补丁都没有!” 。牛威几个不远不近的看着，像是看着一个楷模。见有人去那人那里搭话，就假装路过，终于看清，那人是在卖兔子。等无人以后，牛威和莫莉二人走到蹲着的那人前面，也蹲下来，见那筐上面的布没盖严，还能看见里面的兔子，大约还有两三只的样子。几人过来之前商量一下，觉得两个人过去比较好，人太多，怕人有戒备，啥也打听不出来。
　　牛威脸上陪着笑问道： “叔，你这兔子咋卖啊？”
　　牛威早已知道肥点的兔子卖一元五，瘦点的一元二，只是找着话儿套近乎。那人看着面前的小丫、小小儿，估摸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料想也是没钱瞎打听，随口说道： “我这兔子不卖，你可别瞎说，我在这等亲戚，兔子是家里养的，我送人的。”
　　牛威马上说道： “叔，你看我长得像坏人不？你别看我小，我小不耽误我讲义气，缺德的事儿我可没干过。叔，我叫牛威，村里人叫我牛犊子，叔，您家哪里的？”不等人回答接着说道： “我书不念了，脑子不够用。我就想和叔学学赚点儿钱，不知道叔愿不愿意成全。”
　　那人说道： “和我学赚钱，我自己的钱还不晓得在哪里腿肚子转筋呢？小子，你是看错人啦，再说，赚钱得有本钱，看你也不像有本钱的样子，说了也是白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