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女A逆袭手册》折纸无痕

9、像笨蛋一样

　　仁福街，魏氏私人诊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惨白的灯光映照出所有物件灰色的影子。

　　戚檬本想一口回绝魏环缙的要求，可是他向她展示了一个钢化玻璃展柜，柜子里陈列着那个义体，时间操控者。

　　它美丽得近乎神圣，每一抹色彩都恰到好处，每一笔线条都如此自然，仿佛艺术之神的信手一挥。但它确实是人类社会的高科技结晶。人类试图登神，所以创造出了这样的义体。

　　这个社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血肉苦弱，机械飞升”这一说法坚信不疑。他们认为肉身会带来苦痛和孱弱，机械可以帮助人类实现飞升。

　　戚檬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显得虔诚而不是贪婪。不知道为什么，它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她早已在哪里和它有过一面之缘。

　　魏环缙说：“知道吗？你不是第一个有意向的买家。只不过他们一听到我要去‘神降区’，就怕得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戚檬问：“你为什么想要去那个地方？”

　　这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上钩了。魏环缙用时停义体做鱼饵，她就是那头咬钩的胖头鱼。

　　“我认识你，戚檬。但是你不认识我。”魏环缙说，“我是杭觅双的未婚夫，或者说，前未婚夫。你应当还记得杭觅双吧。”

　　旧日的往事就像扔出去的回旋镖，随时有可能飞回来，狠狠砸中人的后脑勺。

　　每当戚檬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包袱，随时可以踏上一段新旅程的时候，总是会接收到来自过去的回旋镖。

　　杭觅双是第九机动队的其中一位成员，和戚檬一起进入神降区执行任务的队友之一。

　　戚檬还记得杭觅双倚靠在神降区外围缓冲地带的铁丝网旁的模样。她身姿潇洒，神情愉快，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对戚檬说：“出完这个任务我就要休一段长假，准备回老家结婚。”

　　她们交谈的时候，头顶的夕阳深沉得如同血一样红。

　　戚檬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但她记得杭觅双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神情，原来平时不苟言笑的女Alpha在提到她的心上人的时候也会露出一丝羞涩。

　　杭觅双没能回家，她死在了神降区内。

　　戚檬从血红色的回忆阴影中脱离。她说：“杭觅双是我的搭档。我知道她有一个未婚夫，但是不知道就是你。”

　　魏环缙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戚檬苦笑道：“说来话长。”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解释了一下，最后说：“所以，我想去救那个人。”

　　“你答应他了吗？”

　　戚檬迟疑道：“谈不上答应或不答应。”她只是看见了姬森磐求救的眼神，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你是个好人。”魏医生说。

　　两个人沉默下来，没有再交谈，只有剪刀剪开纱布的嘶拉声和针线刺穿皮肉的声音在手术室里回响。碘伏和血的气味很清晰。戚檬小憩了一会儿，直到被魏医生叫醒。

　　“手术很成功。”魏医生又问她，“你会接受我的委托吗？”

　　“嗯，帮我更换义体吧。”戚檬说。

　　艾萨克说得没错，魏医生的确技术精湛，是一名优秀的义体医生。他给戚檬更换时停义体，所有复杂精细的操作都用自己双手完成得又快又好，实际上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

　　戚檬从手术台下来，扫码付了十万块钱，她说：“剩下的找彼得付吧。”

　　“我会的。”魏医生说。

　　戚檬准备离开，听见他说：“其实杭觅双出任务前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看在杭觅双的面子上，戚檬决定留下来听完魏医生的倾诉。

　　“她问我，如果她这次回来，我能不能接受她的求婚？她可真是个笨蛋直A啊，哪有人用线上消息问这种事情的。”

　　“你答应她了吗？”

　　“我看到消息了，但是当时没有回复她。”魏医生说，“这算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

　　戚檬试图站在杭觅双的角度思考：“她可能会觉得你已读不回就是默认了。”

　　魏环缙失笑道：“还真像是她的脑回路。你梦见过她吗？”

　　没等戚檬回答他的问题，魏环缙已经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她走后，我只梦到过她一次——我梦见她沐浴着红色的夕阳，在铁丝网后面冲着我笑，问我愿不愿意帮她收尸。”

　　戚檬无言。

　　魏环缙的眼睛里藏着悲伤，他说：“这就是我一定要去一趟神降区的原因。”

　　…

　　“记得术后伤口不要沾水，一周以后来复诊。”

　　“谢谢你，魏医生。”戚檬说，“我会遵守承诺。”

　　魏医生站在窗边，又点了一根烟，他催促道：“你快去吧，别让他等太久。”

　　戚檬点点头，转身下楼。

　　魏环缙看着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车辆汇入仁福街的车流之中，很快消失在街角。

　　雨下大了。

　　他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烟雾。他固定抽一个牌子的香烟，只因为这个牌子的烟草燃烧以后散发的味道最接近杭觅双的信息素。

　　有一段时间，他恨杭觅双，后来变成恨她周围的人，再后来发现，他最恨的还是自己，因为他如此自私而懦弱，到了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的地步。

　　害怕被伤害，所以伤害别人。害怕去爱，所以错过别人。

　　其实他才是那个笨蛋，不是吗？当杭觅双活着的时候，他不懂得表达爱意；当他终于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以后，他们之间已经阴阳两隔。

　　烟雾抚摸着魏环缙的脸庞，如同一只虚构的手。窗外的雨丝飘进窗户，濡湿了魏环缙的脸。

　　魏环缙自言自语道：“对不起，杭觅双，让你等了我这么久。这一次，换我去找你。”

　　…

　　戚檬坐在无人驾驶出租车的副座浏览网络，帝国皇子殿下被绑架的新闻报道已经如木马病毒一般传播得到处都是。

　　帝国电视台的摄像和记者正在进行现场同步直播。多机位画面中，地面警车、直升飞机和军用无人机已经把那座废弃工厂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个地点据说是军方情报部门发现的，他们通过卫星导航技术定位到了帝国皇子身上的植入式芯片。

　　特种部队和医疗救援队均已到场待命，狙击手暗中就位，谈判专家马上准备开始和身着黑衣的蒙面绑匪进行第一轮交涉。

　　镜头拉近，画面中绑匪和人质的身影被放大。高清摄像头清晰地拍摄到了人质的脸。

　　戚檬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她登上自己的聊天账号，找到列表里面一个叫“AAA赛博空间黑客小黑”的人，给他发消息：“加急，帮我定位一个人。”

　　对方秒回。

　　小黑：老板请下单

　　绮梦：姬森磐

　　小黑：行

　　直播画面中，谈判专家还在拖延时间。场地空旷，特种小队无法偷偷接近绑匪，只能等待狙击手找到最好的角度和时机，尽可能在一枪毙命绑匪的同时安全解救人质。

　　五分钟以后，小黑回复。

　　小黑：找到了。20万。

　　绮梦：［转账］

　　小黑：［定位］

　　小黑：谢谢老板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戚檬关掉聊天窗口，打开全息投影地图。一枚闪着银色星芒的立体飞镖扎在那里，为戚檬指示着姬森磐的位置。

　　…

　　姬森磐已经数十个小时水米未进，更要命的是，他开始发起低烧。姬森磐有不好的预感，应该是那天受到的刺激性的Alpha信息素使他的发情期提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如同海水覆盖过脚背，赤足陷入粗糙的沙砾。姬森磐感受到了涨潮的信号。潮水来了。他被浪头掀翻，在松软的沙滩上摔倒，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浪之中。

　　坚如磐石的理智在逐渐升温的海水中疏松泡软，姬森磐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要散逸出信息素。

　　他用牙齿咬了一下舌头，舌尖传来的疼痛使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姬森磐立刻调动这点新生出来的意志力去压抑住自己的欲望，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信息素在这里爆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很快，舌头的疼痛已经不再足以他坚持清醒，姬森磐开始用力地咬嘴唇，很快尝到了一股铁锈味儿。

　　他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已经被咬出血了，撕开死皮的裂口泛出痛楚。

　　姬森磐用舌尖舔舐着嘴唇上的伤口，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中闭上眼睛，等待某样东西的降临。

　　不是奇迹，就是死亡。

　　终于，有一股信息素成功摆脱姬森磐的意志控制，钻出他后颈的腺体，拥抱自由的空气。

　　与此同时，血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那股铁锈味儿锲而不舍地往姬森磐的鼻子里钻。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神降区。

　　戚檬不是唯一一个从神降区活着出来的人。姬森磐同样去过那里。尽管他在进入那里之前已经做过充足的防护措施，神降区的辐射污染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的身体。

　　姬森磐坚持到最后一刻，他想象自己是一块在海岸边反复被潮汐冲刷的磐石，直到恐惧和欲望的浪潮彻底将他的意识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