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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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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窈窕少女,从街侧的四时美酒铺奔出,立在岑申马前。
她十四五岁,樱唇粉面,桃花眼,柳叶眉,一身榴红衫裙,灼灼日光下,好似一株盛开的虞美人。
见岑申冷了脸,少女脸上的笑容僵住,急声道:“我想给你个惊喜!商家中午本来也要休息的,我就让他们闭店半个时辰,这样你回来,一路无阻,也没人能妨碍我看你!”
岑申不应,抬头唤出酒铺老板,沉声道:“即刻恢复营业,转告所有商家,在三榆镇,只遵将军府的命令即可,余者一概不理。”
酒铺老板看看少女,低声道:“那可是高小姐,高大帅的千金,小民万万得罪不起。”
“以后她不会再来。”岑申说罢,让袁胜送客。
少女涨红了脸,“岑申,我大老远的来,等了你这许久,你,你敢,你——”
袁胜摸摸头,表情由愕然转为无奈,跳下马,堆起笑,请那少女上马。
“高小姐,在下一定送您至帅府。”
少女白了脸,眼圈涨红,冲岑申喊道:“你就欺负我!你明明知道,你等着!”
少女甩袖,转身快走,袁胜刚要跟上去,就见两个黑衣女子从街侧小巷中闪出,怒视岑申一眼,随即追上少女,低声说了几句,又打唿哨唤来三匹高马,三人登马离开。
“让人跟着,不可出纰漏。”岑申忽道。
袁胜一怔,“您又不待见高小姐,管她呢!”
“那一半军粮你出!”岑申低声道。
“啊,明白,明白!”袁胜说着,跳上马,追着三人背影而去。
酒铺老板对岑申深深一揖,自去开门迎客。很快,一直静观街上动静的众商家,也纷纷恢复营业。
街上喧闹起来,岑申驱马,一行人复又前行。
桥清勒紧缰绳,对刚才的一幕甚是不解,但显然事关“情”字,她个外人不可乱猜妄议,唯有保持沉默。
有民众捧酒捧肉奉给岑申,感谢他杀敌护民。
岑申一概不收,语气甚是冷绝,众人只得默默退开,让出路来。
车上的两个伤兵悄声议论:“将军哪儿都好,就是这脾气,也不知谁能治得了他!”
正走着,忽听马蹄声起,越来越近。桥清抬头,见两队卫兵近前。
一队迎上岑申,一队护住众伤兵,往十字路口的右侧拐去。
见状,赶车的黑甲兵立刻对桥清道:“桥大夫,袁卫长说让您住将军府,我们就先回军营了。”
桥清拨转马头,说也去军营,理由很简单,她是大夫,需随时了解病患的情况。
伤兵们听着,禁不住开怀大笑。这笑声落入岑申耳中,他心下一动,记起什么,随即回头,只见那抹白色身影被众人簇拥,已拐过了街口。
“将军,赵司长还在等您。”
“走!”
岑申一马当先,不时就到了府前。上官泰迎上来,接住马鞭,低声道:“正发火呢,您要不要先避一避。”
上官泰乃将军府主事,生得甚是魁梧,且脸阔鼻高眉浓,又常穿一身驼色袍衫,望之如棕熊,但性子极好,做事滴水不漏。
“我还火呢!”岑申沉声道,“一百多兄弟,伤成那样,得有人负责!”
岑申提步入府,直奔中厅。
只见厅门外立着两个低头耷脑的小兵,厅内人影晃动,还有喋喋喊声:“你们到底送信没?岑将军他几时到,有准信没?你们少糊弄我,我不是来吃饭的!”
“撤走!这等粗茶淡饭,赵司长一定咽不下。”
闻言,赵宁愣住,抬头见是岑申,立刻冲口而出:“岑将军,你麻烦大了,竟敢带兵越过大梨河!现在北鞑闹得厉害,非要上书朝廷,治你的违约之罪。”
赵宁中等身量,小方脸上挤着小鼻小眼小口,头戴乌纱帽,身穿蓝袍,上绣鹭鸶,束乌角带,乃是六品文官。
岑申可是三品武将。
但马市司乃尚国独一份衙门,身为司长的他,权限极大,不仅掌管马市一应事务,还可专折奏事,直达天听,就连兵部尚书也要礼让其三分,是以他虽一口一个将军喊着,语气却是不屑。
岑申让一众小心侍奉的兵士都退下,自己在上首主位坐下,这才冷冷开口。
“北鞑说什么,赵司长就信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司长是鞑人呢!”
赵宁一愣,岑申继续道:“我没过界河,有哈辛肩上的箭伤为证,赵司长尽管去查验。这次马市骚乱,乃是北鞑故意为之,是他们毁约在先,我只是教训一二。”
“你那是教训吗?你把五千人斩杀殆尽不算,还杀掉所有来市鞑人,缴了他们的财货。你这是滥杀无辜!”
“谁无辜?被抢的妇人女子才无辜,被迫中断贸易的民众才无辜!”岑申按住椅子扶手,盯住赵宁,“北鞑人则是死有余辜!”
“岑申!马市有任何事,自有马市司处置。你擅自出兵,大开杀戒,引得北鞑不满,要是他们大举来犯,屠戮边民,你就是尚国的罪人!”赵宁大声喊道。
“马市司管得了吗?等你上书朝廷,与北鞑协商,那些女子早就殒命鞑兵手下了!”岑申坚声道,“我是将军,护民是第一要务,鞑兵敢来,我就敢杀!”
“知错不改,朝廷自会办你!”赵宁跺脚而去。
一群鸟雀掠过天空,厅外院中石桌上多了几颗鸟粪。
上官泰入厅,请岑申更衣用饭。
岑申坐在扶手椅上没有动,半响才问:“六阳镇可有消息?”
闻言,上官泰合上厅门,走到岑申近前,低声道:“没有。高府如常,好似全然不知马市骚乱。高青云跟赵宁,也从未有过联系。”
一顿又道:“哦,高小姐送了五百斤羊肉并一百坛酒,说是犒赏兄弟们,我拒之不得,只好收下了。”
岑申摇摇头:“不对,这事不对。”
上官泰诧然,“将军,咱之前不都收了吗,这次要送回去?”
就见岑申忽地站起,沉声道:“高青云是六镇统帅,马市这样大动静,就算有马市司,可我动兵了,他岂会不闻不问?”
“也许是不想落个越权的坏名声,赵宁那小心眼子,动不动就上书陛下,小报告打得那叫一个溜。”
“如果他们是暗地联系呢?”岑申又道。
“不可能吧,陶锐一直盯着呢!还进过高青云书房,没发现暗道。”
“那可就怪了!”岑申蹙眉,若有所思,半响缓缓道:“告诉陶锐,放松些,给蛇出洞的机会!”
桥清在军营住下,住在兵士们特意腾出、收拾一新的屋舍中。
屋舍共两间,她将外间做了药坊,在那里给伤兵换药,调整药方。
兵士们争着替她打下手,奈何人太多,根本用不下,于是抓阄排定顺序。可巧,又是那黑甲兵抓到头号。
从大梨河畔,到破虏堡,再到三榆镇,短短数日,算来都是他帮着自己,桥清想了想,问了他的名姓,现在她身无长物,无法答谢,那就等待以后。
黑甲兵说自己姓许,名晓诺,十四岁,三榆镇人,家里只有母亲一人,父兄均已捐躯。
尚国兵律,独嗣之丁,入伍不可上阵,只在后勤做事,直到成家有子后,方可调入前军。
桥清忍不住问他,怎么就跟北鞑兵对阵了呢。
“我特意跟将军申请的。”许晓诺自豪道,双眸闪闪发光,“身为男儿,不上阵杀敌,有何用!我要成为将军那样的人,保境安民,杀的北鞑再也不来!”
“你母亲会担心的。”桥清道。
“没事,有将军呢,他的刀那么快,跟在他身边,很安全的。”许晓诺认真道,“不过我也得加紧练习,争取能早日独当一面。将军说,只有打赢他的人,才能做先锋!”
“现在还没人能赢将军,我要做第一个!”男孩忽地压低了声音,“桥大夫,你可别告诉别人,他们都笑话我,说我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不行,我不信!”
要如何回答呢?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心气,桥清决定勉力一二,然话未出口的,就听鼓声响起,许晓诺立刻说是开晚饭了,让桥清稍等,人就跑了出去。
桥清走到门口,见日已沉西,暮霭中,群鸟齐齐归林。游历以来,她住过客栈农舍,也在庙宇山洞栖身,但从来没住过军营,想也未从想过。
当初被鞑兵劫持,以为命不久矣,此刻竟有这番境遇,真是福祸相依,转瞬即变。
她忍不住笑笑,忽然一阵喧嚷传来,接着就听兵士们齐齐欢呼“将军,将军”!
桥清抬头,见营门那里多了一簇人,人群中是那张冷脸,一身白袍,骑着雪飞龙。
下午收拾屋子时,兵士们说过,将军每日巡营,想必这就是了。她立刻退回屋内,她个外人,关于营中事,还是少闻为妙。
岑申让随从把羊肉分给兵士,说是犒赏,至于奖赏,过两天由上官泰按照军功发放。
说这些时,他的目光轻轻掠过斜前方,瞧见那朵梨花飘进屋去。
“操练需加强,北鞑一定还会再来,下次就不是五千人了,大家需打起精神,全力应对!”巡视毕,岑申叮嘱三个营长。
“明白!”
熊熊火把燃起,与漫天星斗交相辉映。岑申又环视军营一周,打马回府,白袍被风吹起,如鹤羽,轻盈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