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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四处游历五百多年后,我们便不停的收到来自孩子们的纸鹤传音,希望我们回村。丈夫只有近一百年的生命,孩子们恐怕父亲只顾游玩,忘记了修行。
      其实不然。在地界虽不若在妖界可以学到很多法术,但对于心的历练却十分有益。地界人生命短暂,所以欲望的燃烧格外激烈,也常常格外美丽。若我们能在其中却不迷失自己,对修行,真的是大大的助益。我进步飞速,更不论丈夫了。
      离应劫只有十年的时候,孙儿萧悦出生,丈夫才同意了回村的提议。

      回到故里,我转了村子几圈,也去了禁地。近六百年的时光流逝得无影无踪,村子还是原来的村子,没有一点变化。
      几天后,便是悦儿的满月酒。静儿只邀请了双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是亲密的自家人,格外温馨。身边围绕着静儿清儿颖儿,怀里抱着悦儿,抬眸便与丈夫的目光相接,我想自己的人生已然足够完整与安乐。
      离开静儿家,与丈夫两人散着步回去。
      踏着厚厚的积雪,听着雪落的声音,我低下头看着我与丈夫交握的双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我实在喜爱。二百三十七年前,为什么我要梳上发髻呢。二百三十七年后的现在,我又为什么不曾为这个决定后悔呢。
      我原是个快乐而小心翼翼的观众,只要一场一生一世的完美演出,即使被拖上舞台,纵使曲子唱得千转百回,纵使爱上了他,入了戏,到如今也只能惘然若失却不肯悔过。

      十年实在是太短的时间,才去禁地喝了几回醉仙,才向玲姐姐多学了几道新菜,才为丈夫做了几件衣服,可一晃眼,丈夫要去应劫。
      丈夫没有说过自己应劫成功的机率,我猜几乎能达百分百。可是我知道,他想悟道,而这个机率实在太渺茫啊。他问我是否会去找他,我说不。应该伤了他的心吧,可是我只应承了一生一世,不肯多给半点。

      一千四百六十二的一生,听着如此的悠远和漫长。可真正回忆起丰盛的点点滴滴,也不过从家中的地窖抵达禁地的塑像。
      记忆真是奇怪的东西,愈远反而愈发清晰。是不是总如此,生命中最初的二三人、二三事铭心刻骨,后来的生活,即使再丰盛美满,再痛彻心肺,也只是修饰的花边,浮云而过。仿佛经历了最初的一段后,时间悄悄的加快了步伐,眨眼人已老朽。
      我对着塑像微微一笑,就地坐下。俗语说,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尊塑像却不曾老去,依旧立在郁郁葱葱的针叶林间,依旧散发着袅袅春意,不曾被俗事沾染。
      我捧起了酒坛子,揭封,放到嘴边,却又失了喝酒的兴致。放下坛子,我把灵识探入那人留下的有曼陀罗花纹的古老银戒,期待着戒指的变化。
      可是全无反应,就在我准备放弃,心中已然愤愤的责备那人的冷笑话时,眼前有水蓝色的粼粼波光一闪而过,睁眼,身前已经立了一人。
      一身松散的黑色长袍,淡紫色的长卷发束在身后,漆黑无光的眼瞳,他的全身被隐隐的光泽笼罩,就如第一次遇见那人。也是个仙人。

      他瞥了一眼我中指的戒指,问道,你就是白起吧。
      我点点头,请问您是?
      我是太安,太平的朋友,他接着说,那五百年间,多谢你陪伴太平。
      太平?太平吗……我把“太平”放在嘴间咀嚼,的确是符合我想象也适合那人的姓名。然后,我向太安确认道,那人叫做太平?
      太安很疑惑的挑眉看我,动作与那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下的。他说是。
      我心里喜悦忧伤,低低说,我以前并未问过那人的姓名,我以前并未知晓他的姓名。
      一千四百六十二岁,我知道了那人的名字。

      太安问我为什么使用这枚戒指,有什么需要帮助吗。我想一想,便问他能不能让我的丈夫跳出轮回。
      太安点点头,然后与来时一般,蓦的消失了。
      我坐着等他,喝几口醉仙,然后悠悠的望天望地,缓缓的想东想西。鸟儿已然成群结队的飞回,塑像边春意更浓。
      不久,太安又随着一阵水蓝色波光出现。他说,你的丈夫已经在仙界的名录上,并不需要我的帮助。
      我吃惊道,我不认为我丈夫真是个无欲无求的人。
      他挑眉笑道,虽然仙人也分了很多种,但我从不知道仙人该是无欲无求的。

      他说,你还可以要求我帮助你做一件事情。
      我摇头,不了,我再没有其他的心愿。
      他用眼角的余光觑那尊塑像,眉目间尽是轻视,然后对我说,我可以把你变成那样。
      我瞪大了眼望他,然后醒悟,气愤道,你用了读心术?
      他无视我的愤怒,继续问,你觉得如何?

      我答应了。
      变成一尊塑像,静静伫立于天地之间,的确是我想过的最完美的结局。我整个人生,在我答应的那一刻,终于完满。
      他应许了一天的时间,让我好好告别。

      院中的桃花纷纷的开,纷纷的落。四面八方的风吹过,卷起春泥的腥香。早春是这般寂寞和美好。
      回了书房,我坐上已然古旧的红木椅子,细细的研墨,然后展开素白的宣纸。
      写给孩子们的信,一蹴而就。内容言笑晏晏,积极乐观。
      写给丈夫的信,被我撕了。本辞不达意,何况写的人并不明白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又何必徒增看的人的困扰。他终于达成愿望,能永远记得曾经的爱情,我却不在了。也许他恨,也许他忘。而我,却不能为他改变自己的决定,实在只能抱歉。对于丈夫,千言万语,不如不言不语。
      最后是写给那人的信。我写了一段,撕了一次,再写了一整封,又撕了一次,最后终于写成。是自己不愿意读第二次的一封信,可是那人既不会放在心间,也就无所谓内容如何了。写信,本就是一种苍凉而美丽的形式,是自己一个人的盛宴,与他人无关。

      第二天清晨,听着鸟儿叽喳的叫声醒来。
      我搬开玉兰花树下刻着“白玄”的青石板,脱下无名指的珊瑚戒指,与丈夫的头发放在一处,又重新埋了。然后在青石板上添了“白起”二字,同是用黄金簪刻的,可是字迹难看,十分不协调。
      接着沐浴更衣,梳顺了长发,散在身前。
      然后去了书房。把写给孩子们的信细细读了一次,用碧玉纸镇压在书桌上。
      最后素面朝天,怀中揣着写给那人的信件,抱着醉仙前往禁地。

      到达的时候,太安已经等在那里。
      我把信交给太安,拜托他转交时,手一直一直发颤。
      他问,后悔了吗?
      我摇头。
      可是你在害怕,太安盯着我。
      我点头,笑道,面对死亡总是要怕的,可是不死的话,一日过去下一日又接上,似乎永无止境,不得解脱不能逃避,实在太累了。
      太安挑眉说,你这么认为就好。

      是的,只要我所行之事在自己眼中视为清洁,还有什么介怀呢。
      我始终确定,我的人生丰盛饱满、无懈可击。
      我背靠着塑像,抱膝坐在青草地上,身边放了一坛醉仙。
      闭眼,听着来来去去忽高忽低的风声,意识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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