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天气旧亭台——忆木郎》上官鸾衣

2、第一章

　　毕竟是锦衣卫八大督讨之一，木郎的葬礼举办的甚是隆重。不独工部左侍郎严世藩特命属官亲身上祭，首辅严嵩还应允了清商将兄长与大宛国脱尘郡主合葬的要求。

　　葬礼已毕，只剩下清商一人在墓前悄然伫立。

　　远处一个人影小跑着过来，似是身着锦衣卫服色。

　　清商抬头，见是一名颇受兄长重用的锦衣卫头目，他向自己报过名号，叫做罗平。

　　罗平走到离清商一丈远近处停下。

　　“欧阳小姐还在就好，”罗平松了口气，“我特地向宋大人告了假。”

　　清商淡淡问道：“有事？”

　　罗平点点头，将手上的檀木锦盒递给了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黯然之色，“督讨大人出战前一晚单独把我叫了去，对我说倘若第二天他有不测，就要我将这件东西交还小姐。”

　　清商默默地摩娑着木盒，却并不急着打开。

　　她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是责任，身为青木堡人不能不担负起的责任。

　　罗平迟疑许久，终于忍不住道：“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虽说妄测上意是大不敬，不过小姐是督讨大人的亲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清商沉思着，不语。

　　“督讨大人由严大人一手提拔，自来深受严大人重用。这次临行，严大人更是请口许诺，待事成便招他为婿。照理，严大人不会容脱尘郡主活到那个时候，更不会因您一句话就同意督讨大人与她合葬…….事情有点蹊跷，望欧阳小姐多加小心。”
　　回到青木堡，清商小心翼翼地扣开盒上机簧，“铮”地一声，檀木锦盒自动开启。

　　盒内空无一物。

　　可是她知道原本这盒里装的是什么。

　　护身软甲。

　　青木堡“三宝”之一。

　　父亲欧阳峥嵘曾对她说过，青木堡有三宝：神木令牌，软甲，避毒龙涎珠，向为继承人执掌。龙涎珠失踪了几十年，直到十五年前才隐约探知，此珠早年落入外邦，已作为贡品上缴国库。之后的两年，父亲打通了无数的关节，才联络到了严嵩。当时朝廷正招募锦衣卫，依着严大人的提议，父亲将才干优于众子的三哥交托于他，约定日后三哥一旦为朝廷立下大功，就将龙涎珠作为赏赐交还青木堡。

　　忽忽十三年过去，母亲病逝，大哥与二哥先后亡于江湖争斗，当年那个一味粘着三哥的自己，也已再不复当年纯真。

　　大哥与二哥相继离世，父亲再也坐不住了，他需要给青木堡几千名弟子一个希望。所以二哥的死讯仅有几个心腹人知道，对其他人则隐瞒不提。接着，父亲宣布将女儿派往分堡任事。那之后，她若有必要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易容成二哥的模样。

　　如此，过了三年。

　　只等三哥回来。

　　三哥是青木堡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希望。

　　然而三哥没来，白水宫的人却找上门来了。

　　在父亲拒绝了白水宫的三次劝降之后，白水圣母指使手下混入青木堡，在堡主的饮食中下了毒。

　　只有白水圣母和紫衣侯能解的毒。

　　于是清商前去向终日隐居在五色帆船上的紫衣侯求助。

　　不想，路上遇到了三哥。

　　行至半路，清商进入了一片密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忽觉不妥，手指一按剑上机簧，“叮”地一声轻响，短剑出鞘。

　　几乎在同一时刻，周围十几棵大树上枝叶一动，一群黑衣人同时跃下地来，从四个方向阻住了她的去路。

　　训练有素。清商在心底暗暗赞叹一声，倘若青木堡众子弟也能如此，何惧白水圣母？

　　她忽然有了一种心定的感觉。寻常江湖帮派没有这样的能力，少林寺倒是高手众多，却自诩正大光明，做不来这样的事。

　　只有一种可能。
　　不出所料，就在她心神微动之际，身着青衣大氅的少年从树后踱出，笑道：“你也太没有警觉心了，从你出青木堡到现在，我整整盯了你三天，怎么，才发现？”

　　清商心中一慌，又一喜。

　　就是这样的感觉。

　　十几年了，相貌虽有改变，但那神情，那语气，不作第二人想。

　　她缓缓把剑收了回来，轻轻一叹：“那么你该知道我是谁了？”

　　木郎露出一丝深可玩味的笑容，淡淡道：“易容术不错，神情举止也模仿得很像，不过若是他，早就先下手为强了。”

　　清商有些尴尬，二哥和三哥嫌隙颇深，今日若真是二哥，事情就会复杂得多。

　　“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木郎微微一笑，“好啊，我就不信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客栈的名儿叫做“福缘”。

　　木郎用切口与掌柜对答了几句，掌柜挥手叫来一名伙计，“领这二位客官去天字第七号房。”

　　伙计离去后，清商掩上房门，将右手五指靠在一起，微微晃动几下，随即张开。

　　“果真是你。”木郎缓缓点头，语声中似无奈，似欢喜，然而接下来的话里就有了一丝复杂的意味，“他也死了？”

　　清商黯然回答：“二哥还是那个样子，成日争勇斗狠，那次口口声声为大哥报仇，爹和……娘也拿他没有办法……”说到这里，她鼓起勇气，低声道，“三哥，人去万事空，总记着这件事也不好……”

　　木郎不置可否，忽地一击掌，方才那个伙计推门进来，手上托着一个锦布包袱，含笑道：“客官，这是您要的衣裳。”

　　木郎挥挥手，“放在桌上，你出去吧。”

　　清商奇道：“这衣裳……”

　　木郎抬头看了她一眼。
　　约莫一盏茶时分，清商换好衣裳走出了内室，想了想，又折回去将一个檀木锦盒拿了出来。

　　木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忽然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还是这个样子好。打今儿起，你不用再做那个劳什子少堡主了。”

　　清商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将木盒打开推了过去。

　　“软甲？”木郎拈起盒内的物事，诧异道：“你把这个也带出来了？”

　　清商点头，“出门前爹特地要我穿在身上的。不过，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木郎沉思着，忽道：“你不用去找紫衣侯了，我去。”

　　清商一笑，“好吧，我去分堡看看，反正爹把分堡交给我了。”她忽然有些迟疑，轻轻道：“爹很想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必了。”木郎起身，“还不知道爹能支持多久呢，尽快要到解药是正经。”

　　见木郎走出几步，清商忽地想起一事，微笑道：“三哥，你没给我带个嫂子回来啊？爹可是一直念叨这件事呢。”

　　“倒真是有一个。”木郎语声平淡，“是严大人的女儿，等事成就完婚。”
　　清商一怔，自古登高常跌重，严嵩现下权势熏天，难保日后平安，刚要开口提醒，又想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得罪严大人的，何况自己都明白的事，三哥怎会不知？想毕，改口道：“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高兴的？”

　　木郎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个终日只知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的小丫头，我正想法子推掉这门亲事呢。”

　　清商不禁莞尔。

　　木郎看着她，“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

　　“小姐。”一声轻唤打断了清商的沉思。她慢慢抬头，见那个粉红色衫子的女孩一双秀目中带着些许惊惶，不由一笑，“怎么了？”

　　“外面来了三个人，气派好大，说是什么严大人派来的，秦管家将他们请到大厅奉茶，要我前来禀报小姐。”

　　清商眼神一凝，果然来了，倒要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注：二严官名均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