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神》画烧青

42、第 42 章

　　九妹推了又推，可胡竟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不会死的。」哑神说，「只是会忘却记忆，与你，与黄家的一切都将从他的脑海里消散。」
　　哑神不会说谎，因此九妹明白此话的含金量有多重，哪怕胡竟此刻苏醒，也只会用迷茫的眼神询问她是谁。
　　虽然两人只认识了一年不到，但人终究是有感情的，更何况胡竟也是为了帮自己，九妹心中有愧。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轻轻放在胡竟手边。里面是她从小到大的积蓄，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面值五十两的银票，换作是普通人家，这点钱够一家四口吃上十年。
　　胡竟爱财。俗话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对于胡竟来说此话是天方夜谭，他一直以来秉持着“钱到我口袋里就属于我”的道理，当看到这么多钱的时候也只会乐颠颠地庆幸自个儿好运。

　　九妹知道哑神一直在等自己，她放好荷包以后就立刻跑回哑神身边，“走吧。”

　　.

　　九妹跟在哑神的身后，像一只小尾巴一样。她很想回镇子上，但哑神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九妹能感觉到他们在往去镇子的反方向走，越离越远……
　　她注意到哑神好像在拖延时间，他是神明，天上地下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可他却在这儿陪自己散步。
　　“哑神。”九妹决定自己先行破开这个僵局。
　　她问：“我们要去哪？”
　　「回只属于我们的地方。」
　　“只属于我们？”九妹不解，疑惑地又重复了一遍。
　　哑神转身面向她，「嗯，回最初的那里。」
　　九妹愣了半响，忽而意识到哑神所指，她不可思议道：“回萨村？”
　　“不！我不要，死也不要回去！”九妹几乎是在尖叫。那个可憎的地方，埋葬着她死亡的记忆，只要回到那里，她好不容易获得新生的灵魂将会再次腐烂。

　　如果是这样，她恨不得去死。

　　她抑制着声音的颤抖，“您让我复活，以神格为代价赐予我新生，九儿感恩戴德无以为报。但只有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回去。”
　　「尤十已经死了……」
　　“和尤十没关系！”九妹道，“尤十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尤十，杀死我的人不止尤十一个，整个萨村都是葬送者，我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自己曾经的坟墓里面。”
　　哑神似是在垂眸看她。
　　九妹向他走近了一步，“您很孤单，我明白的，也永远愿意陪着你，但我不过百年就会再次消亡，永生永世都无法与您同在……”
　　就像哑神之前说的那样，天道不可违。人与神、她与哑神的隔阂太大了。她将哑神当做亲人一般看待，自然会为他的孤独而感到难过，但如果从自己的角度看，她是一个连百年都活不过的普通人，不可能倾尽一生的时间去陪伴对方，她好不容易从那个阴暗的哑神观里出来了，只想作为普通的人那样活着。
　　她在尝试与哑神商量。

　　「你向我许过愿，除了灵魂以外，一切皆献祭于我。」

　　听到这话，九妹地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不多言语。谈判失败，没得商量，九妹心里有数。
　　如果哑神真的要把她带回那个令人憎恶的萨村，呆在哑神观里度过一生，那她现在就选择自伐，九妹重视自己的生命，但不代表着能够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容忍，没了期盼的未来有什么用，还不如选择自尽转世投胎。
　　她的心野了，九妹知道，但这是好事，她为自己感到开心。
　　就在九妹暗暗试想前程的时候，哑神又道：「你可以再向我许一次愿望。」
　　九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
　　“我向哑神许愿。”她没有丝毫犹豫就跪了下来，就像是跪拜神像那样，“恳请哑神还九儿一世身躯，九儿愿以……”
　　话出口后，除了一瞬的欣喜外还有一种看透死亡尽头的虚妄感，这份自由终究是不切实际的。她闭了眼，“九儿愿以魂魄为交换。”

　　就像哑神的言出法随一样，许愿一出口，无形的契约就已经成立了。
　　她周九的灵魂不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天地或是阎王殿，是独属于哑神的。
　　那到枷锁到最后仍然牢牢拴在她的身上，勒紧脖子，勒红了皮肉，直到窒息而亡也不会有揭开的那一天。

　　.

　　街上人来人往，关式刺绣的铺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谁与谁。
　　“这匹布真好看，用它做成衣裳得多少钱？”
　　关小四收着钱头也不抬，“要看您是给自己做衣裳还是给您儿子的。这种布可是畅销货，现如今没多少了，只够做个童装。”
　　那大娘道：“那啥时候进货哩？”
　　“这布的原料只有在北边来的行商那才能买到。您要是真想要，只能等到下半年了。”九妹一掀帘子走了出来。
　　“下半年就下半年呗……”大娘看到九妹，惊喜地直拍手，“哎呦，这不是沐姑娘吗，好久不见，都瞧着面生了。”
　　九妹微笑，“是比去年瘦了，大娘看得不习惯也是正常。”
　　大娘啧啧两声，“我说呢。在黄家吃了不少苦吧，那家人就是瘟神，死了好！”
　　说完她朝着一边呸呸两声，“算了，不提了。唉，要是下半年有货了可得给我留着啊。”
　　“放心，记着呢。”九妹道。

　　大娘走了后，九妹将手里捧着的衣服递交给关小四，“这是何家人定做的婚服，一会儿有一个叫丽儿的姑娘来取。他们提前付过钱了，到时候直接给她就成。”
　　“好嘞！”关小四小心翼翼地接过，挂到一旁的衣架子上。
　　“我继续做衣服去了，有什么事儿直接喊我。”九妹又一掀帘子回了后屋。

　　比起人声鼎沸的前堂，后屋显得安静不少，呆在这里，吵闹的人声好像隔的很远，宛如另一个世界。
　　九妹用指甲劈开丝线，针尖没入柔软的布料中，再伸长胳膊轻轻一拉，豆绿色的牡丹花被添了最后一笔，落在其上的蝴蝶色彩斑斓，活灵活现，却丝毫没有掩盖住牡丹的艳丽，反而正好应了那句“捷报平安”。
　　她将这块布匹摊在桌上，又抱来好几匹颜色相匹的，分别是袖子、前襟、后背，她将这些仔细的缝合在一起。
　　最后呈现出的是一件两腋开叉，长及过膝的褙子，所用的布匹轻薄透亮，宛如纱衣。这是在年轻女子中流行甚广的款式，夏季时更为多见。

　　“我说要给您做件新衣服，您总是说不要，可穿来穿去始终只有一件白衣。”九妹将褙子高高挂起，转头对坐在角落里的哑神道。
　　「我的衣服为神力所化，与人间的粗麻布衣不同。」
　　“想起来了，您以前与我说过，是我忘了。”
　　九妹走到他身前，“我都忙好了，剩下的交给小四就成……要不要出去逛逛？”

　　在外面，哑神便隐去身形。虽然看不到他，但九妹能感觉到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侧。
　　路过一家饰品铺子，九妹停下了脚步，眼睛落在一条手链上移不开了。
　　这条手链是银质的，上面点缀着细小的装饰物，就像花儿一样。银链条纤细，带在手上晃晃悠悠的，在阳光下闪着光，格外好看。
　　“姑娘真识货，一眼就看中了咱们店的镇店之宝，这是最后一条了，其他的都卖光了。”店主笑呵呵地说。
　　九妹没有回话，只是盯着手链发呆。黄崖以前也为她做过一条手链，不过是用菖蒲枝条做的，用处也很简单只是为了驱虫而已，等一入冬被九妹丢掉了。本是已经忘却脑后的事情，如今却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再次勾起回忆。
　　感觉到一直徘徊在左右的那人突然靠近，九妹将手链放回原位。“不用了。”她说，“不太合适。”

　　接下来的时间，九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偶尔碰见熟人停下两句，又很快相互道别。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知道崔柳在哪吗？从黄家火灾过后，一直没有看到过她，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康。”九妹对身侧的空位道。
　　「你很快就会再见到她的。」
　　九妹一愣，“什么？”

　　“沐姑娘！”

　　这个声音……九妹循声望去，还未寻到人，衣袖就被抓住了。
　　“沐姑娘，你果然还活着！”崔柳看起来比九妹还要激动，脸颊泛着绯红。
　　九妹也十分欣喜，但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握紧了她的手，“……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自那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你最近怎么样？”
　　“我打算回老家。”
　　崔柳的老家离这里很远，坐马车至少需要三四天的时间。九妹问：“不打算留在镇子上了吗？黄家出来的仆役大多在这里落了户，做起生意了，如果你想，他们很愿意拉你一块儿入伙儿。”
　　“不了，我的父母尚在。”崔柳道，“这一年也算是攒了不少钱，回家足够做上个不大不小的生意。”
　　既然如此，九妹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崔柳。”

　　刚才还笑地两眼眯眯的崔柳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把手抽了出来，背到身后。
　　寻着声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正是菱缇。
　　九妹：“她……”
　　菱缇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我们该走了。”
　　崔柳垂着脑袋，“嗯……我和她一块儿回去。”
　　她应和着菱缇的话：“时间紧，我得走了。”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九妹没有抓到，只眼睁睁地看着崔柳一步三回头慢慢地走到菱缇身边。
　　在两人即将一同离去的那一刻，九妹喊道：“我们还会见面吗？”
　　崔柳只给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笑意勉强，只是牵动着皮肉勾起一个嘴角而已。
　　“再会，姑娘。”菱缇微微颔首。
　　在与她四目相接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冲破云层，粘稠发丝和难闻的湿意，在九妹的脑海里迸发。

　　两人离开后，这里变得空荡，四周瞧不着人影，冷冷清清的。
　　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哑神终于显露身形，高大的身侧遮挡去一部分阳光，阴影落在九妹的身上。
　　“她是丁灵。”九妹说。
　　「这是件好事。」
　　“也许吧。”九妹自言自语，她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火灾之中一定是丁灵救下了崔柳，只凭崔柳一人是逃不出那熊熊大火的。两人是旧相识，丁灵的死带给崔柳巨大的悲伤，可如今对方复活了，她并没有表现的多高兴。
　　这么想着，九妹扬起脑袋，抬头看向哑神。
　　哑神也回望她，「怎么了？」
　　“没什么。”
　　九妹摇了摇头，她主动牵住哑神的手，“走吧。”

　　她抬头看天，笼罩在其上的烟雾早已散去，晴空万里，湛蓝色的天空漂浮着白色云朵，偶尔有几只小鸟结伴飞过。气候温和，阳光刺目滚烫，但九妹却只能感受到与自己相握的那只手，冰凉刺骨却格外安心。
　　在这条一眼望不到头的羊肠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人相伴左右。

　　［完］

作者有话说

　　应该会有番外，但不会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