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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论疯子的自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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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被误抓进精神病院，该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疯子？”
陈知行觉得这是一道深奥的命题，一个人思考肯定比不上集思广益，于是他望着天花板，并不抱太大希望地请教房间里另外两人。
左边那位三号床显然是病得最重的。
他刚进来时，虔诚且傲慢地宣布，自己已经在神的指引下放弃□□，灵魂即将奔赴神创造的新世，随后便一直安详地躺着，仿佛一具等着火化的尸体。
令人惊喜的是，陈知行话音刚落，三号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回魂之快堪称医学奇迹。
他在束缚带的压制下拼命挣扎，伴随着铁制床发出的刺耳摩擦声，愤恨地大声道：“那些无知的愚民会付出代价！”
一声喊完，三号迅速恢复平静，拔下自己的灵魂再次送去新世，脸上挂着祥和的微笑，放松身体躺下。
病房陷入寂静。
“好吧，谢谢你告诉我怎么证明自己是个疯子。”
一号还是个青少年，估摸着也就十七八岁，看上去正常多了。
“大哥，你是什么病进来的啊？”一号笑得一脸阳光开朗。陈知行看了一眼他头顶墙上的名牌。
裴路。
“我没病。”陈知行有气无力地回答。
裴路表示质疑：“醉鬼都说自己清醒。”
陈知行不想跟他争辩这个问题，于是问他：“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今年要高考，学习压力稍微有点大。”裴路回答，“不过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可以参加高考。”
陈知行嗯了一声，失去了跟他交流的兴趣。
清澈且愚蠢的高中生裴路并没有发现陈知行的敷衍，彻底打开了话匣子。略带骄傲得说起了自己天下第一的女朋友。
他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个点，嘴角不住的向上飘。
“她是我们班班花，很温柔很漂亮。等大学我们就不用偷偷的了……诶大哥，你谈恋爱了吗？”
“没有。”
与此同时，有护士来通知陈知行去见医生。
不知道为什么，跟医生的谈话并不是一对一的，后面还站了个格子衫黑框眼镜男，不停重复“今天几号今天几号”，仿佛恶魔低语，吵得人脑仁疼。
陈知行揉了揉太阳穴。
“九月二十七。”
然而格纹衫就像没听见，依旧自顾自叨叨。
陈知行深深吐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对面的白大褂，希望对方能制止格纹衫污染大脑的行为。
白大褂只坐了一半椅子，姿势极其端正直挺，他将自己的脖颈伸长、向后弯折，直至所能达到的极限，眼神聚焦于自己正上方。
那里除了一些阳光勾勒出的微小浮尘外别无他物。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接近一刻钟了，陈知行有些担心他的颈椎。
格纹衫还在复读机般，隔两秒问一次今天几号，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扣住发顶撕扯头皮，大声叫嚷着一些语序混乱的话，什么“死线”、“甲方”、“第一版”之类的。
这时医生也开了尊口，他摆正头，对陈知行和颜悦色的说。
“不用紧张，来说说你的问题吧。”
陈知行刚要开口，面前的医生脑袋一歪，整个头掉下来嘭的落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出去一米远。
下一秒，医生的上半身也从腰部断开，啪叽一声掉在桌上，脖子的断口离陈知行的鼻子只有不到一公分。
画面极具冲击力，陈知行的话堵在嗓子眼。
“陈知行？”是医生走了进来。陈知行一回头，刚刚断成三节的医生正完好的站在他身后。
对方打开小本本：“你刚刚在跟谁讲话？是又看到你的房间有别人了吗？他们是什么样子？”
一天后，陈知行非但没证明自己是正常人，反而成为了重点观察对象，床头名牌下的风险贴得愈发五彩斑斓。
陈知行麻木的看着三号床迎来了新的主人，新来的三号床坐在病床上写着作业，身影和原本就在那里的疯子三号床重叠在一起，就像穿模了一样。
“也是高中生诶。”裴路过去看了一圈，回来告诉陈知行。
陈知行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
三号床闻声转头过来，疑惑地看着陈知行。
新三号床的名牌上写着尹颂声，与裴路不同的是，尹颂声看上去很不高兴，安静得像一块木头。
但是床下有另一个他正抱着床脚哭，时间久了就像魔音灌耳。
陈知行只当没有听见，没想到裴路先忍不住，小声问陈知行：“有点吵，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别哭了？”
“你也能看见？”陈知行问。
“你在跟我说话吗？”没等裴路再说什么，三号床战战兢兢地问道。
陈知行：“……”
被陈知行盯着，裴路的脑门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陈知行把手探向裴路所在的地方，一直触摸到墙壁。他晃了晃，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裴路愣了几秒，随后双手捧脸，惊声尖叫。
之后，陈知行发现自己能看见的东西基本分为两类，一种就像裴路这样，能正常交流，但是医院里找不到他们的本体。
另一种像是从本体分裂出的某种即时的思想，例如格纹衫。
跟那天在医生看到的格纹衫一模一样的东西，几乎在这个医院的每个角落，叨叨着说自己加班一个星期结果甲方要第一版之类的。
而且每个他骂的甲方和领导都不重复。
陈知行花了一些功夫在其中找到了格纹衫本人，他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双目无神，陈知行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确定是个真的人。
一周后。
“尹颂声！你说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说啊？我真的头都炸了。”
陈知行咔嚓啃了一大口苹果，与之同时响起咔嚓声的，还有三号床家长的头盖骨。
红色卷发的头皮头骨四散纷飞；三号床本人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另一个他在床底抱着床脚嚎哭；一号床新来的大叔在跟一团看不清脸的人形物体跳舞，一嗒嗒二嗒嗒很有节奏感，陈知行一开始还以为他也看得见，后来确定只是巧合；还有个裴路分裂出来的裴路二号，一直拿着单词本重复“abandon”。
整个病房从陈知行的视角看过去，堪称群魔乱舞。
陈知行觉得无聊，甚至跟三号床看上去不大高兴的尹颂声交了个朋友。对方16岁，给自己灌了一大瓶洗衣液，结果就是吐泡泡拉肚子和洗胃。
陈知行不合时宜的联想出一只背部有向下弯的H形图案的螃蟹，觉得它跟尹颂声很像。
于是只有陈知行能看见的螃蟹出现了。
陈知行垂目看着那只螃蟹爬到尹颂声的脚边不动了。
与此同时，尹颂声也语速缓慢且没什么起伏地说出了可怕的话：“难喝，而且吐泡泡吐得像只螃蟹，又丢人又难受还死不掉，果然还是找个烂尾楼半夜跳了吧。”
陈知行默默看着一只“尹颂声”从尹颂声的身体分离出来，恰好把螃蟹踩得稀巴烂，走到窗前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这个病房的主管医生名叫彭新军，从业二十年，医院走廊里挂着他的大幅宣传板，上面写着他是某个催眠疗法的创始人和一些成功案例，宣称能比较快速的矫正不良思想和行为；喜欢左右手各带一只手表，胸口的口袋插着钢笔，做事古板又认真到让人怀疑他多少带点强迫症。
“今天怎么样？幻觉有出现吗？”
“他们啊，一直都在啊，一个在装死一个在复习。”
彭医生扶了扶眼镜，翻开本子：“从你一周前说自己看到房间里有两个人开始，你几乎每天告诉我的症状以及服药后的描述都不一样，还多次试图逃避吃药。你现在的情况，以我的经验来说，我认为治疗还是很有希望的，但是需要医患双方通力合作……”
“哦，那这样，医生我跟你讲实话哈。”陈知行一脸认真，“实际上我没病，也没有幻觉。”
彭新军满脸写着不认同，并给陈知行播放了他跟空气对话以及触碰空气的录像。
陈知行好不容易结束今天和医生的拉扯，回到病房，然后看到了满屋子念着不同a开头单词的高中生。
陈知行：“……”
“我女朋友特别好，特别是上高三以后，她突然变得完美起来了，什么都会，特别有耐心。不过她之前也很可爱，会发一些小脾气，不擅长做数学，不喜欢吃青豆，喜欢看一些很杂的工具书，有点中二，还很社牛，遇到跳广场舞的阿姨会加入的那种。”
陈知行觉得仿佛有只苍蝇在他身边盘旋，看在这是个鬼的份上，他勉强没有出声让裴路闭嘴。
这时裴路的语气变得消沉。
“大哥你说得对，我大概的确是死了。”
“自信点，把大概去掉，你就是死了。”
裴路把单词本往前翻：“这前面的我都忘掉了，我在不断忘掉很多东西，可能很快我就会消失了。”
“这时候就别惦记着你那破单词了。”
“可是为什么？”裴路把脸埋进单词本里，“我怎么死了？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我还跟我的女朋友约好这周末见一面。”
他抬头看向陈知行，递过来一个信任的眼神：“大哥，求求了，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见女朋友！”
陈知行心想，你的愿望我收到了，但是关我屁事。
“哦，生日快乐。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是个地缚灵。”陈知行漫不经心道，“不过好像的确没见你离开这栋楼。”
裴路愣住。
陈知行在这沉默中嗅出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再想想这些鬼似乎都不怎么聪明，猛然意识到什么，他试图阻拦，但为时已晚。
“哎等等……”
“我不是。”裴路兴奋起来。
“我可以出去！”
下一秒，裴路把单词本一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穿墙离开了。
陈知行尔康手还没放下：
“你们约的不是这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