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余》林慕泽

4、第 4 章

　　军训倒数第三天是拉练。前一天晚上没有加训，我正准备欢呼雀跃，不过下一句话就是我们凌晨四点就要起床。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个安排直接剥夺了我的生命健康权。

　　拉练当天我是被舍友吵醒的。我睡眼惺忪地从窗帘探出半个头，发现灯已经全开了。

　　我特意买了纯黑窗帘，遮光效果一流，就是过于昼夜不分有点恐怖。

　　“几点了？”

　　蒋桐看了我一眼，她正坐在桌子边上看书，我难以想象她是几点钟起的。

　　说她通宵我也信。她前几天给学生会做材料做到凌晨一点。我很奇怪为什么学生会会有那么多事情，我觉得余谯挺闲的。

　　说到余谯……算了，先不说他。

　　“三点五十五。”

　　我在被噪音环绕多躺五分钟和立刻起床中果断选择了前者，以至于蒋桐把我摇醒的时候已经四点半了。

　　蒋桐说在训练场地等我，并且给我带了包子豆浆。

　　我蹲在地上一边找右脚鞋子一边感激涕零。

　　我正在一路狂奔的时候，却看到了气定神闲的余谯。

　　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有点尴尬，甚至想赶紧跑掉。然而倒是余谯先开口，语气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四点五十才集合。”

　　我大吼一声：“四点四十五了啊大哥！”

　　余谯神色如常：“哦。”

　　当我看到他后面还有一个人小碎步溜达过来的时候，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柳诠叼着半个玉米面馒头快乐地说：“宋年年你也迟到啊？”

　　我赶紧跑了。我不想迟到，而且我的早饭还在蒋桐手上。

　　到了训练场地，蒋桐看着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一边喊着“到”一边混进了队伍。拉练只允许带水杯，我把包子先揣进兜里，豆浆拿在手上蒙混过关。

　　蒋桐小声说：“今天有学生会那边的急救人员一起，每个人带一个连。”

　　“那要多惨啊跟我们一起拉练十公里，”我哼哼唧唧，“哪边的倒霉蛋。”

　　蒋桐指了指前面：“哪里惨，有志愿时间还参加评优。”不过我还是觉得挺惨的。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负责我们这个连的是贺秋水。大概这就是缘分。

　　他倒没有穿迷彩，急救人员要和我们区分开来。他穿的是一件平常的衬衫，外面披了一件白大褂，拎了一个白色的医药箱。他整个人精瘦，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松松垮垮，风一吹便翻起一个巨大的折角。

　　教官显然没有很在意，连自我介绍都没有让他做。

　　拉练的地点在后山。要绕后山三圈，我们原本走得慢慢吞吞仿佛郊游，但教官大发雷霆以后全员都加快了脚步。

　　他威胁我们今晚加训。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三十四度，我却觉得太不准，这得有五十度。等绕到第二圈的时候，我流的汗已经把外套都浸湿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眩晕。

　　吾命休矣。我终于要如愿以偿地在军训中华丽而哀伤地倒下了。

　　我没倒，蒋桐先倒了。

　　蒋桐倒得突如其来。我只觉得旁边有什么重重地擦过我的肩膀，下一秒我就看到蒋桐不省人事地瘫在地上。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我脑海中掠过无数种可能，都不能说，因为一种比一种凄惨。

　　“教官，教官！有人晕倒了！”

　　整个队伍猝然混乱起来。旁边呼啦啦围了一圈人。

　　贺秋水维持了冷静的常态：“大家不要聚在一起，保持空气流通。”

　　“蒋桐？蒋桐？”我没意识到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撕心裂肺地动山摇，“你没事吧？你醒醒啊！”

　　贺秋水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示意我不要再摇了。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表情。我以前看过一个新闻说一个人为了保持青春美貌几十年都不笑，包括结婚。或许贺秋水也想往这个方向修炼。

　　“没事……”蒋桐气若游丝。我坚信蒋桐这种名门正派是不会装晕的，因为不参加拉练没有办法评优，人生斗士蒋桐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教官也小跑过来，转向贺秋水：“是中暑吗？”

　　贺秋水说：“最好休息一下吧。”

　　于是教官批准：“她有舍友吗？扶回去休息一下吧，不用继续了，去医院看一下，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明天可以请假。”

　　我点头如捣葱，搀着蒋桐现在树荫坐下来。教官让贺秋水跟我们一起去校医院，他便走在旁边，离我们有一点距离。

　　“蒋桐？你还好吗？”我很担心她。虽然她是我逃离拉练的功臣，但毕竟也是我舍友。

　　“别说话了，等她先缓缓吧，”贺秋水给我递了一瓶矿泉水。我这时突然回想起来，刚刚蒋桐倒地的时候，我帮蒋桐带水杯，却顺手就把自己的水杯丢到了地上，竟然忘记了拿，贺秋水帮我带着了。

　　“你要喝一点吗？我帮你拿着。”

　　我确实快渴死了。因为路上没有打水的地方，所以一瓶矿泉水我一直没舍得喝。刚刚倒下去后，慌了神只顾着给蒋桐喝水，都忘了自己也快不行了。

　　我拼命点头。贺秋水把我的水递给我，瓶盖已经拧开了，我猛灌了一大口，因为呛到所以咳得憋红了脸。蒋桐靠在我身上，稍微动了一下，轻轻说：“我好点了……回宿舍吧……”

　　我有点担心：“要不要去校医院先看一下，其实不太远，我们可以再歇一会的。”

　　蒋桐手上抓着贺秋水刚刚给的冰袋，无力地摇摇头：“我想吹空调……”

　　贺秋水说：“室外温度高，找个室内地方先休息一会吧。你们宿舍应该离这里不远。”

　　我钦佩贺秋水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有高度的冷静，镜片背后那双眼睛几乎永远不起波澜，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

　　贺秋水把我们两个送到宿舍楼下，把剩下的冰袋都给了我们。还留了校医院的电话号码。

　　“学长，”我含含糊糊地说，“可以要一下微信吗，万一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你……”

　　罪过罪过。

　　贺秋水愣了一下，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好像有点奇怪。毕竟有医学问题找校医院，有训练问题找辅导员，怎么也找不到他身上。但贺秋水也只是迟疑，便把手机二维码调出来。我不禁窃喜。

　　正在这时，他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问道：“你是宋年年吗？”

　　我点点头，心想原来我这么著名。

　　“余谣跟我说你身体不太好，怕你拉练出什么问题。”

　　我茫然地点点头。余谣怎么会管这些。除了高二一次八百米我爬到终点后摔在地上以外，我还真没显示出我身体不好的迹象。可是余谣哪会知道这个。

　　回到宿舍，我才想起揣在兜里的包子我还一口没吃。不禁有点心疼。我只能先让蒋桐坐在她的椅子上，她手指一触碰到梯子就脱力，我一个人没办法把她弄到床上去。

　　“你现在好点了吗？”我有点担心，“你要吃点东西吗？”

　　蒋桐趴在桌子上，伸出半只手摇了摇：“还没到饭点。”

　　这话有点熟悉。余谯也说过。

　　自从那晚的事情过去后，我总是在各种莫名其妙的场合想起余谯。也许以前也会想到，但不是现在的感觉，甚至有一点愧疚。我越想把那件事情忘掉，那件事情就越是牢固地扎根在我的脑海里。

　　这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我坐在桌子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刚刚发的新课本。没彩图，差评。

　　手机提示灯不停的闪，我打开一看，上面全是未读消息。

　　有辅导员的，余谣的，舍友的——问要不要带饭，大概拉练结束了，余谯的，最底下一条是贺秋水的：

　　“学生会办公室贺秋水。”这是他发的备注消息。

　　“那位同学好点了吗？教官刚刚跟我说，他已经通知你们辅导员了。”这是第二条。

　　我思考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地点击了“发送”：“能动了。”

　　“空调温度不要过低，容易感冒，多喝水，吃得清淡一点。”

　　我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谢谢学长。”

　　然后我才开始回复其他消息。

　　最后一个才轮到余谯。

　　“你人呢？”

　　“宿舍。”

　　他立刻就回复了，看来闲得很：“你舍友怎么了？”

　　“拉练的时候晕倒了。”

　　我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跟你姐一起的学长今天跟我说，余谣怕我身体不舒服，”我绕了半天才把这段关系绕出来，“是你跟余谣说的？”

　　从他回复的速度看来他很快就领会了这重关系：“算是吧。”

　　证据确凿，我趁胜追击：“我虽然不想军训，但是不能用这种舆论造势的方式。你这样有污名化我的嫌疑。”

　　余谯思维敏捷：“那你不还是少了一次拉练？”这人关注点怎么那么清奇。

　　“我这叫为爱献身。”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本来想直接上床睡觉，但想了想，还是又把手机带上去了。

　　电视剧还没看完。余谯果然没再给我发消息，知我者，余谯也。

　　继上一次男女主在大雨中抱在一起以后，这一集他们就在满桌山珍海味面前因为出不出国的问题分手了——相比之下我更心疼桌子上一口未动的澳洲龙虾。

　　通知栏提示有新消息，我本能的点进去，发现是空间黄钻充值优惠。我看着余谯灰掉的头像，刚想跟他吐槽连□□空间都充不起，但立刻删除了这个想法。贺秋水的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可见，头像是一个很有格调的黑色剪影，上一条内容是学生会招新推送。

　　我翻身下床，把空调遥控器轻轻放在了还在熟睡的蒋桐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