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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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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斜照,群鸟惊鸣。
一队北鞑骑兵押着一辆货车快速向大梨河驰去。
马蹄飞践,尘土扬天,却遮不住车上众女子的哭喊。她们身着襦裙,头盘高髻,一看就是汉人。
“救命,救命!”
哀怜的呼声,落入鞑兵耳中,引起阵阵狂笑。他们更用力地抽打两匹辕马,车轮转得更快,如飓风般碾过碎石细草。
车身剧烈颠簸,女子们东倒西歪,唯有一人,紧紧握住车厢板,拼力稳住了身体。她是桥清。
半个时辰前,桥清还在三榆镇马市上挑选马匹,正跟马主议价时,忽然被鞑兵扛扔上车。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早在四年前,北鞑就与尚国签订协议,大开马市,互通有无,双方处得甚是融洽,堪称睦邻。
今日北鞑一反常态,动手抢人,却是为何?
桥清虽纳闷,却无暇细想。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命。一旦越过大梨河,就是北鞑领地,再要回来就难了,留在那边,生不如死。
桥清抬头前望,发现河畔的那株大梨树已清晰可见,虬枝盘曲,翠叶繁茂,四人合抱的枝干泛着点点金光。
不能再等了,须先跳下车。桥清下定决心,扭头示意众人。
此时女子们已抱成一团,也许是没了气力,不再哭喊,只是默默流泪。没有风,泪珠滑乱了粉面樱唇。
“不行。我还没嫁人呢,这要伤了脸怎么办?我不能对不起骆魁。”哭得最凶的一个女子道。说完,她攥紧身侧一位妇人的袖子,又道,“沈夫人,你敢跳吗?”
妇人看看脚上的三寸金莲,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余人皆道:“我们听陈小姐跟沈夫人的。”说罢,纷纷移开目光,仿佛面前的桥清是个怪兽,无法直视。
也是,从被扔上车起,只有桥清不哭不喊,一副淡然置身事外的模样,此刻突然提议,很难令人信服。
桥清愕然,正要劝说,忽觉细风扑面,抬头就见一只羽箭凌空飞来,紧接着,车侧的一个鞑兵栽下马去。
他的同伴们登时哇哇乱叫,彼此交换个眼神,纷纷握刀在手,全神警戒。
“是岑将军!”沈夫人急道,一脸愁云散去,惨白的脸色开始泛红,“他来救我们了!”
闻言,一众女子纷纷极目眺望,果然,一骑白色快马正在靠近,马上的人一身银甲,手握长弓。
“将军,将军,我们在这儿!”女子们拼命招手,还试图站起。桥清却忽地蜷缩身体,靠在车厢一角。
“快蹲下,小心流箭。”
听到桥清的话,沈夫人回过神来,带着众人立刻照做。
很快,鞑兵们的吃痛坠地声传来,此起彼伏。桥清护住头,默默数着,当第一百九十声响起时,她轻轻松开了抿紧的唇,这队鞑兵共有二百人,此时大势已去,她们应是安全了。
可马车怎么还不停下呢?这个疑问甫起,耳畔骤然响起马蹄踏水的稀里哗啦声。
桥清大惊,迅速起身,望向辕马,却见驾马的已不是先前的鞑兵,而是一个身着银甲的人。
那人立在车厢前,紧紧控住缰绳,挺拔的身姿如山巅覆雪的云松。
不一时,辕马的速度慢下来,缓缓停在大梨树下。
桥清提着的心终于落地,刚要跟那人道谢,却见他跳下车,大步走至河边。
那里有两个身着黑甲的骑兵,正把落水的鞑兵一个一个拖上岸来。
“哎呦,我的脚。”一下马车,陈小姐就扑在了地上,女子们七手八脚地扶起她。
“可是扭到了?”沈夫人问道,“你忍忍,回去请郎中。”
话音未落,桥清上前一步,说:“让我看看。”
看罢,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行针会有些疼,但过后就能走了,你可以喊出来。”
陈小姐大张着嘴,满脸问号,尚未作答的,只觉左脚踝猛然刺疼无比,她刚要喊,却见一个男子走到近前,急声道:“陈小姐,我来迟了,还请责罚。”
“骆魁!”脚上的疼顿时化成满腹委屈,沿着眼角滚滚落下,陈小姐一面喊,一面伸出手,紧紧抓住骆魁手腕。
骆魁安抚她几句,很快脚疼消散,桥清取针,让陈小姐步行几步试试。
“真的好了。”陈小姐喜道,骆魁立即跟桥清道谢。
桥清这才发现,骆魁不过十四五岁,偏瘦,中等身量,穿一身灰布长袍,相貌英俊,特别是一双蓝色眼眸,顾盼生辉。
这时又有一群人到,皆是女子们的家人。
两个黑甲兵过来,一一核对身份,众人纷纷要拜谢岑将军,却被拦下。
“将军有令,你等需快快回城,休得耽误。”
众人只好遥遥拜礼,随即离去。大梨树下只剩了桥清一人。
“那你的路引呢?”见桥清无有家人,还是从六阳镇过来,一个黑甲兵问道。
“丢了。刚才在马市,包袱被鞑兵抢去,路引在里面。”桥清说着,四顾打量,只见五个黑甲兵正把全部鞑兵赶往河边,远处,一个哨兵骑马警戒。
鞑兵们皆是肩膀中箭,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能走能行,看来无有性命之忧。
“能不能问问他们,不定在谁身上。”
“你等着。”那黑甲兵上下打量桥清一遍,让同伴看好她,自己小跑着赶到将军岑申面前。
岑申立在河边一块青石旁,脸沉如墨,手握长刀,目光落在鞑兵身上。
听完黑甲兵的回报,他抬起下巴,冷声道:“包袱?你看他们谁身上有包袱了?”
“那怎么办?”黑甲兵小声道。
“杀了。”
“可,可她是个大夫,杀医不祥,将军。”黑甲兵嗫嚅回道,低下头,不敢看岑申。
岑申瞥属下一眼,提刀就往大梨树下走。黑甲兵打个冷战,想说什么却是张不开嘴,两腿钉在地上,迈不开步。
夕照沉入地下,忽起的暮风挟着天际的凉意呼啸而至,梨枝齐舞,桥清身上的白色袍衫簌簌有声。
看见岑申大步流星而至,手里的柳叶刀泛着寒光,桥清怔然,比刀刃更冷的是他的眼神,如万年霜雪,触之浑身颤栗。
桥清快快移开视线,慢慢转过身去。他不信她,她也拿不出别的身份证明,该说的都已说过,只剩领个痛快。
“生固欣喜,死亦无悲。”师父玄青道长的话浮现耳畔,桥清深深吸一口气,望着哗啦啦的梨叶闭上了双目,此身仍在中土,足矣。
这份坦然松弛了肩背,随风落入岑申眼中,他立即停步,不,她不是谍探,谍探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求生。
望着那梨花般的背影,岑申忽地记起什么,示意那愣在一侧的黑甲兵近前,低声吩咐几句,转身又往回走。
“姑娘,没事了!”黑甲兵一副死里逃生的口吻喊道。
桥清讶然,睁开眼睛,转身一看,寒霜早已远去,唯有凉风在暮色中鼓噪。
那黑甲兵继续道:“将军说了,只要在城门守卫那儿找到姑娘路引的登记信息即可,但在那之前,姑娘得留在破虏堡。”
闻言,桥清点头,今日入三榆镇时,她的确做过登记,找起来当不难。
黑甲兵请桥清登车,自己驾马,货车向破虏堡驶去。
未走多远,后面传来鞑兵惨烈的喊声。
桥清回头,只见大梨河畔,一个白色身影正挥刀猛砍。
血腥气扑入鼻窍,桥清屏息,按住突突乱跳的心,快快收回视线。
似是察觉到她的恐慌,那黑甲兵连连加鞭,辕马连连加速,很快货车爬上一个小土丘,喊声与血腥都被甩掉,面前路旁出现了七棵柳树,左三右四。
桥清知道,这是七柳坡,过了坡再行四里就是破虏堡。
一口气剁掉二百只右手,岑申方才停刀,轻轻吐出一口气,挥手示意手下动手。
“姓岑的,马市期间,不能杀人,你违反规定,我要去你们皇帝跟前告你!”为首的鞑兵喊道,左手握住汩汩流血的右腕。
“你没机会了!”岑申扬起滴血的长刀,对方的头颅飞起,巨大的身躯抽搐两下,砰然倒地。
很快,更多的头颅被斩下,大梨河水变得殷红。
天空传来喳喳乱鸣,是成群的秃鹫。
岑申打个唿哨,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奔到近前,鞍下挂着长弓,箭袋里有数枝羽箭。他刚要提身上马,却忽地耳朵一动,随即蹲身,将耳朵贴在地上。
“他们来了,走!”
岑申跳上马背,负责警戒的黑甲哨兵策马奔到近前,急声道:“报将军,东北异动,约有五千人。”
“放他们过河。”岑申目视东北远方,此时暮色已合,星子闪烁,半圆不满的月亮藏在云层中,金戈之气时隐时现。
“将军,请回破虏堡,我等断后。”一个黑甲兵脱口道。
岑申不动,只是吩咐哨兵:“通知袁胜,带五百人去七柳坡。”
哨兵面露难色,破虏堡总共一千兵力,就算全来,面对北鞑五千骑兵,也不占优势。
似是听见了他的疑问,岑申又淡淡补上一句:“五百人足矣。哈辛的骑兵只是声壮,实力不过尔尔。”
说罢调转马头,“走,我们去七柳坡准备打狍子!”