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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我看不起你(上) ...

  •   经过昨晚那么大的一场变故,第二天白明霞跟许谦鸣,终于真的一起坐下来,认真讨论关于离婚的一切。照常来说,尽管经历了昨晚的一切,这个世界的许北枫依然不满四周岁。父母讨论离婚这种大事,不该有许北枫在场。
      奈何架不住白明霞的强烈要求,还不满四周岁只有三头身的许北枫,列席参加了两人讨论离婚的会议。
      但这个所谓离婚讨论,真正在讨论的人,却不是许谦鸣跟白明霞,而是白明霞跟许北枫。许谦鸣一直以来对离婚的态度都是能离赶紧离,不要浪费时间跟感情;两个人一直拉扯不断,是因为白明霞一直干嚎着离婚,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但昨晚发生的一切,撬开了白明霞原本那颗迟钝装傻的心。她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失去一些什么,当然这个失去,不是许谦鸣,也不是这段婚姻关系。所以许谦鸣跟白明霞也没什么好聊的,许谦鸣只是在等白明霞跟许北枫聊完,白明霞彻底下定决心,然后他就可以离婚。
      再加上昨晚吃了许北枫一记搪瓷盆,许谦鸣就对自己这个不到四岁的儿子,有由衷的忌惮。所以许谦鸣一直保持着安静,观察着听着许北枫跟白明霞聊的一切;而他身体十分僵硬,因为三头身的许北枫虽然没有坐在他怀里,却是靠在他身上的。
      “我跟你爸离婚,你跟谁?”
      这是白明霞的第一个问题,也是许北枫知道她一定会问的问题。许北枫笑了笑,笑得天真浪漫,给出一个同时让许谦鸣跟白明霞陷入哑然的回答。
      “我谁都不跟,再说了,我能跟谁?你俩难道忘了,我作为超生的二胎,你俩到现在连罚款都没交,更没给我上户口,我在法律意义上还是个不存在的人。我现在连户口都还没有,你俩在这儿谈我的抚养权,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这个回答,同时让白明霞跟许谦鸣陷入了深刻的思考;哑然半晌,许谦鸣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的对象,是许北枫。
      “你才多大?你就懂这些,你真的懂?”
      许谦鸣的问句中带上了郑重的疑虑,许北枫知道许谦鸣是这个家里难得的真的聪明人,所以用同样郑重的眼神望了回去,说:
      “电视跟书籍教我的东西,远比你们教我的要多得多。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所有人说什么都不避着我。难道你们真以为,这家里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不懂得的吗?”
      “你什么意思?你是神童咯?”说这话的人是白明霞,语气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阴阳怪气,充满了张牙舞爪的攻击性。
      许北枫不愿意跟她吵架,无可无不可的回答。
      “大概是吧!但你要觉得不是,那就不是了。”
      这个回答刺得白明霞无处下嘴,略忖了片刻,又说:“你的抚养权没法讨论,那许南烟?”
      “你想都不要想!”
      许北枫笑得阳光灿烂,天真无邪,分外温柔却又轻飘飘的堵死了白明霞的话头。“许南烟现在小学四年级,要上学,离了婚你带着许南烟怎么上学?放在乡下你娘家,还是你出去打工带在身边?你们瓷厂正改制破产清算,你连接下来的工作在哪儿着落都不知道?你确定能养活得了许南烟?许南烟是个女孩子,而且她马上就要进入青春期了,就要长大了?你以为你能照顾好她?”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不起你们姐两个了?”白明霞的眉毛立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个八度,许北枫知道白明霞马上就要炸毛,立刻放软了语调,软绵绵糯叽叽,分外天真甜美。
      “你当然对得起我跟许南烟,你是妈妈,两次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我跟许南烟。而且还要忍受我爸这样推倒油瓶都不扶的男人,又要忙工作,又要忙家里,伺候公婆。你竭尽了全力,你当然对得起你是妈妈。”
      听着一直贴心的小儿子,糯叽叽的说出这样体贴,又从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跟委屈,尽管心情复杂,白明霞立刻心头一软,带上了哭腔,说:
      “那你要我离婚,你不要我这个妈了!”
      许北枫之前一段话说得意味深长,白明霞智商跟见识都有限,听不出背后的意思,只能被情绪左右。可许谦鸣是聪明人,他目光警戒的看向许北枫,眼中的愕然跟忌惮更加厚重。许北枫跟他交换了个眼神,笑得天真无邪、澄澈空明,许谦鸣却更加觉得寒气森森。
      “离了婚,你也依然是我跟许南烟的妈妈,这是我们三个这一世永远扯不散打不烂的羁绊跟缘分。就像就算离了婚,舅舅还是我舅舅,大姨还是我大姨,外公外婆也还是我外公外婆。不过,如果你以后不想再管我跟许南烟,不再见我们,联系我们,那这缘分会淡到只能维持法律的底线。”
      “那你要我离婚,你什么意思?”
      白明霞虽然容易被情绪左右,却始终是个倔强的女人,努力不让眼泪的掉下来,以一种笨拙的执拗。
      “因为你只是对得起你是妈妈,可你对不起我跟许南烟,更对不起你自己,所以我看不起你。”
      这话一出,只有三个人在的客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白明霞梗着喉咙,红着眼睛,努力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来。客厅的窗外,是玉奶奶跟黎爷爷的后院;早上的阳光没法从窗外照进来,但许北枫看见窗外玉奶奶后院里的一树山茶,红得像从夕阳里偷来的一簇火,在远方澄蓝天空的映衬下,美得不可方物。
      “啪嗒”,一滴豆大的眼泪,从白明霞眼眶滑落,打在她的手背上。不论是前世的三十年,还是今生的不到二十四小时,许北枫从没见过白明霞这样哭。许北枫看白明霞哭过很多次,愤怒的、委屈的、伤心的、歇斯底里的,从前许北枫一直觉得白明霞哭起来很丑,很不得体。可眼下这种哭,不论前世今生,许北枫都是第一次见。而不得不承认的是,眼下这种哭,有种诡异的破碎的美感,美得让许北枫都麻木了的心,都由衷得痛了起来,生出一种透骨的心疼。
      尽管也红了眼,但许北枫竭力的控制住自己,没有多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因为许北枫知道,这是前世今生的两个白明霞,第一次意义上,真正的,生长痛。很可能只会有这一次机会,也只会在这个时刻,错过了就再不会有。错过了,白明霞,就永远都不可能成长为真正的白明霞。
      白明霞再一次努力,竭力张开了喉咙,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一字一颤的说:
      “你把话说清楚,你看不起我,是什么意思?”
      许北枫收起了天真跟无邪,透出前世的许北枫三十岁的老练跟通透来,一字一句的说:
      “我很爱我的妈妈,我很爱你,我想许南烟也一样。妈妈为我们付出了所有,以为自己
      能付出的东西,为我们竭尽了全力,以妈妈的身份,无可挑剔。
      但白明霞,糟透了,我看不起白明霞。
      白明霞读书不多,也没见识,拖成了老姑娘才在压力之下嫁给了自己能选择的对象里,看起来条件最好的许谦鸣。但白明霞很不幸福,因为许谦鸣不爱她,甚至为许谦鸣生了两个孩子,许谦鸣都没有吻过白明霞。所以白明霞其实心里很清楚,许谦鸣不爱她!”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白明霞终于破防,失控的尖叫出声。
      许北枫深深的望了白明霞一眼,有如幽深的湖水,让白明霞像是被捂住了嘴,瞬间安静下来。
      许谦鸣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幽深,甚至露出几分羞耻跟赧然来;但许北枫知道,这个男人脸皮厚得很,其实他根本都不会在乎这些。他只是羞耻于自己跟妻子的私密事,竟然真的会被孩子知道,但没多久他就不会在乎了。
      “我说过了,我只是年纪小,不是傻,你真以为这个家里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你在多少个夜里,抱着我哭诉你的委屈跟难受,你以为我不会记得吗?所有的事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只是你忘了。
      就像你也不记得,每次你情绪不好的时候,你在许谦鸣那里受了气后,你会怎么打我跟许南烟。但我都记得,许南烟也都记得,而且我们会一辈子一直记得。
      你记得去年夏天吗?在卧室里,一个午后,你躺在小床上,让我站在床边,教我数数,让我从一数到一百。我每次数到一个九后,就忍不住问你,后面是一百了吗?你每次都会特别不耐烦的说还没有,我数到了六十九,你就彻底失去了耐心。你打了我,像用九阴白骨爪一样狠狠挠我的头,像要把我的头皮扯下来,你揪我的胳膊的软肉,想把我拎起来,不断骂我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我哭着说我错了,我马上学会,求你不要打我,你不听。
      最后你打完了,气出完了,出去看人打牌。我一个人蹲在小床边上,哭到累了,没人管我。后来自我己一个人看书,自己一个人看电视,学会了所有你没有教我的东西。”
      这段话很长,也很尖锐,白明霞能耐着性子听完已经很不错了。最后果然,还是尖酸刻薄又张牙舞爪的叫喊:
      “谁家爸妈教孩子不打人?我跟你爸不都是被打大的?”
      许北枫对白明霞的回答早有所料,非常淡然的回答,说:
      “可我努力学会了所有,就是为了让你不再打我,也不再打许南烟。你要不要跟我打一个赌,你现在随便问我一个问题,如果你能难得住我,以后你要怎么样都随你。但如果你难不住我,你俩就干脆的把婚离掉,不要再折磨你们彼此,更加不要再折磨我跟许南烟。
      而且你可以问一下我爸,他不是被打大的,他只是纯粹自己皮。而且你俩每一次动手,都是你先拿话刺他,虽然他打女人真的很恶心,但其实你俩半斤八两。而且我爸当老师前,怎么说都是在街上混过的。如果他真的想跟你动手的话,你俩打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是怎么好好的站在这里的?”
      “你说我跟他,半斤八两?”白明霞像是被踩住了什么痛脚,指着许谦鸣竖起了眉毛,却又确实被许北枫关于那个打赌的底气镇住,虽然不知道许北枫从何而来的自信。但看着许北枫的样子,作为妈妈,白明霞再蠢也知道许北枫的没有在吹牛。
      这个赌,许北枫一定会赢。
      “难道不是吗?”许北枫笑了起来,再次的天真无邪。
      “因为生了二胎我爸被学校停职处分,游手好闲,所以打牌抽烟喝酒;去年我爸才复职,习惯一直没改好。但二胎是你俩一起要生的,承担更多损失的却是我爸。而你在生了我后,爷爷让二伯把你安排进了瓷厂工作。你倒是好好工作了两年,可从去年国企改制的消息传出来,瓷厂排班骤降,你空闲多起来,除了不抽烟喝酒,你打牌打得比我爸少吗?
      去年冬天,你带着我去那个家住二中的姐妹家里打牌,说好十点前回家。你到凌晨一点才带我回家,爸生气锁了卧室门,你不服软,也不认错。就抱着我,连火都没生,在客厅坐了一整夜到天亮。
      第二天我爸起床,你倒是在沙发上累得睡着了,我爸却发现我发了高烧。我爸立刻抱着我去舅舅的诊所打了一整天的吊瓶,还一直拉稀。你记得舅舅说什么吗?舅舅说,我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你不要说你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了,舅舅跟我爸也都记得,我更加记得。
      而且你记得吗?你每次跟我爸打完架,吵着要离婚,就会拼命向我索取爱、肯定跟关注。因为许南烟不想夹在你们中间受苦,我年纪小,我就是你最好的目标。你会反复问我,你跟我爸离婚了,问我要跟谁?你甚至会跟我说,你全身上下只有一块钱,只能买一碗粉吃了,问我要把粉给谁吃?
      我知道你就是想要被爱,想要被肯定,所以从前我的回答永远都是你,也只有你。我给了你最坚定的选择,把我全部的爱都给你了。可你还是不满足,你还是会跟爸吵架打架,还是会打我跟许南烟,还是找不到自己生活的方向跟价值。
      可你不可能忘记这些事,你每次得到我肯定的回答,都会得意洋洋的向邻居朋友炫耀,说我有多懂事,多贴心。好像我才是你留在这段婚姻里唯一的理由,好像是我拉着你不让你走。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在问我那些问题,逼我做选择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孩子?你知不知道,逼我去做这样的选择,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你俩的问题是你俩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但不管怎么样,从前我还是把我全部的爱都给你了,我很爱你啊!那么你呢,我亲爱的妈妈,你是怎么爱我的?
      所以我说你俩半斤八两,有错吗?”
      许北枫冷静的说完这一长段话,白明霞白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许北枫知道,这一轮,她终究是赢了。四岁的许北枫什么都做不了,但2024年三十岁的许北枫对上1998年36岁的白明霞,却是碾压的胜利。
      虽然会伤害到白明霞,虽然一定会有恨,但必须要这么做,这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生长痛。前世谁都没有做好,今生许北枫决定尽力不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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