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枸兹

65、第 65 章

　　方敏送走一位患者，头昏脑胀，决定留下来把工作室打扫一遍整理心情。有些人释放压力，通过洗衣服、做家务，别人说这是劳碌命，方敏不会喝酒，也学不会抽烟，运动细胞又不发达，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排遣情绪。

　　这位患者，是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士，一米八大个头，北方人来南方念书娶了个淀城女孩就留在这里安家立业了。人长得清秀白俊，五官什么的丢在人群里都算亮眼的，硕士学历，现在在一家外企当总监，薪资也算可观。他找到这里的时候，方敏想起了大半年前的苏冷，都是那种看上去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但其实，生活苦难的老百姓，温饱都解决不了谁又会花钱和人聊天，在绝大多数人那里，他们甚至没有“心理”这个概念，不知道情绪也会生病，像感冒一样没有免疫，不会要人命，但无法根治。

　　前两次，无论方敏如何引导，男人始终没有表明自己想要获得什么帮助，每次就是来坐足两个小时，弄得方敏有些无措，给发消息谢鸣求助。谢鸣让她不用紧张，也许让他逃离现实在她这里安安静静独处就是他渴求的。

　　方敏听从谢鸣的建议，给他泡了茶，调节暖气，打开留声机，男人很有礼貌和她说谢谢，也会突然冒出一句“音乐很好听”。

　　有一次方敏在他要离开时突发奇想给那盆绿植挪一下位子，不然总在暖风下，该吹黄了，男人折身回来帮助她，恰好被严觉景碰到，险些把男人暴揍一顿。

　　他就是不服气，方敏让他别来打扰她工作，却找了别的男人给她搬花，这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一点野性都没有，她喜欢这款？

　　方敏压下厌烦，不停和男人道歉，男人一笑而过，和她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严觉景有点讪讪，心不在焉捻了张绿叶，张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你病人？大老爷们儿还来看心理医生……”

　　“你来干嘛？”方敏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回去脱白大褂、整理桌面，准备利落走人。严觉景厚着脸皮凑上去，“邀请你去看电影，咱们不得给苏冷贡献点票房？大家都这么熟了。”

　　方敏笑着摇摇头，“不用，上映第一天我就去看了。”她动作是真快，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了，扭头看了眼，“我要锁门了。”

　　等电梯的时候，方敏下定决心正要说什么，被严觉景抢先一步：“我不要再来打扰你工作，别来烦你，是不是？同样的话，方医生你已经说第十遍了。”

　　方敏有些赧然，却知道自己态度不能软，拎了拎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酷一些，殊不知，两颊早攀上了熟色。

　　她没被男人这么死皮赖脸地追求过，自然也没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过男人。

　　严觉景靠在墙上，随性懒散，目光却是赤裸热烈，看她茫然不知自己早露馅，忍俊不禁，“老实说，我也没追过像方医生这样的女孩子。所以在我看来，我们天生一对，可以试一试。”

　　“严先生，你知不知道只要当你的言行举止让对方感到稍微不适，就属于骚扰了。”

　　怎么说呢，这样的女人真挺扫兴的，文晨皓也笑话他自讨苦吃，严觉景也说不上他怎么就着了方敏的道，对他的兄弟，倒敢坦然承认去年在酒吧第一次见面就被她吸引了，只不过当时他和陈弥还打得火热，没往心里去。在方敏面前，他却不敢胡诌，知道她干这行的，从小在传统家庭长大，道义感肯定重，他也不奢望她能理解他和陈弥的关系，只说自己和陈弥分开后一段时间，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决定追求她。

　　可方敏还是表现得很不安，尤其是让他无意间发现她的职业之后。

　　这样，她在这种游戏人间的公子哥面前，就失去了最后一块可以从容掌控的领域。

　　方敏应付不来这种男人，也从不觉得自己有让浪子回头的本事，她时常想起陈弥，即便苏冷也一再强调他们两人从来没在一起过更不是因为她分手，可方敏还是觉得自己因为这个不速之客，她也需要一定的心理干预了。

　　她第一次感同身受，人类在情感世界里对于“第三者”、“先来后到”等自己或别人给出的定义，无一例外格外敏感。

　　第三次，男人终于主动开口说出自己的苦恼，他脸色很难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有勇气将一句十分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

　　他怀疑妻子出轨，日思夜想，工作都没法进行偷偷跟踪对方，真的亲眼目睹了现场。他感觉世界一下崩塌了，本来他是想拿搜集到的证据到法庭起诉离婚的，可最后关头，他又犹豫了。一方面，他不甘心，无法接受现实，觉得自己背井离乡为了她远离亲人朋友一无所有来到她的城市从头开始，可对方不感恩也不珍惜，他也终于想清楚为什么他一直提出备孕对方却一直以稳定一点再考虑婉拒。一方面，他害怕自己先提离婚，对方求之不得，他害怕看到自己看到对方迫不及待的喜悦神态会失控。

　　“然后呢？”方敏心跟着揪成一团，但她是倾听者，出于专业，她表面很镇定。

　　“我想报复她，也找了个女人，是的，我也出轨了，被她发现了，其实这就是我的目的，可真的当她因为这个病倒，每天夜里都偷偷哭，我又恨透自己。”

　　方敏皱眉，“那她和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她初恋，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当年他们异国，我妻子忍受不了长时间见不到面，所以和初恋分手接受了我对她的追求。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掐死她，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小丑，一直被她戏弄，她可能从未爱过我，只是我能在身边给她提供情绪支持和陪伴。可她初恋去年回国，这些年一直没娶，她说她有过迷失的时刻，我的亲眼所见不是误会。可最后关头，她突然清醒，不想放弃和我的家庭。她回归家庭，可是我越轨了，她受不了打击，上个星期我不在家的时候在洗手间割腕自杀，说她没有脸面对我，但是我也不配再做她的丈夫，她只要一想到我睡完别的女人又躺在她身边就恶心。我反问她，那她和别的男人睡的时候有考虑我吗？只有你们女人会恶心吗？”

　　男人颓废搓了把脸，仿佛一下苍老十岁，“是我刺激她，让她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明明她一个被一滴开水烫到都会痛到哭的人。”

　　方敏忽然想把窗打开，觉得室内空气太浑浊，让人思绪都跟着迷惘。

　　“她平安无事吗？”

　　“是，双方父母都劝和，她出院后我们没再闹过，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三天前，她突然向我提出了离婚。”

　　“你不想吗？你做到了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很耻辱的一件事是由她提出的。”

　　男人骤然抬眼，觉得方敏语气太过犀利，他表情哭笑难辨，自嘲承认：“我还是爱她，出轨的时候有多恨，其实就有多爱。因为有爱才会恨，恨她背叛，恨她践踏我的真心。”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出轨，你所谓的可贵的真心也是一团烂泥了。”

　　“我知道，所以她好起来后，我一直试图劝服自己我们两清了，可以重新开始的，可她好像过不去那关，她认定我恨透她，已经不爱她了。”

　　这次谈话，方敏从男人口中得知了这场婚姻的最新走向，男人不肯签离婚协议书，他妻子辞职去了美国，对家人说是要去放松散心，离婚的事也暂时搁浅。可男人总想着，她是不是去美国找她的初恋，整日在精神恍惚，在被辞退的边缘。

　　方敏回神，清理结束，通风时间也够了，她正要关窗，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缓缓停在了不远处。

　　紧接着，门被叩了两下，节奏掌控适宜，不急不躁，感受得到这是个很有涵养的客人。

　　可方敏还是皱了皱眉，她觉得自己近来情绪挺不稳定的，也许都是因为一个本应该和她生活毫无交集的男人，也许是两则相似的病案摆在眼前让她更确信爱情与婚姻的苦，的确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承受的。

　　她想，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恋爱。

　　方敏笑着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让自己回神，转身已经扬起了笑容，想告诉对方她今天已经下班了。

　　“方医生，您好。”

　　第二次见面，还是这么猝不及防，看清来人的瞬间，方敏的视野糊了之后变得更清晰，满室的灯光都跟着暗淡下去。

　　季见予一身黑，第二种色彩是白，天暖起来，他不过穿了件风衣，整个人颀长挺拔的仪态裹挟一丝有力量感的单薄，由于身高，也由于他骨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纹丝不动站在那里就无端有团压力迅速弥漫。

　　他微微颔首，飒然又绅士的气派，“我是苏冷丈夫，季见予，上回您送我妻子到公司，我们见过一面。冒昧造访，还请方医生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