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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第二节 决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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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孩子们，结束休息，让我们再来一遍。”一位把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的女士拍了拍手，排练室的喧闹声逐渐被脚步声取代，所有孩子都到达了指定的位置。
“德洛瑞丝？”那位女士询问的看向那个坐在钢琴前的女孩，“准备好了吗？”
“Yes，Ms. Jones.”女孩扬起适当的嘴角弧度，显得乖巧又礼貌。稍远处一双湛蓝的眼睛正看着她，或者说，盯着她。但目光又似乎只是聚焦于她在阳光照射下发亮的黑色头发。
那位女士满意的点了点头，“所有人——准备好，我们再来最后一遍。”
……
“请进。”身穿白衣大褂的男人将头从厚厚一沓资料中抬起看向门口。“好久不见，罗莎琳。”
“下午好，巴斯顿医生，很抱歉没有提前预约，但我联系不上您的助理。”
“怀特小姐请假了，”他笑着指向对面的椅子“不用在意这些，请坐。”
“演奏会怎么样？还顺利吗？你看起来是刚回来。”
“是的，最近的空难让我不得不放弃乘飞机。演奏会很顺利，我的情绪控制得也还不错，”罗莎琳把左手搭在右手腕上，“只是还是会感觉精神很疲惫。”
“今年一直不太平，要我说不坐飞机是个明智的选择。这已经很不错了，罗莎琳，你已经好太多了。”
“那么...以我现在的状态，”罗莎琳有些犹豫的问出了她此行的目的，“能够亲自抚养我的女儿吗？”巴斯顿医生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我认为——”
——
“好极了孩子们！请把这个状态继续保持下去。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见！”
“再见，琼斯小姐。”那个黑头发的女孩站起来缓缓扣上钢琴盖，还是标准的乖巧微笑。
“再见，德洛瑞丝。”
……
“浪费时间和能力的‘儿童节目’。”刚刚那双湛蓝眼睛的主人——一个小男孩一步步迈下台架。
“起码这首歌挺不错的，不是吗？”德洛瑞丝将乐谱放在手里理了理，“别把你自己说的不是儿童一样，阿尔。”
男孩不可置否的撇撇嘴，“好吧。”他跳下最后一级台架。“一会还去唱片店吗？”
德洛瑞丝没马上回答，手指在琴盖上轻轻敲打弹奏着，阿尔伯特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不了，她们今天可能会回来。”
阿尔伯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但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走吧。”她站起身看向阿尔伯特。
——
“可以。”
另一边的巴斯顿医生终于敲下定音，罗莎琳微微松懈了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手扶上桌沿。
“我认为可以，罗莎琳。你的状况持续好转并且逐渐减少药量已经有两年多了，现在病情对你生活的影响也越来越小。”
罗莎琳暗自舒了一口气。
“但你需要想好，抚养一个孩子和你自己生活是不一样的，需要做的远比自己生活要多得多，并且你要负起另外的一份责任，这对你来说会是一个挑战。另外，除了以前固定的时间来以外，一旦情况不对要及时来找我。我会帮你证明，你有抚养孩子的资格和能力。”
“谢谢您，巴斯顿医生。”她站起身。
“这没什么，祝你成功，罗莎琳，我很期待你的这一决定会给你带来的——新变化。”他稍稍用力的握住罗莎琳伸出的手，似乎希望能把这份力量传递给她。
罗莎琳走出诊疗所，在门口抬头望，远处的云在淡橘色的天空里舒卷着，风轻轻的吻过她的面颊，她看着站在车旁的凯特笑了——从嘴角到眉眼，她迈步向凯特走去。
“去哪里？”
罗莎琳看着凯特湛蓝的眼睛回答：“坎贝尔庄园。”
“明天见，阿尔。”
德洛瑞丝站在门前看到了坎贝尔的车，阿尔伯特看着她，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嘀咕着：“就当陪你了。”
“什么？”
“可以让我搭个顺风车吗？今天有点特殊情况。”
洛蒂怀疑的看看他。
“当然可以，既然有特殊情况的话...”
“谢谢。”他拉开车门，做了一个绅士礼。“请进吧，坎贝尔小姐。”
洛蒂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坐了进去。
——
车停在了草坪前的空地上。
“要进去坐坐吗，凯特？这可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辉煌，坎贝尔庄园。”罗莎琳看着凯特笑着，凯特拔了车钥匙。
“走吧，陪你进去。”
——
“她回来了？”花房里一位穿着得体的老妇人问道，她微昂着下巴，看向眼前的男人。
“是的，罗莎琳小姐和菲尔德夫人一起回来的。”
“德洛瑞丝回来了吗？”
“还没有。”
坎贝尔夫人用剪刀侍弄着花瓶里的花，“不用管她。”
——
“洛蒂——德洛瑞丝还没有回来吗？”罗莎琳走进洛蒂的房间。
“还没有，德洛瑞丝小姐最近在学校里有排练活动，会回来晚一些。”
“你先出去吧。”
罗莎琳环顾房间，看到了桌上的摆放的相框，最中间是一张家族大合照，右边是德洛瑞丝和她外公外婆的合照，左边是一架钢琴的照片，但似乎是主人刻意往后摆放，被遮挡住了大半，她慢慢走近拿起照框，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弹奏钢琴的侧影，罗莎琳认出那是年轻时的自己，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相框的玻璃面。
“洛蒂...”
——
“你确定要跟我回家？”洛蒂低声问着阿尔伯特，有些不解。
“怎么？坎贝尔小姐不欢迎？”
她轻轻弹了一下阿尔伯特的头，“小孩子说话不要这么老气。”
“我只比你小不到半岁！”阿尔伯特气愤的控诉着。“只不过跨了一个年份而已，别总用那种大姐姐的语气来和我说话！”
“小半岁也是小。”德洛瑞丝不紧不慢地说。阿尔伯特转过头去生闷气，洛蒂看到他的样子也转头看向窗外，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
……
车驶入庄园，洛蒂看到了空地上停着的那辆车。“阿尔。”
“嗯？”还在气头上的他下意识应了声，很快又略显不自在的清清嗓子。
“那是不是你妈妈的车？她们回来了！”她低声说，却掩盖不住兴奋的语气。
洛蒂惊喜地回头看向他，脸上带着少有的明媚笑容。她眼睛里亮晶晶的，眼睛是要比他要深一些的蓝色，像极了妈妈那对耳坠上的深蓝色宝石。
“我想是的...”
洛蒂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下了车，但步伐暴露了她的急切，阿尔伯特在后面摇摇头，快走几步赶上她，拉住她的手腕，靠近她轻声说：“慢点，别忘了你在哪里。”洛蒂停下脚步，看着前面的大门，“我知道。”她低头看向被阿尔伯特拉着的手腕，轻晃了一下，“我们该进去了。”于是他后知后觉的松开手。
“玛丽，外婆在花房吗？”
“是的，小姐。”玛丽接过洛蒂和阿尔伯特的书包。
“请送到我的会客室，谢谢你玛丽。”
……
“希望你准备好了，阿尔。”不知道为什么，洛蒂在此刻竟然生出一种轻松的感觉。
“我想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亲爱的德洛瑞丝姐姐。”
“Ow！”阿尔伯特吃痛的捂着脑门。
“说话没大没小。”她眼睛里映出了阿尔伯特影影绰绰的脸，还有远远的天空。
……
“外婆。”洛蒂和阿尔伯特来到维奥利亚的面前，她放下剪刀，“哦洛蒂，你回来了，还有阿尔伯特，好久不见，你爷爷奶奶还好吗？”
“您好，坎贝尔夫人，谢谢，他们很好，他们正在打算去阿伯丁郡度过今年的夏天。”
“阿伯丁郡？那是个好地方，可惜他们去不了巴尔莫勒尔。”
阿尔伯特似乎并没有感到难堪，继续说：“是的，很可惜，听说那里还很适合狩猎。”
她好像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尔伯特。“好了，你们两个去玩吧。”她又重新拿起剪刀，“对了，德洛瑞丝。你妈妈回来了，我想，你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她直直的盯着洛蒂的眼睛，“对吗？”
“并没有，玛丽还没和我说。”洛蒂没有任何异样地看着她。坎贝尔夫人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那些花上去，“去吧。”
……
“抱歉，刚刚冒犯到你了。”洛蒂和阿尔伯特并肩走出花房，外面凉爽的风有些洛蒂忍不住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那可不是你对我的冒犯，洛蒂。”他接着补充“除了弹脑门。”
洛蒂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我们是朋友，对吗？”她突然开口，然后看了阿尔伯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远处的大门。
“拜托，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他很快的说道，“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
洛蒂低下头。“谢谢。”
他也低下头别别扭扭的说着：“不用谢...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们都看向彼此，然后笑了起来。傍晚的余晖穿过淡薄的云层洒在身后的草坪上，也给他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光钻进她头顶发丝的缝隙然后跳到阿尔伯特的眼上，让他移开了眼，却又忍不住侧眸看。她抬起头，看着前面高耸庄严的门。
“到了。”
她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并肩走入了这扇大门。
……
“凯特阿姨？”洛蒂看着眼前的凯特，她总能给自己一种安心的感觉。
“好久不见，洛蒂。”凯特走到洛蒂面前蹲下，轻吻了她的脸颊。
“妈妈。”阿尔伯特不甘示弱的往前站了站。
“阿尔？”
“谢天谢地，您还是能听到我说话的。”
“你怎么在这里？”凯特没理会他的话。
“您不也在这里？”
“再这样说话我想你就需要多练几首曲子了。”
“好吧好吧，我错了。”
凯特带着有些胜利意味的微笑站起身。“洛蒂，你妈妈在你房间里等你。”她把手放在洛蒂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去吧。”
“嗯。”洛蒂点头应声，有些汗津的手攥住裙边的布料，向房间走去，她叩了叩门，然后缓缓的转动把手。
“妈妈...”洛蒂每次发出这个音节组合都觉得它蕴含一种神秘的力量，原始又强大，总能带给她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一个古老的咒语。
“洛蒂...”罗莎琳看起来有些紧张，甚至手足无措，她似乎想上前拥抱洛蒂，但在踌躇中又放下手臂。洛蒂关上门，向前走了几步。在每次睡觉前的那段时间，她经常会幻想和妈妈见面的场景，各式各样的开场白，她早就想过了。
“演奏会还顺利吗？”洛蒂率先打破了沉默。
“很顺利...你呢？听玛丽说你最近在学校有排练，是什么排练？”
“是合唱团，我负责伴奏。”
“进行的还顺利吗？”
洛蒂点点头，“挺顺利的...”又接着说，“阿尔伯特也在合唱团里。”
“那很不错，你们可以认识一下，试着交朋友。”
“我们很早就是朋友了，妈妈。”
“抱歉，洛蒂。”
“没关系，你不怎么来，不知道也正常。”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中，“洛蒂。”罗莎琳似乎下定了决心，“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洛蒂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九年来从未朝夕相处过的妈妈，看着她这个在外婆口中永远是失败的、要引以为戒的妈妈。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开心？难过？迷茫？又或者，是委屈。
“抱歉，洛蒂。如果你不愿意...”她紧张的双手交叠着。
“为什么你到今天才说这句话？”洛蒂努力控制着眼睛里的酸涩，抬头看着罗莎琳的眼睛。“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罗莎琳看着洛蒂有些泛红的眼眶，她张开嘴巴想要回答，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艰难地说着，“因为我是个...失败的母亲...”
一滴泪忍不住滑过洛蒂脸颊，她很快地用手抹去，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
“你外婆说的有些话其实没错，我的确不配做一个母亲。你爸爸刚去世的时候，我的精神状况变得...非常差。我对你不闻不问，甚至对你大吼大叫，甚至…”她没有再说下去。
“有时清醒过来，意识到我做的一切，我恨不能去死。”罗莎琳哽咽着，“但短暂的清醒过后，我又回到那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的状态。在警察来的时候，我正抱着你... ...”
“准备一起自杀。”她声音颤抖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对不起... 洛蒂...对不起...对不起...”
洛蒂看着眼前的女人痛苦的蹲下，眼前再一次模糊，但她还是坚决地不肯让泪流出眼眶。
“所以？”洛蒂的声音也在颤着，“他们不允许你抚养我，所以你只能无奈的把我送到这里，是吗？”
“是。”
“多无奈啊。”她轻轻地说。
“对不起，洛蒂，妈妈对不起你。”
“那这九年里，为什么不经常来看看我。”
“因为...”
“因为你觉得愧疚，对吗？”
“对...”
“...我觉得我像个笑话。”
“不，洛蒂，你不是笑话，爸爸和妈妈...我们都很爱你。”
“爸爸？”洛蒂又发出了另一个有些陌生的音节组合，“外婆说他抛弃了我们。”
“不！不是这样的，洛蒂，他是——”罗莎琳说到这里停住了。“他的的确确是...去世了。”
“我原来的名字是什么？”
“夏洛特，夏洛特·泽维尔。”
“洛蒂，我和你爸爸...我们希望你能够做一个自由勇敢的女孩。”罗莎琳再次垂下眼眸，“对不起，我没能让你有个自由快乐的童年。”她蹲在洛蒂面前。“洛蒂，你现在快乐吗？”她看着洛蒂的眼睛，“在这里，你真的快乐吗？”
“我快乐又怎么样？不快乐又怎么样？”
“如果你不快乐，给妈妈一次弥补的机会，好吗？”
她期待的看着洛蒂，洛蒂也看着眼前这个她无数次期盼能把她从这里拉出的人。
“好。”
罗莎琳激动的紧紧抱住德洛瑞丝，“好...好...谢谢你，洛蒂。”
洛蒂有些不知所措，妈妈身上陌生又熟悉的香气包裹着她，她感受到妈妈的体温正真切地传递到她的皮肤，洛蒂身体僵直的在罗莎琳的怀里站着，她想起了那句古老咒语带给她的感觉，于是她迟疑着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妈妈的背上。
“你后悔过吗？”洛蒂轻轻开口问道。
“我一直都在后悔，洛蒂。”
“那你现在还会想要带我一起…自杀吗？”
“不会。”罗莎琳摇摇头，坚定地说。“不会。”
“我很抱歉，洛蒂.”
洛蒂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妈妈，头靠在了她的肩上。“我想把我的名字改回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爸爸也会很开心的。”
“洛蒂，你可能还要再等妈妈一段时间，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
“我答应你，一定会在你生日那天带你走，好吗？”
“不许反悔。”
“我发誓，绝对不会反悔。”罗莎琳理了理洛蒂的头发，拭去她眼角的泪。“好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对吗？”
洛蒂拉着罗莎琳的手，没有说话。罗莎琳把洛蒂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和洛蒂额头相抵。“我得走了，洛蒂，等着我，生日那天我一定会来的。”
“嗯。”
罗莎琳亲了亲洛蒂的额头，站起身。“送送我吧，洛蒂。去找凯特阿姨。”洛蒂拉着罗莎琳的手走着，她知道这样有风险，但她不想放开手。她贪恋着母亲的温度。
“凯特。”罗莎琳牵着洛蒂的手来到会客室，阿尔伯特看到了洛蒂明显哭过的眼睛愣了愣。
“下午好，罗莎琳阿姨。”
罗莎琳向阿尔伯特点点头，“好久不见，阿尔。”她吻了吻阿尔伯特的脸颊，然后看向凯特，“我们得走了。”
“我走了，洛蒂，再见。”
“再见...妈妈，还有凯特阿姨。”
“再见。”阿尔伯特走到她面前，还是略显不安的看着她的眼睛。她对看起来满腹疑问的阿沙眨眨眼。“再见，阿尔，学校见。”
……
洛蒂看着车子驶出大门，然后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
“再见，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