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笼中鸟》钱博雨

28、解脱

　　厉心悦接到贺樾的电话还挺意外的。
　　这个长得帅、家世好、学历高，并且在她妈妈嘴里情商颇高的相亲对象，果然没有看上她，虽然加了微信，聊了一两次就再无下文。
　　不过等她挂了电话的时候，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对方没有看上她了。
　　她妈妈看她不太对劲，问：“怎么了？贺樾？是不是前两年王老爷子介绍给你的那个小伙子？”
　　厉心悦话还没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她声音里染上了哭腔：“妈，嘉嘉姐好像出事了。”
　　龙北嘉小姨和厉心悦到医院的时候，记者和警察刚走，受害者的家属们七嘴八舌的告诉了她们经过，并给她们指了路。
　　他们看向她们的眼睛里都是同情：“那个小姑娘已经很不好了，她男朋友就在急救室外面。”
　　贺樾也受伤了，此时他经过了简单的包扎，枯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脸上痛苦和空洞各执一词，宛如一块苍白的石膏废料。
　　厉心悦见他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心，问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嘉嘉姐现在……怎么样了……”
　　贺樾摇头，声音嘶哑的答道：“下了病危通知，但是我……不算家属……”
　　龙北嘉小姨看的也有些于心不忍，不过她对于这个外甥女的同情有限，于是说道：“我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刚刚来前已经联系过她舅舅了，治疗费用我可以先垫上。”
　　贺樾抬眸看了对方一眼，想笑，却连拉起嘴角都费劲，他收回目光，只道：“我不缺钱。”
　　龙北嘉小姨斜了自己女儿一眼，又问：“你们是那次相亲认识的？”
　　贺樾低着头，没搭理她。
　　厉心悦也好奇这个问题，但是自己老妈问的不太是时候，于是赶紧搭腔道：“妈，你去打个电话问问舅舅到哪了。”
　　她妈妈走了，走廊里只剩他们两人，贺樾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厉心悦略一犹豫，在离他两个空位的地方坐了下来，摆弄着手机，锁屏界面打开又关上。
　　“我高中就认识她。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厉心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贺樾在回答她妈妈的问题，她扭过头看着贺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爱她，爱了十二年，这十二年里我无数次想过放弃，但哪怕我真的放手了，我也希望她好好的，每天都能开开心心……
　　“追了她那么久，好不容易在一起，她只爱了我一年不到就要丢下我，好不公平……
　　“但是哪怕她永远不会爱上我，我也希望她好好活着。”

　　老家离明城不远，加上又是半夜，龙北嘉舅舅驱车赶到，也不过花了一个多小时。
　　贺樾发现他见过龙北嘉的舅舅，那次龙北嘉退宿舍的时候，他以监护人的身份和她一起去的。
　　龙北嘉还在急救室里没有出来。
　　她小姨和她舅舅大概说了下情况，对方语气里透露着不满：“咱妈最近住院，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本来还想叫她过去搭把手，反正她工作也没有，天天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小姨瞥了一眼贺樾，声音里也添了几分不满道：“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又闷，心里想什么都不知道。悄悄给人当小三那么久，要不是突然闹出来……我那段时间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当时让她选了嘛，是她非要读大学，她自己又没有钱，就把自己贱卖咯。”
　　“啊？她读书不是你供的啊？”
　　“我为什么要供她？当时说好的我抚养她到成年，我还多供了几个月呢！”
　　“她成绩不是挺好的，你拿了大姐家的两套房，她上完高中就不管了啊？”
　　“两套明城的老破小，我又住不到，租出去又麻烦，还好我脱手的快，高点卖掉了。”提起这个她舅舅就来气，“你们女人读书有什么用？你看大姐，还是从大毕业呢，咱爸看她那简直是光宗耀祖。结果呢，找了个男人，非要嫁，彩礼一分不要。要是她像你一样中专毕业就顺顺的嫁人，彩礼收回来我把房子翻一翻，又怎么会只能娶到你嫂子那种货色？今天让她去给咱妈守个夜，跟要她命一样。”
　　小姨不想掺合她哥夫妻俩的破烂事，于是把话题又扭了回来：“那也是她傻，又爱慕虚荣。她当时那么高的成绩，但凡跟学校谈一谈奖学金，自己节省点，根本不用去丢人现眼。”
　　提起这个，龙北嘉舅舅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道：“嗨，其实王总早就看上她了，那些老师联系我，我就都帮她回了。她妈欠我的，总要父债子偿的嘛。正巧那段时间想跟王总接两个工程，就请他到家里坐坐，当天晚上他们就……”他瞥了一眼厉心悦和贺樾两个小年轻，把声音压低含糊了过去，又道：“后来她志愿还是我帮她报的，王总给她挑的学校专业。王总对她好呢，他那么忙，回明城都是回她那里。当时我就劝她，只要生个儿子出来，把那个老女人顶替掉是分分钟的事，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跟我说她不想耽误学业，嘁，脑子一点都不清醒。”

　　急救室的过道里只有他们四人，虽然两人声音不大，厉心悦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她一直不喜欢她这个舅舅，从她记事起，每次见到她妈都要催她再生个儿子，当着她的面都要说，生一个儿子地位才能稳固。
　　她们娘俩在厉家的地位，跟她是不是女孩可没有关系。
　　她妈妈没少跟她抱怨，家里不让她继续念书，把她报高中的志愿改成中专，一毕业就非要她嫁人，她的本科学历还是后来读的函授。
　　所以她第一次考研究生没考上，二战的时候，是她妈妈一直在鼓励她、支持她。
　　今天听到这些，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怪不得她表姐明明成绩那么好，却没去最好的从安大学，而是留在明大，还念了明大不怎么样的英语专业。
　　她表姐明明跟她说过，她也想像大姨那样，去从大念书。
　　她跟她妈妈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妈妈推测是因为大姨曾在明大教书，虽然可以理解，不过她还是替表姐惋惜。
　　她很喜欢她这个表姐，虽然她不爱说话，跟她来往并不密切，但是她能感受到对方时时流露出的善意。
　　就像那次她跟贺樾相亲，因为提前知道有这么回事，从来都精致怡人的她妆都没画就随她们去了饭局。
　　她知道表姐是好意，但这依然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她喜欢她表姐，不代表她不嫉妒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和智慧。
　　她又崇拜她，又嫉妒她，所以只远远的看着她，发现她志愿报的很奇怪她没有问，那个视频传开的时候她也没有问。
　　她总盲目的觉得，她表姐那样做，一定有她的深意。
　　原来她表姐也只是普通人，甚至过的还不如普普通通的她自己。
　　她扭头看向贺樾。
　　对方虚弱的靠着椅背，紧紧闭着眼睛，好像因为累极了而睡着了。
　　也好。
　　虽然妒忌，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男才女貌，确实登对，哪怕他们确实是在那次相亲里才认识，她也无话可说。
　　更何况，他说他追了她十二年。
　　希望他没听到她舅舅的那些话，希望发生在她表姐身上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希望在他心里，表姐永远是他喜欢的那个样子，等她表姐好了，他们可以继续相爱更多个十二年、二十年、一辈子。
　　希望表姐以后可以幸福。
　　可惜结局来的比她预料的更快，当急救室的门打开的时候，医生向她们宣布了病人已经脑死亡，也许送进icu还有一线生机。
　　龙北嘉舅舅当机立断的拒绝了，家中老母也在住院，他没有多余的钱去救不相干的人。
　　厉心悦抖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她对进医院要花多少钱没有概念，但是她觉得表姐还那么年轻，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这样离开人世多让人心痛。
　　“你没听医生说吗，不建议送icu，希望很渺茫了。”她妈妈知道她在想什么，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些，你表姐……也是解脱。”
　　“但是……”厉心悦看向贺樾，对方漠然的看着他们三人，眼神了无生趣到了极致，一瞬间炸开的心痛让她多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哗哗落下。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那个天之骄子飞快的枯萎衰败了下去，他未发一言，只转身推门，好像想送爱人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