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声》日月我瞳

29、大礼

　　次日，白陵一大清早不见了踪影，只遣人与云雪臣说了句“还有个人需得提审”，到午时，天子寝殿侧阁，云啟倚着软靠，手边是一沓奏折。

　　韩无谋通报太子求见时，云啟并未露出意外神色，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群臣报上来的国家政事上，心不在焉抬手，“让他进来，你出去”

　　韩无谋垂首退下，云雪臣得令进殿。

　　“父皇今日可好些了？儿臣来叨扰，是有要事奏禀。”云雪臣挨着床沿跪下，眉间郁郁，云啟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将奏折扔在手边的矮案上，“说来听听。”

　　“冕陵案有眉目了。”云雪臣不卑不亢道。

　　云啟若有所思，“真凶何人？”

　　“韩无谋。”云雪臣神情平静。

　　皇帝没作声，暖殿里一片寂静。片刻后，他问：“雪臣，你可有证据？”

　　云雪臣道：“唐大人审的人什么也问不出，攻心与严刑下他们还咬死不放，没这个道理。那日东山暴雨，又撞上马帅的兵试火器，山陵崩塌将一切掩埋。那些尸首也寻不得了。好在我着人在死囚身上试出来了，那些人皆死于一种奇特的伤口。任何当今应有的兵器都不能与之吻合，除了冰锥。经内力震入人心脉，若对方并不会内功，毫不设防的情况中，必死无疑。”

　　云啟听到“冰锥”时，脸色有几分阴沉。云雪臣继而道：“而能短时内造出这样多的冰锥，又有相应的人手安排，更藐视大昭法度者。又能有几人？父皇，我已审问过监冰井务魏识了，他言称冰井务的确大量往宫外运冰，魏明德想要讨得您欢心，暗中寻巧匠雕琢一方琉璃城。后来韩无谋顶替魏明德后，皇城司大多换成了他的人，只这一桩事没更改，反而大肆往外运冰。魏识偷听其手下谈话，提及冕陵中有稀世珍宝，得之，余生可过上挥金如土的好日子。由此可见，韩无谋大约心生敛财之意，把主意打到了皇陵中去。胆大包天之徒。”

　　云雪臣并未尽说实话，他观察着皇帝神色，云啟听到此处，如何能忍，他拍案而起，“你如何证明你猜测便对？”

　　云雪臣道：“儿臣今日来求见，便做了一个局。按我定下的计划，白陵已劫走韩无谋，您若肯出其不意与我往卫率府一探究竟，或许恰好能来得及赶上韩无谋吐露真话的时候。”

　　云啟的眼神在云雪臣脸上停了一瞬，“那就听你的，去瞧瞧朕身边这些人到底是人是鬼。”

　　*

　　唐敬持随行天子，云雪臣在前引路。两座御辇停在卫率府大牢外，俞乘瞧了瞧云雪臣，率先打开大门，“陛下请”

　　唐敬持不着痕迹与云雪臣对视一刹，这大牢建在地牢上头，入目乃是横折的布置，踅过墙外侧的短道，折进去才是牢狱。

　　云雪臣示意云啟不要出声，与他同立在外墙。

　　只听到韩无谋惊怒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远远传来，“一派胡言！我要见官家，你还敢动私刑不成！”

　　云雪臣向唐敬持递了个眼神，唐敬持无声朝云啟一拱手，他转进狱中，扬声道：“姓白的，如何了？阉狗还是不肯招么！”

　　白陵心知唱红脸的来了，冷声道：“他死到临头他还敢抵赖，冕陵里上百条性命可不会说谎。”

　　韩无谋身在牢房内，闻声，猛地一手拍上铁链，阴沉道：“....我当太子怎么会派人来查我，唐敬持，原来是你从中作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唐敬持走近，上下瞧他。

　　白陵漠然道：“韩无谋，你是非要殿下拿出证据来才肯承认你借冰井务的方便，杀人夺财？”

　　“证据呢？”韩无谋轻慢的笑了一声：“抓人也要有个人证物证，你们有什么？太子听信唐敬持撺掇，我可是官家身边的人，尔等竟如此愚蠢。莫说不是我做的，便真是我做的，官家若要留我，你以为凭你们几个，能要我性命不成？”

　　云雪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也不去看皇帝的神情。

　　白陵道：“魏识还活着。这算不算证据？”

　　韩无谋倏尔噎声，“不论他说了什么，皆是污蔑我，我坐着这个位置，抢了他干爹的宝座，他若不趁此机会抹黑于我，才是稀奇！”

　　唐敬持从一旁兵器架上取了条嵌着无数细针的长鞭，他将长鞭浸了长凳上一碗盐水，又提出来，指着韩无谋。反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道：“我这有一张状子，画了押，废话留着上公堂的时候说。”

　　“哈哈！”韩无谋往后挪了一步，他扬起头颅，“你有胆量就将我杀了，官家的心腹死在东宫的地盘上，你猜届时是你与太子一同受罚，还是我亏了？韩某烂命一条，唐敬持，你的手段向来令群臣丧胆，今日你不杀我，那就连你口中的阉狗也不如了！来啊！”

　　他语含讥讽，丝毫不担忧的模样。

　　白陵忽道：“你不怕？”

　　“我没做过的事，问心无愧，有何可惧？”
　　韩无谋隔着牢门，冷冷地盯着他。

　　“可你的好儿子已将你供出去了。”白陵让开身后与韩无谋相对的牢门，韩无谋眯着眼仔细辨认，待认出他是谁时，脸色忽然变了。

　　白陵道：“殿下东山受惊，我连夜着人排查，那日跟随太子殿下的队伍中，死了三个，剩下的人皆归队伍。除了你眼前这个，昨日魏识若不供出你，我也想不起来这里有个活证据。”

　　牢房内那人蓬头垢面，不住地闪躲目光，白陵一哂，道：“韩一过，你两个时辰前与我说过的话，敢当着韩无谋的面再说一次么？”

　　韩一过低声道：“这阉人派我紧盯着殿下车马，若冕陵内当真有发现，必要时...要我暗杀太子。”

　　韩无谋猛然抬头，厉声：“...你！”

　　“干爹...他拿我家独苗威胁我，我也不想..我不供出你，我的唤儿今日就会被送进民间的黑蚕室...”韩一过跪地叩首，“我那时穷得走投无路，我儿重病垂危，我杀人越货，想着死了只要我儿能活下去，也值了！可老天有眼，让我遇上了干爹。后来干爹拿我妻儿威胁我，我念您一时搭救，也认了，替您料理事务。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锒铛入狱，一过对不住你，来年清明，我定会给您多烧几张纸钱！”

　　韩一过额前一片猩红，韩无谋如同一只被人掐住脖颈的鸡，半晌不闻动静。暗杀太子这话一旦传上公堂，便是凌迟的罪名。

　　唐敬持当空一挥鞭，朗声笑道：“阉狗，我与你实话实说，你若认罪，留你全尸。你不认罪，我早年是做什么的，你应该清楚吧？”

　　韩无谋目光渐森寒，盯着唐敬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臭名昭著的刽子手，怎么会不认得？可你真以为你能等到那一刻？只要韩一过不将此事捅到官家耳里，你以为我会怕么，只要他再也开不了口...”

　　牢中烛光陡灭，暗中一声破空声呼啸而过。

　　“不好，他要杀人灭口...如此距离，他有暗器，”唐敬持大喝一声，“白陵！”

　　白陵道：“燃灯！”

　　唐敬持立即取出火折子重新燃起油灯，牢狱内重见明光，韩无谋瞪着眼珠，说不出话。，
　　唐敬持却诚心道：“..好俊的功夫！”

　　只见是白陵挡在韩一过身前，掌心泄出的内力激荡着身前气流。
　　而在那片气流中央，一枚几乎不为人眼所见的“暗器”浮空，无论如何也穿不透白陵身前的罡风。
　　那是一枚成年男子二指大小的冰锥。

　　白陵抬眼，“这下人赃并获了。”

　　韩无谋大袖垂下，唐敬持打开牢门，反手押着他，从他掌中夺出一物，在灯下端详。

　　那东西像弩，却在拇指与食指处有一枚可扣动的机括。他试探角度，发觉这东西居然要费些力气，单手持在手中对着墙角按动，内中陡然射出一枚冰锥，与砖石撞出一声响。而砖石竟被打得迸裂！

　　这东西巧夺天工，唐敬持从未见过，不由得啧啧称奇。

　　“怪不得寻不出凶手，这东西哪怕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用出威力。若有内力，用几成力气，其中暗器射出时就能发出几分伤人的威力。如弯弓者，弓弦愈满，箭射出遇远。魏识说此人巧夺天工，他的确没愧对向天工这个名字。如此奇物，若能大量成批造出用于军队，那将是一支无往不利的杀器。”

　　白陵反手掷出掌心那枚“暗器”，直投向韩无谋膝弯。正在此时，韩无谋下盘跃起躲过，一臂夺出唐敬持的桎梏，反手一掌轰向白陵，“这一招，叫隔水捞月，白陵，我不知你从何处得来这一身修为，可我想走，也绝非那么容易就被挡了！”

　　话音方落，在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前，一道内力如雾雨般透过白陵击中韩一过。这功夫与隔山打牛异曲同工，可韩一过绝不能死，白陵回头去救韩一过，而韩无谋正是要这个机会，他回头，出手如电，按向唐敬持心口，唐敬持一手持弩，一手把控着他，此时只等翻掌挡招，果然他一松手，韩无谋便脚下一掠，两个瞬息，人已至牢门前。

　　眼看着逃出生天，韩无谋心头一松，一口气方沉下去，肩头就被搭了一只手，耳边乍然响起云雪臣含笑的声音，“勾当使这是急着要往何处去？”

　　韩无谋抬头一瞧，云雪臣仿佛关切，按着自己肩头。那只手细瘦纤长，动作轻如鸿羽，却仿佛蕴藏着千钧之力，让他蓦地软了膝。韩无谋刹那间汗如出浆，思绪一片空白。

　　韩无谋浑身发颤，仰头望着那个与太子一同看着自己的人，“...陛下。”

　　云啟负手而立，冲他微微一笑。

　　*

　　暮色四合，橙红斜落，铺遍宫宇屋檐。

　　太子府书阁内，云雪臣推开了窗，回头示意白陵留步，“皇帝如今得知韩无谋野心，人已被唐敬持押走，怎么处置自然有他的办法，你我就不必再操心了，这桩事也该结了。答应给你的大礼也快到了，等着。”

　　他不似玩笑，白陵抱臂靠着殿柱，眼望着窗外。

　　窗下花艳碧浓，一如此刻白陵的心境。他颇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模样，已打算好不论这人送什么物件，他以后都要贴身携着。

　　云雪臣一勾唇角，“来了。”

　　四个侍卫抬着两口木箱，放置厅前，云雪臣并未顾及他们在场，冲白陵微扬起下颌，“揭开瞧瞧？”

　　白陵掀开第一口木箱，躺在其中的是把鞘身漆黑的长剑。他提剑，缓缓拔出。
　　那当真是月下秋水倾泻于万壑的瞬息。

　　一道雪亮剑光晃过众人眼，而剑身上只铭着三字错金鸟虫篆书。
　　祭北斗。

　　白陵心绪难抑，“你从哪里寻来的...”

　　“传闻中神人的佩剑，送你了。”

　　“多谢。”白陵目露赞叹，低声道谢，珍而重之握剑在手，俯身去揭第二口箱。

　　这口箱既长且宽，白陵心中猜测乃是金银珠玉，掀盖的手不疑有他。可下一瞬，白陵按着木箱的指节用力至发白，连握剑的指骨也下意识攥紧。
　　四下皆惊，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殿下，你这是何意？”
　　白陵一寸一寸回头，看向云雪臣。

　　天 降 大 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