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桃》周牧星

1、01

　　王印桃看着眼前的一桌菜,“爸，菜够了，再多就吃不下了！”,她向厨房那边喊道。

　　帮忙端菜的陈姨笑着说， “小桃，你爸爸这是开心，下午早回来了两个小时，钻进厨房一直忙到现在。”

　　王国华手里端了两盘一模一样的腊肠，褶子笑出来了， “小桃，你在澳洲肯定吃不到，爸知道你爱吃这。”

　　“一盘广味的，一盘麻辣的。”父亲边说边将这两盘菜叠放在王印桃这边。

　　“快尝尝。”王国华眼神真切地望着女儿。

　　“爸，就我们两个人，你做这么多菜吃不完的。”

　　“我女儿爱吃，爸不累。”

　　王印桃夹了一片腊肠放进嘴里。

　　王国华接着问： “小桃，这次回国就不走了奥？”

　　“嗯。”

　　王国华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

　　“好好好，小桃，爸给你在市中心买了一栋楼，还有商场的一层商铺。你想干什么爸都支持你，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王印桃听见这些，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砰的响声。

　　“爸，别管我。”

　　“这孩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你爸。”

　　王印桃沉默，强忍着想发疯的冲动，端起了碗，随便吃了几口。

　　王国华也不想打破这顿饭的气氛，不再开口，静静地喝着茶。

　　“爸，你怎么不吃饭。”
　　“爸不饿。”
　　“那我先上楼了。”

　　说完她快速起身离开，慢一点儿脸上的疲态就会被父亲看见。

　　她刚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现在只想到头大睡。

　　她失眠了。
　　身体无比疲惫，脑子却异常清醒，这种痛苦折磨着她，她需要酒精。

　　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她很少回国，年少时的朋友几乎都不再联系，大都只是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吴月君却是个例外，凭着她的黏人劲，成为了王印桃长达十三年的好友，没有之一。
　　电话响了好久，那头才接起来。

　　“桃子，怎么了？”

　　“出来喝酒。”

　　“王印桃，这里是China，你看看几点了？！”谁家好人半夜三点出门喝酒。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男声， “谁呀？”隐隐约约还有亲吻的声音。

　　王印桃秒懂， “挂了，明天约。”谁家好人半夜三点还在少儿不宜。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没有开灯，卧室铺了地暖，并不冷。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来我家喝。”

　　半个小时后，王印桃穿着全套保暖睡衣，按响了门铃。

　　吴月君懒洋洋地打开了门， “知道宝贝心里有我，但也不至于半夜想我想到睡不着觉吧。”

　　王印桃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言语。

　　她直接进了屋，看见酒和杯子都准备好了。

　　屋里的沙发上还坐了一个男人，穿着睡袍，应该是电话里的那个男人。

　　他站起来， “王小姐，久仰，我是李云章。”

　　王印桃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

　　见人来了，李云章识相地进了屋。

　　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下肚。吴月君赶忙拦着她， “你是想把自己喝死吗？”

　　王印桃喝到脑袋发昏，搂着吴月君，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东西是假的，是错的，你会怎么办？”

　　“咋了，你不是你爸亲生的？”吴月君的好奇心总发作的不是时候。

　　王印桃迷迷糊糊， “什么，我爸生了我？”

　　“你问错人了，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钱还能有错吗？我这辈子从生到死，都要有许多许多的钱。”

　　王印桃趴在吴月君的怀里哭了起来，整个人都在抖动， “怎么就没救过来呢？”

　　李云章听见外面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出门查看，两人竟搂在一起睡着了。

　　翌日。
　　王印桃先醒过来，胳膊和腰都睡麻了，头一阵阵的疼。

　　吴月君还在睡着。

　　王印桃轻手轻脚的把手臂从吴月君的身上拿开。

　　李云章无声的说， “我来。”并示意王印桃客房有新的洗漱用品。
　　他抱起吴月君进了卧房。

　　等他再出来，人已经走了，冰箱上贴了张纸条， “谢谢”。

　　王印桃脚步不稳，进电梯的时候，被一个男生扶了一下，耳边传来清冽的声音， “小心。”

　　电梯门关上之前，王印桃只看见了一个背着书包的高大背影。书包上挂着一个与他气质很不符的绣花毡，图案是一匹白色小马。

　　门铃响了，李云章去开门，以为是王印桃忘记带什么东西。

　　门一打开，一个男生扑上来，给李云章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哥！惊不惊喜，我比完赛就马上回来看你了。”

　　李云章还没反应过来，吴月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穿着睡裙，站在卧室门口， “谁呀？”

　　李昭明被他哥一把推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李昭明疯狂地拍门，这房子他哥住了五六年，几乎没见过女孩。
　　那是嫂子啊。

　　“大哥，让我进去！我要见嫂子！”

　　门被李云章打开，身后站着穿戴整齐的吴月君，双手抱着胸。

　　“这房子是你哥的？”

　　“对啊，嫂子。”李昭明热情似火，连忙介绍自己。

　　“嫂子，我叫李昭明，是李云章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 “这么多年，我哥从来没把女人带回过家里，我只看见过你一个。”

　　说完他看着李云章，像是要求夸奖。
　　“昭明啊，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哥有弟弟，先进来坐吧。”

　　吴月君给了李云章一眼刀。

　　李昭明放下书包，拉开拉链，取出奖杯， “哥，嫂子，我又拿了第一名。”

　　李云章揉了揉他的头， “好样的。”

　　“哥，我都21了，你别把我当小孩。”

　　“吃早饭了没？”吴月君客气的问道。

　　李云章准备了三个人的早饭，王印桃没吃直接走了，刚好多了一份。
　　“这都几点了，我早就吃了。”

　　李云章和吴月君笑着望着他，尤其是李云章，朝他挤眉弄眼。

　　“哈哈哈，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先吃早饭吧。”

　　李昭明出了门之后，拿出手机，打开家族群，发了条消息， “我哥有对象了，特别温柔的姐姐。”

　　一时间群里炸开了锅。李昭明洋洋得意，他哥终于栽在他手上一次。

　　不对，我是来干什么的。

　　李昭明猛拍脑袋，原本打算来问问哥，要不要下午一起去疗养院看外婆。

　　算了，下午我自己去。

　　送走李昭明，李云章那敢吃饭，斟酌着说， “房子之前确实是我的。”

　　“那你当初说你朋友出国，房子急需出掉。 ”
　　“李云章，你骗我有意思吗？”

　　“月宝，别生气，我只是想和你住一起。”

　　李云章靠近吴月君，捏了捏她的手。

　　“你要理解一个老男人初次恋爱的急切。”

　　“急急急，以后叫你吉吉国王算了。”吴月君面上不显，心里被哄开了花。

　　.
　　王印桃打车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今天是休息日，王国华沉闷地坐在客厅，一言不发。

　　王印桃进了门，和父亲打完招呼。

　　“小桃，我们谈谈可以吗？”王国华的眼神流露出心疼与一丝气愤。

　　王印桃木头人一样坐在父亲旁边，“好，您想说什么？”

　　“爸派人去查了澳洲发生的事情——”
　　话说到半截，王印桃一下子站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早就说了，不要管我的事情！不要管我的事情！我已经二十八了！”

　　脑袋晕沉，耳朵里有嗡嗡的声音，挥散不去。
　　在王印桃晕倒闭眼的最后一秒里，她看见父亲满头的白发。

　　再次睁眼，王印桃闻到了消毒水味，手上打着吊针，喉咙干涩。
　　王国华就在床边的沙发上坐着，守着她。

　　“爸—”沙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
　　“小桃，你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医生被王国华叫来，又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大碍，作息不规律，不吃饭还酗酒，年轻人保重身体啊。”

　　医生走后，小桃望着逐渐苍老的父亲，已经没有十年前训斥她时的威压与不容置噱。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争论不停。一个小人说，爸爸已经老了，为我操了这么多年的心，我晕倒了还要连累他担惊受怕。我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另一个小人说，可是他为什么要掌控我的人生？我妈死后他近乎病态的掌控欲全施加在了我的身上。我做的决定他从来都是不加思索便断然拒绝，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也从来不了解我的想法。这难道是爱吗？

　　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

　　“爸，对不起。”

　　王国华一听见这句话，眼睛里闪着泪光， “小桃，没事啊，过去的就过去了，回到爸身边了就不委屈了，有爸护着你。”
　　“爸，我饿了。”

　　王国华自责起来，孩子还没吃饭呢，赶忙联系人送饭。

　　吴月君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一同进了病房。
　　吴月君一下子冲进来扑在病床前，看着脸色苍白的王印桃， “宝贝，吓死我了，给你打电话，叔叔说你在医院，呜呜呜，宝贝你没事吧。”

　　“戏过了。”王印桃被吴月君压的喘不过气。

　　“哎呀，我来看你你还怼我呢，伤心了。”

　　这边上演姐妹情深，一声突兀的笑声从背后响起。

　　吴月君皱起了眉头，王印桃也有些隐隐不快。
　　“这位大哥，你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吴月君脑子里面过了一遍A市的公子哥，没这号人啊。

　　病床上王印桃却不留情面地开口， “很好笑吗？”

　　“不，小桃，你误会了，我是觉得你们的关系真好，相处模式很有意思。”

　　“你谁？”
　　“我是王叔叔的秘书，陈平。我的母亲是陈云美。你忘了，我么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家家呢。”

　　“哦，陈姨的儿子。”王印桃说完就专注于和吴月君聊天了。

　　陈平放下食盒，坐在一旁。

　　王国华之前走了，没说缘由。现在进来看见陈平远远地在窗边的椅子上玩手机。

　　“小桃，怎么让陈平哥哥一个人坐那么远呢？”

　　他向陈平招了招手， “来，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陈姨家的儿子，常青藤毕业回国，工作能力很优秀，以后就当你的秘书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不管是事业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王印桃内心有点不悦， “爸—”

　　王国华继续说着， “还有，爸帮你安排了保镖，像昨晚半夜出去总归是很危险的。”

　　“爸，我累了，想休息。”王印桃已经不想回应什么了，他还是这么的油盐不进。

　　“还有，刚才我去帮你预约了一名心理医生，小桃，咱们慢慢来，都会好的。”

　　王印桃沉默，她只能沉默。

　　吴月君眼观鼻，鼻观心，王印桃他爸这是要把她女儿牢牢拴在手心里啊，又是男秘书，又是保镖。

　　晚上，心理医生来问诊了，王印桃拒见。吴月君出去把人都打发走了。
　　公司那边出了点事，王国华带着陈平去处理了。

　　“哎，桃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吴月君刚问出这句话，电话响了。

　　“什么！离家出走！”吴月君差点跳起来。
　　王印桃知道她这不是担心，就是纯粹看热闹。

　　挂完电话，吴月君开始绘声绘色讲述起来， “我现在的男人，李云章，就你早上见过那个。”

　　“嗯。”

　　“他有个弟弟，还在上大学，就在刚刚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王印桃只是为了回应她，并不是真的对这件事情感兴趣。

　　“好像说是外婆去世的时候怕耽误他考试和比赛，全家人打算瞒着等放寒假。这孩子却提前回来了，下午去了疗养院，才知道两个月前外婆已经去世了。”

　　“唉—”这种事情，王印桃不好评价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亲情永远是世界上无解的难题。

　　脑海中念头闪过，王印桃抓紧了吴月君的手臂， “离家出走？”

　　“对，你说这小孩怎么这么幼稚。都多大人了。”
　　吴月君倏地转头，和王印桃视线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