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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陆家二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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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十四年三月十五日。
贵妃一早打发了麟趾宫的管事牌子邱子虚伪饰成文人去贡院瞧瞧状元郎的模样。
及至贵妃用过午膳,又歇了一觉,才等到邱子虚回到麟趾宫。
邱子虚也算有心,还寻了画师将状元郎的面貌画了下来。
两名宫娥在贵妃座前展开画卷。
画上一位闲雅清俊的郎君,第一眼看他,气质是极为清爽干净的,双眸明亮且黑白分明,骨相周正,欺霜赛雪般的妙人儿。
“照哥儿小时候模样生得便很好,这成了状元郎,锦绣文章也有,锦绣皮囊也有,倒也不委屈了我的音音。”
贵妃命宫娥收好了画卷,本起了念头叫人送这画卷去给德音瞧瞧,转念一想,自家这小九娘近来痴迷相术,到时候看过了未婚夫的面容,又要进宫来与自己胡诌八扯一匣子鬼话。
未免节外生枝,还是让德音大婚当日亲自见这新郎官第一面,没准儿那时候小夫妻两个还能一见钟情。
反正德音横竖都是要嫁陆二郎的,再找不出这样家世人品相貌各样都上乘的人物来了。
贵妃满意妹妹得了个好归宿,一高兴,赏了邱子虚一匣子金瓜子,另吩咐邱子虚出宫去崔府传旨,召母亲周夫人明日携妹妹一同进宫来探望她。
*
崔家专门从乌衣巷后面的月牙巷买下一处宅院来做族中姑娘们上学的地方,是为闺学。
闺学收的学生除了崔氏一族尚未出阁的五位小姐,还有与崔氏交好或依附崔氏的其他家族的未婚小姐。
闺学老师教授的课也是比着崔家子弟上学的家塾老师教授的课增加了几样。
射箭骑马捶丸投壶之类的课,女学生们可选择学与不学。女红厨艺插花烹茶之类的课,女学生们也可选择学与不学。全凭各自的兴趣爱好。
前者那类课,女学生们多是不愿意学的。
德音却是一样也没落下。
故其他女学生可能单日来闺学或双日来闺学,德音是单双日都要来上学的,且风雨无阻。
下午,德音坐在闺学课室里学操琴。
五姑娘丽华正弹《凤求凰》,六姑娘舒华则奏《玉妃引》,八姑娘婉华抚的琴曲是《白头吟》。
德音挑了一支道家仙音《逍遥游》慢慢弹奏,没有琴谱,凭心迹抚弄琴弦。
立在一旁指点德音的琴师章敬之身材修长,穿得暗云纹素衣衬得他气质出尘,面庞如玉,丰神俊秀。
章敬之听得全然忘我,等这一曲毕,鼓掌称赞。
“我已经教不了九姑娘更多东西了,需为九姑娘再荐一位更高明的老师来。”
德音摇头叹气,“我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八日,届时请先生务必来饮一杯喜酒,全你我这几年师生情意。”
章敬之略作思忖,问道:“九姑娘的郎婿可是今年那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先生认得他?”德音挑眉,“我正发愁要是嫁了个丑无颜、蓬头鬼的话,以后日子当如何煎熬着过呢。”
“哦,我去年曾下江南到过凤桐书院。”章敬之脑海中浮现出少年俊美无比的面容,勾唇浅笑,“单论长相,陆二郎与九姑娘你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德音见章敬之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于是追问下去。
“先生直言无妨,若说了我不爱听的话,我必不迁怒于先生。”
章敬之叹了一口气,皱眉道:“倘若女子所嫁非人,则一生如沦陷阿鼻地狱不得超生。九姑娘,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容得下自己的郎婿三妻四妾吗?”
德音明白章敬之的意思,与她一母同胞的三位兄长成婚前都已有了通房丫鬟,陆家也是高门大户,他家的小爷们自然也不能免俗。
“陛下都有过三位皇后,长姐虽享贵妃尊位,每个月也有二十多日见不着陛下的面。”德音抿了抿唇,扯动章敬之的衣袖仰首望他,“先生,你们男子难道就不能学我爹爹只娶一个妻子吗?非得那般博爱?”
章敬之微微低首,望着德音皎然如月的玉颜有数息失神,温声细语道:“或许九姑娘你过门后,陆二郎会对你一心一意,然后为你遣散他的姬妾。”
“先生知道他有几个姬妾?”
“我指点过陆家的姑娘们几节课,听她们说,陆二郎是陆家长房嫡孙。”
“他家长房一脉共三位公子两位小姐,陆二郎的母亲在他满周岁时便去世了,他父亲房中十几名姬妾,最宠一位戏子出身的胡姨娘。”
“陆二郎这位庶母是个极厉害的角色,陆家长房庶出的两位公子两位小姐都是胡姨娘所出。”
章敬之娓娓道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听陆家的姑娘们说,胡姨娘不准她养的两个儿子抬举什么姬妾,偏偏从陆二郎十四五岁开始,这胡姨娘便热心为他张罗了六七个美艳妖娆的姬妾。”
“陆家后宅乱得很,九姑娘你去趟这样的浑水,实在不值。”
“我懂陆家的胡姨娘使的腌臜手段,她与我二叔母是一样的心思。”
“二叔母怕二叔最喜欢的陈姨娘生的七郎比她生的四郎、五郎有出息,便塞了许多打扮得和妖精一样的丫鬟到七郎屋里,勾得七郎没有心思读书,只知道成日贪色。”
“今年崔氏子弟参加科考,四郎、五郎都榜上有名,只有七郎落榜。我早上去祖母屋里请安,还瞧见二叔母满面春风的样子。”
德音原不懂后宅妇人的这些阴私刻毒面,是她母亲周夫人怕她自小被保护得太好、日后做了当家主母会被人欺负,故也教导了她许多肃清后宅争斗的手段。
“那九姑娘是肯体谅陆二郎的难处了。”章敬之笑道,极力掩藏话语间的失落。
“他自有他的难处,我难道就一定要做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女菩萨吗?”德音从未有过不舒心的日子,这陆二郎纵使是谪仙之貌,她也不愿为他吃苦受罪的。
加上从小耳濡目染过贵妃姐姐久居深宫等候陛下宠幸的幽怨,德音更不愿意与其他女人一同侍奉自己的夫君。
因此,她对陆二郎的不喜多了几分。
千方百计逃,她也是要逃掉这桩注定不幸的婚事的。
“听闻先生要下江南游学,可定了哪日离京?”
章敬之一怔,“你应问我归期,我会给你带礼物的。”他想摸摸她的头,终未抬手,“九姑娘,我本逍遥身,苦修太上忘情道,你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女学生,该懂何谓心不由己。”
“先生年少出世,我不敢误先生的道。三年前大哥求先生留京教我操琴,我自知耽误先生太多时日。”德音抬眸与章敬之对视,“我与先生一段缘,但请先生游学归来,折一枝江南柳带给我。”
“从前也有一个人向我讨要过江南柳,可惜我带给她时,她已长眠于黄土之下。”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吧。”德音有点难过,“比起我表姐元贞皇后,我对孝纯皇后的印象更为深刻,她美丽善良、温柔敦厚,长姐说,国母就该是孝纯皇后那样的。陛下对孝纯皇后太过残忍,她生前经受三废三立,换作普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受不了这样的羞辱磋磨。先生与孝纯皇后是一生挚友,其实先生的心也是万分矛盾的,对不对?”
“对。”章敬之颌首,“陆二郎他需要你这等高贵出身的妻子,我答应过孝纯皇后要照拂他这唯一的弟弟。三年前你大哥求我留京教你操琴,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将你教养成与陆二郎相配的新妇。”
“可先生并没有那样做。”
“因我见你第一面,便狠不下心来教养你成为世间诸多无趣女子之一。你不适合为贤妻良母,陆二郎见过你后,想必他也会体谅你的。”章敬之又补了一句俏皮话,“就算你是一只插不了花的花瓶,得到你的人也会心满意足,不会嫌弃你不能用来插花。”
“音音。”
窗外有人在喊她,听这音色,像是三哥。
德音起身步至窗边,打量她三哥晚恕身上穿的竹叶青锦袍,与他行过礼道:“三嫂今日并未来闺学凑趣儿,好像是去了昭宁长公主府上打雀牌。”
她家嫂嫂们闲在家中百无聊赖,也会到闺学这里来上课解闷。
晚恕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盘着手里的核桃。
“爹疼你,让我带你去瞧状元郎骑马游街,你去与先生早点辞课。别惊动了五妹妹、六妹妹、八妹妹,省得她们在祖母面前拿这事说嘴,害爹和我被祖母唠叨埋怨。”
德音忍不住莞尔一笑,转回琴案边先与章敬之行礼辞课,又命跟着她来上学的枇杷、荔枝收好那张琴与其他物件。
丽华带着舒华过来问她,“九妹妹,独你提早放学,是长房来了亲戚不是?”
“不是。”德音藏住去外头顽的心中欢喜,“爹爹要问我在闺学近来的课业。”
刚凑近来听的婉华与丽华、舒华一起露出可怜德音的神情。
婉华:“我昨日刚被爹爹问过课业,好几个《论语》中的设问我答得敷衍了些,爹爹就罚我抄十遍《论语》半个月后交给他。”她鼻间冷哼了一声,“爹爹说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我又不学那些臭男人钻营什么为官之道,我只爱花儿粉儿漂亮衣裳,看到四书五经我就心烦。”
丽华一双玉手抚上婉华的肩头,她语重心长道:“乌衣巷里哪家小姐不是饱读诗书,贵妃娘娘在家中时,还是书卷从不离手的。三叔也是为了你好,你未来公公可是高阁老,高阁老最喜欢家中的儿媳妇精通文墨。高府的三位少夫人全是儒家之女,你比她们差,岂不跌我崔家的脸面。”
婉华脸红起来,羞羞怯怯坐回她的琴案后。
丽华又拉起德音的手嘱咐她道:“你要被大伯问倒了,大伯倘若像怪责哥哥们一样对你说了重话,你受了委屈也别憋在自己心里,到我的枕霞轩来尽管与我倾诉,且我与六妹妹都是可以帮你温书的。”
舒华点头附和,“九妹妹,大伯那么凶,你别怕,我、我、我回去替你、替你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你大伯问的都能答上来。”
舒华一想起家中兄弟们被大伯问起课业时,他们尽是战战兢兢走进大伯书房,又面如死灰从大伯书房出来,一个个都要缓上好几天才有好脸色,因此越发怜悯起德音有个如此严厉凶相的爹爹。
德音很是心虚,她本来就是扯谎随父兄出去顽,还要害得丽华姐姐她们为自己担心。
也怪爹爹平时只对她私底下和颜悦色,家中小辈们都怕极了爹爹这个家主的威严。
德音向丽华、舒华、婉华依次行礼告别。
丽华将自己做的读书笔记借给德音临时抱佛脚。
舒华塞了点作弊的小抄纸条给德音以备不时之需。
婉华则命丫鬟将自己的护膝给德音戴上,要是德音被大伯罚跪祠堂,正好便能用上。
德音好不容易迈出课室大门,被等得不甚耐烦的晚恕牵住手往外快步走。
晚恕边走边急道:“带你去看完状元郎骑马游街,我还得到昭宁长公主府上接你嫂子回家。她也矫情得很,每回都要让她那些小姐妹瞧瞧我,我又不是猴。”
“我的郎婿要长成哥哥你这样,我也学三嫂日日向自己的小姐妹炫耀。”
晚恕轻轻蹙起眉头,“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一屋子莺莺燕燕你受得了?”他提醒德音小心脚下的门槛,“音音,我与大哥、二哥还有爹爹都看不得你吃苦。这陆二郎他有一个好处,没有娘且他爹不在乎他。等你嫁给他,我们想法子拿捏住他来做我崔家的上门女婿。”
“哥哥们还有爹爹是怕陆二郎欺负了我吗?”
“他要敢欺负你!我一定弄死他!”
晚恕目露凶光,看向德音那一瞬目光顿时变得温柔清澈。
“音音,你不懂人心险恶,因你一出世,便注定这辈子不会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使出吃奶的劲去争去抢。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如此。”
晚恕揉了揉德音的头发,这个小妹妹,他一向稀罕宝贝得很。
“音音,你可以永远肆意妄为,别那么乖巧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