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枸兹

24、第 24 章

　　季见予退了出来，一抬头，在电梯门里看到了匆匆赶出来的苏冷。

　　过了下班高峰，病区人不算多，可电梯卡在五楼不动，根本上不来。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连绵一片霓虹闪烁，护士站前面的门自动合上，“咔嚓”一声，来得有些突兀。

　　望着镜面死角里骤然一哆嗦的小身板，季见予冷笑一声，继续什么也不干依旧从容悠然地等电梯。

　　无人说话，风从窗户缝隙挤进来，很嚣张。

　　苏冷突然几乎是扑上去狂按按键，长长舒了口气，季见予没有理会她怪异的行为，两人无知无觉变成并肩而立，只是中间隔了一道安全距离。

　　快递电话又在催了，苏冷接起来，同时电梯停在了17楼，她往里走，发现身边的男人没有动。

　　电梯里人不算少，苏冷沉默片刻，回头提醒他：“先跟着上去，如果下来的时候人很多，电梯是不会停的。”

　　季见予皱了皱眉，第一时间没作出反应。电梯里的人起初不觉得有什么，他们常年在医院都知道这个“潜规则”，纷纷朝季见予投去新奇的目光。像猴一样被观赏，季见予心中涌上一股厌烦，苏冷也早就站到了电梯里面低头不停打字。只是提醒他一句。

　　是好心的护工在按住开关。

　　苏冷再抬头，门已经缓缓合上了，只能看到一截挟风扬起的大衣角，她思绪有些缠绕，目光定在开始上升的数字，耳边窸窣的抱怨声也渐渐平息了。

　　车从立体停车场开出来，缴费需要排队，长长一列灯看不到出口，季见予从狭窄过道走出去，藏匿在晦暗夜色中清寡的脸有一丝疲倦。

　　他中午喝了酒，打车过来的，此刻谈不上后悔，只是身体醒过来后再吹寒风有些经受不住。

　　“见予？”

　　季见予其实很反感别人这样叫他，也是声线柔和的女声。

　　“阿姨。”季见予把刚含进嘴里的烟拿下来，目光从尤眉兰手里的礼盒掠过，问了一句：“来看人吗？”

　　“来看小冷奶奶。她这次生病住院，多亏有你爸妈帮忙。”

　　季见予很自然地说场面话：“应该的，毕竟以前都是隔壁邻舍。”他很巧妙绕过苏南添和季宏风那层更为亲近的关系，尤眉兰莞尔，觉得他这个时间点独自出现在医院很奇怪，而且没开车，过分接地气。

　　“你也来医院看望人？”

　　季见予凝视到尤眉兰眼中有丝不易察觉的期许，这个女人，的确深藏不露，比起她那个野心勃勃的丈夫，尤眉兰凭借天生优越的外表，很难让人一眼看穿她是山沟子穷苦家庭的超生女，拼了命读书考出来才避免被父亲卖给别人做老婆的命运，做局长夫人那些岁月，更是锻造了她优雅端庄的气质，恰到好处的清冷，温而不燥的娴雅，一瞬间，季见予脑海中无端出现了二十分钟前的苏冷，母女俩形象的轮廓竟然无端重合了。

　　他对文玉说的那句话，能摆在明面上的实证，这个算一条。

　　唇畔扬起一丝轻蔑的淡嘲，季见予说：“我朋友在神内。”

　　“哦，这样啊。”尤眉兰有些惊诧，若有所思，适时开口：“我打小冷电话一直占线，或许可以麻烦你带我往神内走一趟吗？我给小冷奶奶买了点营养品。”

　　季见予一挑眉，他不习惯被人请求帮助，但尤眉兰用词得当，并没有让人不适，作为后辈，季见予没有理由不答应，只是诧异，尤眉兰或许知道是他牵的线，可她滴水不露，这让他忽觉有趣。

　　穿过门诊大楼时，两人正好碰上捧着快递回来的苏冷。

　　母女间向来没有生疏感，尤眉兰一见面就问：“怎么电话打不通？”

　　“没听见。”苏冷那种很淡但不可忽视的排斥感，比那晚在酒店更直白，也更压抑。

　　“我在南门碰到了见予，联系不上你，只好麻烦他。”

　　“你别装了行不行？”

　　季见予本来有些走神，冷不防被这一声有点刺耳的话怔住，他微光一闪，冷冷旁观她用死丧仇怨的目光恨不得盯穿尤眉兰。

　　那个熟悉的苏冷，在关了灯的空荡大厅死而复生。

　　季见予倦懒了一天的神经毫无预兆开始兴奋，没有旁人，苏冷一点都不想装和尤眉兰母女和睦。

　　他知道她们家那些幽暗的、隐秘的、肮脏的爱恨情仇。

　　见证过苏家一朝之夕的变故，迅雷不及掩耳，把他的少年心、荒唐一梦也通通埋葬。

　　想通这一点，季见予再次变得冰冷，触不可及，苏冷再次无视他，是因为她不需要在他面前隐藏什么，她以前就是用尤眉兰出.轨——他唯一一次失误为借口，在他心口肆无忌惮捅出伤洞。

　　一别经年，她这样坦诚的态度，让季见予很龌龊地坚信她仍在对自己鞭尸。

　　“小冷？”尤眉兰不可置信，第一时间也忘了季见予的存在。

　　“你如果真的关心我奶奶，就不需要我舔着个厚脸去找季宏风夫妇让他们帮忙，也不至于两三天过去了，你连她住哪间病房甚至哪个科都不知道。”苏冷突然转变语气，从尤眉兰手里接过那盒东西，“我不是你女儿吗，你能从我这里获悉消息总比让一个外人给你强吧，你早说你要来呀，”

　　季见予没忍住转脸笑出声，觉得母女俩都不太正常，一个比一个能装。

　　“哦，我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苏家媳妇了，我爸死了你就迫不及待嫁给你初恋情人了，可谁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呢？”

　　苏冷忽然看了旁边的季见予一眼，目光悠长，但出乎意料的人，尤眉兰并不如她预期中的跳脚，季见予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明明，尤眉兰和焦显平在他们高二那个暑假就勾搭上了，或许更早，但这俩人在旋转餐厅吃晚餐、送花是季见予和她一起目睹的。

　　可他们两个人都无比冷漠，这让苏冷一下崩溃。

　　“我奶奶早就不让你进苏家门了呢。”苏冷手一松，礼盒轰隆一声巨响砸到了她和尤眉兰脚尖。

　　“那你替我转送吧。”尤眉兰根本没有崩漏一丝一毫情绪，她对季见予轻轻颔首，转身走了。

　　苏冷随即拎起摔得歪歪扭扭的礼盒，径直往垃圾桶走，砸进去，没有回头，步伐拖地的，突然停下来，摇摇欲坠弓着身体，最后毫无形象蹲成一团。

　　有护工路过担忧上前询问，最后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目光不忘往季见予脸上扫，恨不得戳个洞。

　　季见予颀长的身影始终毫无触动旁观刚才她们母女针锋相对的一幕，突然发现其实他从没有真实身处其中看过她们是如何相处的。

　　苏冷留给他最后的印象，短时间内他只能记起十年前，令人窒息的怪异，当时他的人生第一次产生荒诞感，一分钟前，那种茫然、忧惧、焦灼阴魂不散再次让他心头有悸的感受。

　　但很奇怪，这样的苏冷，他反倒不觉得奇怪，甚至有想靠近的冲动。

　　而不是一具安静、充满高知气质的躯壳。

　　空荡荡的门诊大楼充满酒精味，凉沁沁的，但苏冷一点动静都没有，季见予缓缓上前，因为太空，错觉走了很久，但停下来时两人中间依旧隔着很宽一段距离。

　　“装够没有？假装在酒店偶遇，打扮成文静又高雅的样子，你那双香奈儿高跟鞋呢，该不会是借陈弥的？”季见予口吻薄如冷刃，又情致高昂很轻笑了一下，盯着地上那团影子继续说：“你知道大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女孩，文女士也不能免俗。这几年，你从来没露过面，大过年眼巴巴跑到我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寻求帮助，是个人都会同情你。苏冷同学可是最讲究了的呢，自己的鼻涕眼泪都嫌弃，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连屎都能给擦。”

　　季见予蹲下去，大衣脱衣也无所谓，拨开垂在耳侧的一把黑发，指尖温柔顺着轮廓找到苏冷小巧的下颌，轻轻一抬，眉心往下陷了陷，黑沉沉的眸子压抑着什么。

　　苏冷痛经，一张脸苍白如纸，眼睛素净，平平静静，并没有季见予想象中的湿漉漉一片凌乱。

　　原本，幻想她悲惨又柔弱的样子，他心尖一团火已经冷却了，但此刻，又无声消耗起氧气。

　　“我说你和你妈在我爸妈面前表现这么平静，这很奇怪啊，她不喜欢你这个女儿，你也对她这个妈恨之入骨，可你们为了钓到我家这条大鱼，忍得恶心吗？说实话，我看她惺惺作态的样子也觉得讽刺，但我没有义务陪你演戏。”

　　他还没用力，苏冷下巴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於痕，娇嫩的肌肤是天生的。

　　“她和焦显平想用女儿和季家捆绑，你呢，费尽心机在我爸妈面前刷存在感，为什么呢？难道过了十年，你后悔了吗？”

　　季见予指腹轻轻擦过苏冷枯白的唇，语气温柔几乎让人产生错觉，他英俊如春风拂面的一张脸，容易诱人沦陷。

　　苏冷一刻都没有他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所幻想的她拿快递盒砸他的场景也没有发生，季见予晃神一刻，就让她荡漾开的一丛笑容一下坠到心底。

　　“就怕我敢嫁，你不敢娶呢，季总。”

　　季见予表情错顿，眸光一沉，手下不受控制加了力道。苏冷声音有些走调，干净的眉眼却有种蛊人的妖冶。

　　“毕竟我妈是尤眉兰，你见过的啊，她玩婚内出.轨，我和她一脉相承，你再了解不过了。”

　　“苏冷。”季见予低沉警告她，杀人的心再次冲动。

　　苏冷伸出一只手攀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腕，低垂着眼，轻轻地笑：“倒是你，总惦记我是不是费尽心机要进你们家门干嘛呢，莫不是还对我念念不忘？毕竟，十年前，是你求着我不要分手，分了手你还是回头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