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神》画烧青

26、第 26 章

　　岁日热闹，黄家宅园被装饰地红澄澄一片，每座屋檐都挂着红灯笼，每扇窗户上都贴着红窗花，黄家对黄家大少的死亡根本不关心，甚至连传统意义上的丧礼都不愿意举行，直接草席一裹下了葬，敷衍至极。

　　除了那些主子的侧侍外，大部分下人都被允许归家，这是严苛的黄家唯一带了点人情味的决定。
　　宅园里空荡荡的，就连这片下人的屋子都空了大半，冷冷清清，一点人味都没有。
　　可惜九妹不被允许出去，这是黄夫人下的令，没人敢破例，她只能在这佳节团圆日孤独地一人过节。

　　桌上放着两块对玉，其中一块本是带在黄崖身上的，可是人死了，这又不是陪葬玉，放在尸体身上实在不妥，还不如留着用来睹目思人。

　　九妹这些天噩梦不断，哑神、黄崖的脸、黄堰的脸交错这出现，有时候甚至重合在同一具身体上，她手撑着脑门，她是不是因为遭受了太大的打击，疯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这时候还愿意来找她的，怕只有崔柳了。
　　九妹起身准备去开门，却无意中瞥见铜镜里的自己，眼下青黑一片，脸色极差。
　　死了三天的脸色都没她这么丧。
　　九妹不愿多看，随手找了块布把镜子盖住了。

　　崔柳手里端着碗饺子，“今天吃饺子，我看你没来，特意给你留了一碗。”
　　九妹接过，“多谢。”
　　崔柳问：“黄夫人没对你怎么样吧？自那天起……你就经常呆在屋里不出来。”
　　她安慰道：“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人啊，能活着就挺不错，他人的打骂算个屁，打不了下辈子投个好胎。”
　　她的脑袋一昂，“……投成她祖宗。”
　　九妹被逗笑了，这些天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破涕为笑，“得了，这胎说不定早被人预订好了，哪有那么好投的。”
　　她倒不是像崔柳想的那样，九妹呆在房里是在谋划如何让黄家家破人亡，那日晚上丁灵用着腐烂的声带告诉她凶手的黄家，不是黄家某一人，而是整个黄家。
　　“开心点了那就快点把饺子吃了吧。”崔柳说：“小心饺子皮被泡烂了。”

　　饺子是猪肉鸡蛋馅的，有点偏咸，九妹几乎是吃几口饺子就舀一勺面汤喝。
　　她喜欢鸡蛋但对猪肉的感觉一般，这顿饺子吃的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开心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总而言之就和这些天一样，激不起一丝涟漪。

　　吃完后，九妹换了一身黄家普通仆役的衣裳，衣角和袖口带了点破，她素面朝天，甚至还扑了一点点的碳粉修饰容颜，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起眼。
　　她今天要潜入黄老爷的春院，目的倒不是黄老爷，而是春院里的香火堂。
　　黄家人肯定得杀的，但在此之前她也有打算。

　　等到黄昏时分，九妹出了门，她一路上避人耳目，走到春院外的偏僻处，这个位置一般不会有人巡逻。她脚踩着墙壁上裸露出来的砖块缝隙，一点一点的爬了上去。
　　春院里面的看守的侍从不算多，九妹觉得估计是黄老爷作为一家之主威严无限，没人敢无事跑到这里的缘故，另外，有哑神坐镇，黄老爷害怕叨扰他，没有安排什么的人手。
　　九妹探头探脑观察了一阵，觉得安全后，便手撑着墙顶，正要翻过去。
　　突然黄堰的身影进入视线，九妹当即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停下动作重新躲回墙后。
　　所幸黄堰没有发现，他只是偶然路过而已，九妹看到他转过一个拐角，似乎是朝着黄老爷的居住的屋子去了。
　　九妹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指甲划过墙面留下几道痕迹，指甲与肉的缝隙间夹杂着白色墙灰。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身体的颤抖以及恨意，在心底安慰自己……
　　他肯定会死的。
　　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恨归恨，恐惧也与恨意一样深邃，九妹见黄堰在，实在不敢再继续了，只得返回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回到屋子里的九妹照例给神像上了一柱香以后，盘腿坐在自己做的蒲团上，望着哑神的神像发呆。
　　“您说您这么无所不能，为什么偏偏对生死一事无可奈何呢？”九妹自言自语，“我明白人的生死就像花开花落一样，是规律，是法则……”
　　“但如果因为一些违反常理或者反人道之事而死呢？就像祭祀。”
　　九妹道，“您从未给我一个答案。”

　　从小呆在哑神观内的九妹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毕竟那些村民早就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一旦出去就会死，这个想法根深蒂固，直到九妹十三岁那年才出现改变。
　　人不是花草树木，不会一辈子留在原地，随着时间的增长，眼界的开阔，将有不一样的认知。
　　那是一本被从村外带来的书，据说有商人到萨村卖东西，临走前想祭拜哑神，可惜身上没有合适的贡品，便把这本装饰精美的书留下了。
　　书被一根细线绑着，没有被打开过，估计连那个商人都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如果萨村人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恐怕会惊恐地将书烧掉，并将其名为邪书，以此来告诫众人不许再接触村外的东西，毕竟越无知就越容易被掌控。

　　哑神给她的书基本都是经书或者四书五经这种枯燥的东西，它们大多破旧，沾满霉与灰味，因此这本书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九妹可以说的上是眼前一亮。
　　书的第一页比其他书页宽上许多，上面画着一张地图。
　　九妹知道地图是什么，但她在上面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萨村，于是她失落地翻到了下一页。
　　第二页只有用朱砂色写的几个大字。
　　镇压白莲教。

　　书里说白莲教是一种在民间极为猖狂的宗教，它源自于佛教，推崇信仰弥勒佛，起初教义是为天下苍生，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诡言白莲花开，弥勒降世，扰乱民心，狂妄至极，甚至以弥勒之言行不轨之事，祸国殃民，残害百姓。
　　而他们的暴行中就有一项被众人所唾弃的行为，祭祀。
　　那不是普通的祭祀，而是为了所谓的长生献出自己躯体，或者孕妇、孩童。
　　也许是为了表现白莲教的残暴，书中对人祭的写的细无巨细，连如何将人活剥的过程都加以笔墨，详细到九妹光是看着文字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不过这人祭……怎的如此熟悉？
　　九妹心里困惑，她悄悄来到藏在哑神观深处的经书阁，哑神给自己的书都是从这里来的，九妹平日也喜欢呆在这里看书。
　　萨村的文化普及度很低，大多数村民都不识字，这书阁自建成以来就是个摆设，要不是里面的防鼠虫的措施极好，九妹还以为萨村人心善，特意找个地方给老鼠这些小东西安家呢。

　　九妹在书阁里呆了一整天，因为反胃感还在，连饭都没吃。
　　终于在她的努力之下，九妹在这些散发着霉味儿的书中找到了哑神教的源头。
　　白莲教的一个分支在当地政府的打压之下难以生存，于是逃到了这个小地方来，那时的萨村并不信奉神仙，村子天灾人祸不断，人们的生活苦不堪言，直到白莲教来到了这里后改变了一切，从此以后风调雨顺，谷物丰登，人民安居乐业……并自此诞生了哑神。
　　九妹盘腿坐着，书被摊开放在她的腿上，九妹手撑着脸，她是弄清楚了哑神教的来龙去脉，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画本子上吓骗小孩的小故事。
　　如果白莲教就是哑神，哑神就是白莲教，那么哑神是坏人？是该被镇压？
　　九妹百思不得其解。

　　「在看什么？」
　　九妹下意识将书背到身后，但又发现似乎没有必要隐瞒。
　　她蹦蹦跳跳地来到哑神身前，将夹在臂弯里的反白莲教的书拿出来递给对方。哑神长的实在高挑，九妹看着他的时候必须努力仰着脑袋才行，“是前些天的那个行商留下的。”
　　哑神白玉色修长的指尖捏着泛黄的书页翻看着，一言不发。
　　九妹双手负在身后，一点一点的蹭到哑神腿边，造作地扭了两下，“您能听我说说嘛。”
　　她道：“其实，我想出去看看……”
　　书被啪地一声合上了，声音来的太突然，九妹被吓了一跳。
　　哑神将书本递还九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哪里？」
　　九妹把书抱在怀里，“就是……离开这里，去村外。”
　　她摊开被折了许多折的第一页，给哑神展示里面的地图，“您看，世界这么大！”

　　“我没想到除了萨村以外还有别的地方，而且我听书上说外面不会进行祭祀，用人祭祀是要掉脑袋的！”九妹声音雀跃，足以感受带她的欢快，“我们一起去外面吧，这样不会再有人死了！”
　　不仅不会再有人死，她也能没有负担的走到阳光下，不需要再提醒吊胆的度过余生，把所谓的自由寄托于死后变成风才能得到的奢求。
　　九妹手抓着哑神的衣摆，忘我的诉说着自己对未来的幻想，她正在兴头上，突然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在说，哑神并没有回应。她疑惑，“哑神？”
　　「哪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并无区别。」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