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都知道》清荣丰

41、041

　　轰，巨响拉开夜幕，万千烟花飞上天际，化成缤纷溢彩流星雨。

　　桥清岑申齐齐扭头，不觉翘唇。

　　远处有高高低低的惊呼声，乞巧节已然到了庆祝高峰。

　　“去逛逛，如何？就当饭后消食。”想着这是她第一次在镇上过节，岑申再次提议。

　　“不想去。”桥清轻轻点头，注视那绚烂夜空，“这样就很好。”

　　她放下筷子，抬眼望向对面的人，“真的很好。”

　　闻言，岑申的心忽地就急跳了起来，他很想问她，到底好什么，哪里好，怎么个好法。

　　然而不等他开口的，就听前面铃铛声响，一下一下的，绵延不绝。

　　这是夜间求诊的铃声。

　　“将军慢用。”桥清立即起身去开馆门。

　　门开处，不见焦急的的忧容泪目，却是一张盈盈笑脸。

　　“叨扰桥大夫了，不知助眠香可有进展？”梁满仓一身新衣，躬身施礼。

　　“调了方子，再过九日，可试香。”桥清立在门前，如实相告，“梁公子请耐心等待。”

　　“这个自然。”梁满仓笑道，“可否让仓进去说话，不瞒您，在街上逛了半日，实在有些乏力。”

　　照顾自己的生意伙伴，理所应当。桥清没有多想，请人入内。

　　梁满仓坐在诊案前，一面喝水，一面讲说京城铺面定约之事，“伙计也有了，正在重新装饰，等咱们的香做出来，即刻开业。”

　　桥清点头，表示自己尽快。

　　“桥大夫，这个给您。”梁满仓鼓起勇气，从怀里拿出一个珠匣，打开，放到桥清面前。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桥清怔然，今天是她的生辰，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他却如何得知！

　　答案是偷瞧来的。

　　之前她回京城补开路引，他随后赶至，却是扑了个空，但在顺天府查到了她的籍档信息。

　　这些自然不能告诉她，梁满仓有些心虚，唯恐她拒绝自己的礼物，又道：“咱们是伙伴，要一起赚钱，我，我们家都给伙伴庆贺生辰。这就是个小玩意，你戴着玩就好了。”

　　还真是财大气粗，桥清看着那翡翠玉镯，心下暗叹，这成色，没个千两买不到。

　　她抬手把匣子推了回去：“多谢梁公子，但我从不戴首饰，干活不方便，您可收好了。——开铺子用钱的地方甚多，开源节流，还请仔细。”

　　最后一句话是劝言，梁满仓听出了内中的忧心，立即道：“别担心，香铺一开始不盈利，没关系，新铺赚钱都有个过程。咱们可以用别的利钱补上。”

　　他兴冲冲地，“我这次来三榆镇，会把陈家布铺盘下。那铺子，稳赚不赔。”

　　听到“陈家”二字，桥清的脸色黯淡许多，陈小姐惨亡，陈老板后继无人，失了干劲，丧仪一结束，就贴了转铺告示。

　　此时接盘，算不算趁人之危呢？

　　“桥大夫——”梁满仓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小心翼翼地开口，却被桥清打断。

　　“时候不早了，梁公子请回吧。”桥清把那珠匣合上，示意他带走，“我不喜欢，不要难为我。你我即是伙伴，自当相互尊重。”

　　“是，是！”梁满仓唯恐她解除合约，再不敢多留，急急告辞离开。

　　馆门复又关上，桥清立在堂前，思绪纷然。

　　商人重利，梁满仓亦不例外，自己与其合作，会不会有辱将军名誉？毕竟自己是军营大夫。

　　若解约，医馆一时没有收入，会是将军负累。

　　怎么办呢？

　　正为难间，一只手拉住了她。

　　桥清抬头，见岑申正立在身后，沉着脸，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将军要回去了，是吗？”她问。

　　“我，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没有准备贺礼。”他的声音很低，手下却是用力，用力抓紧她，“你喜欢什么，我明天拿给你！”

　　他都听见了呀，桥清一怔，旋即笑起：“将军的礼物我早收到了，很喜欢。”

　　岑申眸色一闪：“什么？”

　　“您来看。”

　　桥清带着他回到卧房，从柜子里取出葱绿、薄荷、杏粉、月白四匹绸缎，“上官大人一早送来的，我很喜欢。”

　　此时，上官泰正在将军府中拟写建策。

　　短短七日封城，影响说大不小，商铺富户还好，那些脚夫小贩，做一日吃一日的，却是有些难熬。

　　之前将军令给家家分米，保证不准饿殍一人，现在开城了，却是一年最热最不好做活的时节，加之不少人身体并未完全恢复。

　　他想继续分发米粮，但府库中的粮食有限，若继续抠挖，兵士们势必又要饿肚子！

　　“要是能把克扣的粮食找回来就好了。”他挠挠头发，高青云签发粮草，写的是每兵每月两石，可支取时，从不足数，问库管，就是给老鼠偷了去。

　　这些该死的硕鼠！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上官泰以为是小校来喊自己去看烟花，当即挥手，“你们去看！对了，注意防火，提醒镇民，别在窄巷柴火堆旁燃放。”

　　“谢了，上官！”对方笑道，把两个酒瓶放在桌上。

　　“玫瑰酒！”上官泰惊喜抬头，看清来人，立即起身，“将军，您怎么回来了！”语气中满是愕然。

　　良辰佳人，一刻千金，不该浪费呀。

　　岑申耸耸肩，视线落在上官泰手下的纸笺上，“写什么？”

　　“继续补发粮食。”上官泰慢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连带为难之处。

　　“发吧。”岑申想了想，“八月开马市，撑到那时——”

　　“对啊，那时该收商税了，咱们就有银子买米啦。”上官泰展眉笑道。

　　难题解决了，他来了兴致，想去街上逛逛，于是问岑申还有何吩咐。

　　“早去早回。”

　　岑申话音未落，一片惊呼传来：“走水了，走水了！”

　　火光冲天，惊愕的众人先是呆愣，旋即回过神来，纷纷奔命。

　　拥挤中，孩童的哭喊此起彼伏，和着檩条噼里啪啦的塌落声，格外刺耳。

　　“先救人！”岑申下令，命兵士分成四队，一队疏通道路，一队扶助镇民，一队隔绝火源，一队抢扑火龙。

　　混乱的局面很快得到控制，但节日人多，路面虽通却不宽畅，兵士无法骑马赶车运送水桶，眼看着那火焰越烧越高。

　　“沈老板呢？”岑申赶至火起处，发现走水的是沈家米店，但看了一圈，除了兵士，就是街坊，都忙着救火，唯独不见主家。

　　“不知道。”被问询的老叟摇头，“火起时，就没见到。怕是困在屋里了吧，沈老板放完烟花就回去睡了。”

　　岑申闻言一惊，刚要进去救人，就听轰的一声，屋梁落下，砸坏门板，紧接着，梁上火龙大口喷张，在地上恣意蔓延。

　　整个粮店成了一片火海。

　　救不得了，岑申急命兵士退出：“都回来，快！”

　　那火直烧到天明，烧无可烧，才慢慢熄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四下蔓延，没有连伤四邻。兵士中除了几人擦伤外，亦是无碍。

　　岑申点数确认完毕，命四队兵士回去休息。

　　“将军，您也回去歇着，剩下的我来就是。”袁胜嘶声，一双眼睛红得似兔子。

　　他昨夜带队疏通道路，又喊又嚷，早已疲惫不堪。

　　岑申摇头，拍拍他肩，“回去睡觉，两个时辰后来换我。这是军令！”

　　袁胜离开，又一道人影到了近前，岑申有些不耐，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如此大火，主人不见，须得查看。

　　他刚要开口，就见一只水碗递到了面前，碗侧一只秀手，那手是他看过无数次的。

　　“喝点吧，再忙不差这会子。”桥清轻声道，一身脏兮兮的白衣，脸上灰扑扑的，眼角下巴有数道黑灰。

　　“你——”

　　岑申哑然，难怪那些兵士的伤都包扎好了，她也来了。

　　“你的手臂！”他记起什么，一手接过碗，一手托住她左臂，软软的，并无竹板的硬角。

　　“没事啦，我用的生骨散，七日就无碍了。”桥清说着，从怀里拿出个纸包，递给他，“九蒸黄精，吃一颗，一日不饿。”

　　“嗯。”岑申立即吞下一粒，把水喝光，冲她笑笑，“回去好好睡一觉，我忙完去找你。”

　　这一忙就忙到了黄昏。

　　清理灰烬，验看焦尸，询问四邻，总算弄清了火起的缘故。

　　“放个烟花，能把自家烧着，还赔上自个，你说冤不冤！”筋疲力尽的兵士小声嘀咕。

　　“早就说了，不要在自家乱放，镇上有那么大的空地不去，非在自家门前，作孽啊！”

　　“咱们也跟着累死累活的，真是！”兵士见上官泰过来，彼此使个眼色，噤声不语。

　　“都辛苦了，今晚加菜！”上官泰和声道，“妄议事故，当鞭三十！”

　　兵士震惊，上官泰又道：“念在初犯，不究，若有下次，鞭九十。”说罢走到岑申跟前，请他回府沐浴用饭。

　　“这火不对！”岑申望着一片白地，“沈老板是在店前放的烟花，可最先烧起来的却是后院。就算火星先落在后院，为何前面三间铺面也烧了个精光？”

　　他的视线落在一片熏黑的石墙上，“只有仓房因是石壁石瓦躲过一劫，但仓内无有粮食！”

　　“上官，你不觉得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